“真正的故事,便要从这两把剑说起啊。”
藏老头长叹了一声,转身回去拿起葫芦,却发现里面的酒已经空了。
他的三弟子君若见,小个头的蓝袍少年眼疾手快地取过葫芦,“弟子去去就来!”
众人只觉一阵凉风忽起,不过须臾间,蓝色的风便又卷了回来,恭敬地将葫芦递给老者。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少年疾行如风的本事,楚青衣脸上还是忍不住流露出惊叹之色。可她却无意间瞥见到范武的神色并未显出一丝惊讶,反而更加凝重,沉默的有些可怕。
“关于这两把剑的一切。。都是老头的一位旧友告诉我的。。所以这个故事啊,或许也要从他说起。。”
“爷爷您终于愿意讲您朋友的故事啦!”藏月明亮的眸中登时泛出无比兴奋而期冀的光。
“这个老朋友啊。。或许是老头此生最熟悉也最陌生的人。。”
“爷爷,那如今这个人在哪呢?”藏月托着下巴好奇地问道。
“他啊。。”
藏老头的脸上慢慢流露出一种极难形容的表情,他将葫芦里的酒慢慢倒在了地上,声音遥远的像远方的更漏,
“已经死了。”
楚青衣望着老者心里想,看他的样子怕是已有.八.九十岁了吧。。。他的朋友大多已经去世了也并不奇怪。
“那爷爷的那位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藏月轻声问道。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藏老头摇着头喃喃道,“这个问题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罢。。。我只知道,在他死后,后人称他为‘谋圣’。”
“谋圣?!”藏老头的二弟子梅不逊忍不住叫道,“师父您说的可是那位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助高祖皇帝打败西楚霸王一统天下的文成侯张良?”
藏老头无言地点了点头,唇角露出一丝苦涩,“但当年,他却与高祖皇帝和西楚霸王两人都称兄道弟过啊。”
说话间,老者放下酒葫芦,从宽大的袖口中掏出了一个木刻的小人。
小人手持宝剑,眉宇间自有沉稳的王者之气,刻得是栩栩如生。
老者决定用一种少年人容易明白的方式来讲故事,他指着那木头小人道,“瞧,这就是大汉的开国之君,高祖皇帝啊。”
紧接着他用掏出了一个手持长.枪的小人,一脸的神气。
“这定是西楚霸王项羽了!”藏月一下子被这两个小木头人吸引住了目光。
藏老头含笑点了点头,又从袖口掏出了第三个小人,书生打扮,文质彬彬。
“这便是文成侯张良。”
老者把三个小人并排摆在一起,叹道,“当时他们三人是最好的朋友,一起驰骋沙场,一起挥洒热血,一起醉酒高歌。。。没想到,也一起爱上了同一个女子。”
老者从怀中缓缓掏出了第四个小人,看得出是一个线条纤柔的女子,却没有刻上面目。
“即使我不说,你们应该也知道这女子是谁了。。在那个野蛮的乱世,在那个属于男人的时代,只有一个女人能让天下豪杰无不向往,那就是虞姬虞薇了。”
“可是。。为何她没有被刻上容貌呢?”藏月指着虞姬的小人,遗憾又神往地道,“真想看看她呀。。”
“她的绝代风华,又岂是人间的刀艺能够描刻的呢。”老者小心翼翼地将虞姬的小人放在项羽和刘邦的小人中间,轻叹道,“他和他都喜欢她,但极少人知道,其实在她遇到他俩之前,最先认识的人,是他啊。”
老者缓缓地将张良的小人推到了虞姬的身前,“而他,其实也是三个男人之中,最了解她的人。他和她都是拥有方巫之力的能人,但遗憾的是,她一直只把他当成哥哥一样看待。鸿门宴之后,后人只知他故意留下来是为了埋下让项王君臣相隙的祸根。殊不知,他留下来,不过是为了再与她见一面。”
“师父,这三人可都是盖世的英杰啊。。。那些大智大勇图谋天下的事怎会在这个故事里变成了几个人爱来爱去的情.事了。。。”大弟子夏无炎抓着脑袋忍不住插话道。
“唉,可怎么办呢?”老者长叹道,“喜欢上了一个注定求而不得的女人,即使有再多的兵马和计谋,又有什么用呢?他曾告诉我,高祖皇帝晚年对他说过一句话:项羽输了身家性命,但到底是赢了!而朕,纵然赢了天下归心,却还是输了啊!想高祖皇帝出身平民,也许最初的愿望并不是什么皇图霸业,或许只是想寻一个真正喜欢的女子白头偕老罢了。”
“虞薇。。项羽。。”
楚青衣生涩地念着这两个名,这是她第一次听这种英雄美人的演义故事,但心中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和奇异感,就好像她曾经听过这个故事一样。
“这是。。那两把剑的名字。”楚青衣抱紧了怀中的黑剑说道。
“没错,乌羽剑和白薇剑的主人正是他们二人。”藏老头面朝她,“但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两把剑有另外的名字。”老者顿了顿,一字一字地道,“叫干将和莫邪。”
“这是两把弑君之剑,也是复仇之剑,上面的杀戾之气太重,会带来不详。”
老者望着众人震惊的表情,徐徐讲道,“传说最初它们是由春秋时期楚国第一铸剑师干将以自己和妻子莫邪为名,献于楚王的两把雌雄双剑。干将有天寻到了一块奇铁,被楚王知道后要求他用此铁铸剑。但干将足足铸了三年都没有铸成,因为铁英始终不化。楚王震怒,认为干将是故意拖延王命。有天,妻子莫邪抱住了干将,对着他温柔的笑。干将突然害怕起来,因为他知道莫邪为什么笑,他求莫邪千万不要做傻事。但莫邪没说什么,只是笑。第二天当干将醒来的时候,发现莫邪没在身边,登时如万箭穿心,他知道莫邪在哪儿。他拼命跑到铸剑房,看到妻子莫邪正站在高耸的铸剑炉壁上,裙裾飘飞,宛如仙女。她看到他来了,又笑了,同时也落下了泪。干将也流下了眼泪,但他来不及救她,只能在泪光模糊中眼睁睁地看着妻子坠入那无比炽热的剑炉。后来,铁水终于融化,雌雄双剑铸成。干将将雄剑藏了起来,独自带着雌剑莫邪前往王宫,但残暴的楚王见只有一把剑,便发怒杀死了他。”
“这个楚王实在太可恶了!”藏月气呼呼地道。
老者接着道,“干将和莫邪有个儿子,长大后取出父亲临走前藏在后山的雄剑,便要去为父母报仇雪恨。不想楚王有天做梦竟梦见他要杀自己,醒来后立刻以千金悬赏捉拿他。他百般无奈之下,只能逃到深山里悲歌痛哭,却被一位怪人撞见了。怪人问他年纪轻轻的为何如此悲伤。他便道出了自己是干将莫邪的儿子,定要为父母报仇的事。那怪人听了叹息道,楚王正以千金悬赏你的首级,但若你愿把你的头和剑给我,我便帮你血仇。”
“怎会。。有这种荒唐事?”楚青衣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
“就是就是,这怪人莫不是楚王的人?”藏月也道。
老者笑了笑,“先听老头说完罢。”
楚青衣和藏月点了点头,继续安静地听藏老头讲,“但干将的儿子却答允了这个无理的条件,他当场挥剑自刎,一手拿着剑一手拎着自己的头颅递给怪人。待那怪人接过剑和头颅,道了句我定不会辜负你后,他的尸身才倒在了地上。怪人拿着男儿的头前去进见楚王,楚王非常欣喜。怪人提议在鼎中烧煮它。楚王为了解恨便依照怪人的话烧煮头颅,不想三天三夜竟都煮不烂。怪人说,大王得亲自一看,头才会烂的。楚王果真临近去看,怪人便趁机用干将宝剑将楚王的头砍落于沸鼎之中。鼎中的男儿和楚王的头颅撕咬了起来,但终究太年轻,渐渐不敌楚王。那怪人只能长叹一声,罢了谁也逃不过!随之他也砍掉自己的头,落入鼎中,三个头颅互相撕咬,很快全都烂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谁是谁,所有人都死了。只要接触过那两把剑的人,全部死了。楚臣将这两把剑视为不详,便压镇在地宫深处。直到秦始皇灭了楚国,发现了这两把剑,当成了稀世之宝带回了咸阳。再后来,秦也亡了,这两把剑又落入项王手中,这才改了名字。”
楚青衣听到这,头皮发麻,双手开始发颤,几乎想要丢掉怀中的剑。
“唉。”一旁一直沉默的范武,终于发出了一声沉沉的叹息,神色黯然地望着自己的断臂。
楚青衣忽然想起楚服曾对她说过,多次看到范武试图毁掉这把剑的事情。
“范伯伯。。难道你。。你也早知道这把剑的故事吗?”她忍不住问道。
范武没有回答她,但他抬起眸望向盲眼老者,冷声问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既然没死,还回到了这个地方。你一定发现了什么,对不对?”
“你。。你怎么对师父说话的!?”夏无炎听到他对老者出言不逊,立刻喝道。
藏老头毫不介意地摆了摆手,但是神色已经非常疲惫,
“一定要找到还有一把剑。。。一定要找到那把剑。。。”
他极缓慢地转过身,摇着头,像似在自言自语,“或许今天的故事就到这里罢。。。”
“藏爷爷。”楚青衣忽然叫住了他。
老者脚步一顿,转过眸,“孩子,下次罢。。因为后面的故事。。。太沉重了。。。真的太沉重了。。”
“不是的。。”她指着桌上的木刻小人,怯怯地问道,“请问这些小人能送给我吗?”
老者怔了怔,露出了一丝十分欣慰的笑,“当然,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抬眸对着藏月正色道,“月儿,往后你可要好好照顾青衣。”
藏月有些诧异地望着老者和楚青衣一眼,还是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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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楚青衣抱着剑躺在床上,张着眼睛望着屋顶,脑海里不停地回响着藏老头所说的话。
她用手极轻地划过剑柄底端的那两个字,指尖登时感到一阵莫名颤栗。
但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声地道,“我知道你不是凶剑,也不会带来不详的。”
剑,岿然不动。
“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也不会伤害小服的。。”
剑,依旧不动。
“我知道。。你会带我找到小服的。。或许。。也能带我找到爹娘。。”
“我知道。。就是知道。。”
她浅浅地笑了起来,极温柔地抚上了剑。
意外地,剑身轻颤了下,好像变得有点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