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红袍卫一行就要动身,攀登雪山冰崖。那个叫南霁云的村民依约前来,还带来了十几个人。据他称,这些都是镇子里的猎手。山上林子密,有老虎、熊、野猪等猛兽出没,带上他们以防不测。那些人手里都握着钢叉,挎着长弓,背后还背着箭筒,目光冷冽。玄礼见到这架势,心中暗暗吃紧。
军头贺飞章见到对方一副来者不善的阵势,爽朗地笑道:“怎么,难道我们这么多人还对付不了一头野兽?”
“军爷,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南霁云看上去有些窘迫,连忙解释道,“但是山上路很难走,林子又密,刀剑弓弩施展不开。还是这个顺手。”他指着一柄双尖钢叉,那是猎户们专用的猎叉。
玄礼觉得对方说得也挺有道理的。在深山密林中,对付野猪等猛兽,刀剑确实不如一柄钢叉好使。他这时才注意到,那些猎手的装束很奇特。时值酷夏,他们却披着厚厚的羊毛斗篷,脚上穿着大大的木底草鞋。他忍不住问道:“穿成这样,他们不热吗?”
南霁云回头瞥了一眼,回答:“这位爷(玄礼四人此次是微服出行,没有着军衣,故而没被当成千牛卫)有所不知,那叶斗峰高九百丈,清凉顶上冰雪终年不化,是极寒之地。你们穿得这样单薄,上去之后肯定冻得受不了。”
贺飞章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别废话了,这就出发吧。”
南霁云还有些顾虑,小心翼翼地对军头说清凉顶是仙人修炼的圣地、僻静之所,一向忌讳兵刃,带这么多人马前去不太妥帖。贺军头哪里听得进去,根本不予理会。对方无奈,只好勉强默许了;但是又说山路不好走,人可以去,马却是去不得。贺飞章琢磨了一下,觉得没错,于是留下四名部下看守营地和马匹,其余人步行朝北山而去。
南霁云和那十几个村民在前头带路,千牛卫们跟在后面。贺飞章信守承诺,带上了玄礼等人去见仙姑。他们穿过这个由黄土和石头砌成的村镇,向北上了山。刚开始,还能看到大片绿油油的草甸。但是很快,一行人就钻进了茂密的松树林。叶斗峰高约三千米,从山脚到山腰都被茂密的松树林和灌木丛覆盖。地面上附着厚厚的腐殖层,玄礼几乎看不出哪里有路径存在。但是那些猎手们对这一带非常熟悉,仿佛能透过厚厚的松针、看到隐藏在下面的小路。顺着山路攀爬了几个时辰后,这条“猎人小径”也变得越发崎岖了。山体变得陡峭起来,森林越来越稀疏,取而代之的是矮小的灌木丛。玄礼抬起头,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半山腰。正午的阳光下,白色的峰顶此刻正位于他们头顶几百丈之上。
跋涉了几个时辰,一干人决定原地休息一会儿。由于那些当地人坚持不让生火,他们只好就着凉水啃冷干粮。毕竟他们处于半山腰,下面是满是松脂、干燥易燃的松树林。一旦引发大火,他们这些人就会变成蒸屉里的馒头,不被烧死也会被活活蒸熟。
短暂的休息过后,贺飞章下令继续赶路,免得天黑。大家都有些不情愿,但谁也不敢违抗这位威风凛凛的禁卫军头。由于出了丛林,道路反而更加清晰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灰色小径在山腰上蜿蜒而上。越临近山顶,路就越难走。渐渐地,灌木丛也稀疏了,露出了低矮的苔藓。到后来,灌木丛彻底消失了,只剩下青灰色的苔原,以及裸露着的块块黄土。刚开始登山时,玄礼等人大汗淋漓。而此时海拔渐高、山风大起,呼啸着灌进了衣服里,玄礼感到冷得彻骨。他不得不把自己的斗篷裹得紧紧的。最后,临近山顶时,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段陡峭的石崖。
“没路了?”玄礼看到前面的人都听了下来,心里生疑,连忙询问。
没人回答他。玄礼疑惑,便小心翼翼地挤到前面来,一下子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们面前是一面近乎垂直的陡峭山崖。白雪皑皑的峰顶,就在山崖的上面。但山崖高达二三十丈,而且已经无路可走了,必须要翻越这道悬崖才能到达山顶。玄礼心说难道那绝尘仙姑是个鸟人,直接飞上去的?他定睛一看,才注意到崖壁上有一道浅浅的小道,似乎是前人开凿出来的。但凿得很浅,仅容一人背靠崖壁、侧身通过。玄礼举目眺望,只见这道天梯石径在崖壁上蜿蜒而上,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时,贺飞章向南霁云问道:“南兄弟,去山顶只有这一条路?”
南霁云肯定地点点头,道:“这段路大概两百米,是最难走的一段了。之后就是山顶,一路平坦。”
贺飞章望着山路,沉思了片刻,回头大声宣布:“弟兄们,打起精神来,待会儿可别给老子昏了头!”
那些当地人还是着手准备了。之后,他们一个个前后爬上天梯,背靠着崖壁一步一步地向前挪。轮到红袍子时,贺飞章当先上路,卫兵们纷纷一声不吭地紧跟在后。玄礼还在出神,郭子仪已经爬上了石径,示意他跟上。玄礼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爬上去,身子紧贴着山壁缓慢地挪动着。没过多久,他就发现已置身于云头之上,脚下就是那片茂密的松树林,远处的锦绣峰此时看上去也不过是个小山包。
“不要往下看!”郭子仪告诫道。
玄礼正感到有些晕眩,连忙收回目光。他紧贴在岩壁上的身子开始发颤,似乎是大山要把他整个弹出去,然后直直地坠落、摔进那几百丈下面的森林。他心里变得极度恐慌,一步也不敢往前挪了。
跟在他后面的王思礼注意到了,连忙说道:“别怕,抬头,往天上看。把气喘匀,深呼吸。”
玄礼便把目光投向天上。天空如大海一般,蔚蓝而深邃。片片白云漂浮其上,一切都是那么宁静祥和。他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感觉心里安定了不少。这时,玄礼才看到子仪一直在前面停着,正关切地盯着他,仿佛已做好了随时抓住他的准备。他心里暖暖的,朝对方点了点头,继续朝前面挪步。这条天梯石径似乎无穷无尽,时间变得极其缓慢。山间的风呼啸着从脚下袭来,身上的斗篷呼呼作响。玄礼用手紧紧地扒着岩壁,生怕被这凛冽的山风当成风筝吹出去。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那么难走。中间有一小段居然开凿进了山体了,成了一段小小的隧道。玄礼靠在这里歇息时,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些修仙的道士、会有怎样的心境。那些铁了心要羽化飞仙的人,带着绳子爬进悬崖绝壁上的小岩洞里,然后扔掉绳子、进行最后的修炼。如果不成功,就活活饿死在洞里。玄礼心想若是让自己一个人留在这悬崖上的山洞里,内中滋味,远非孤独二字可以解读。
终于,仿佛过了大半个世纪,玄礼的脚才踏上了坚实宽阔的平地上。他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好在一旁的同伴扶住了他。
郭子仪赞许地点头,道:“哥哥,你做得太好了。”
玄礼顿时感到由衷地骄傲。这时,庞忠也来到他们身边,不满地嘟囔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啊!看来那老妖婆上了山,就没打算再下去。”
子仪狠狠瞪了他一眼,才使他闭上了嘴巴。绝尘仙姑这名号,自然是当地人崇拜的结果。若是被那些当地人听到侮辱她的言语,很可能会惹出麻烦。尤其是这里,身处险境,得千万个小心才是。
高崖之上,山体果然变得平缓许多。而且,他们已经到了雪线之上,地上覆盖着薄薄的冰雪。一行人继续往山头上跋涉,脚下的积雪越来越厚。叶斗峰的峰顶是一片平坦而广阔的雪原,在这里有种走在世界屋脊上的感觉。冷风呼啸,玄礼不停地裹紧衣服,在夏日的阳光下冻得发抖真是件奇妙的事情。这时,那些猎户身上的羊毛斗篷和大头草鞋就发挥出优势来了,他们在雪地上走得很从容。相反,穿着皮靴的红袍卫们却吃尽了苦头,走在冰面上一步一滑,时不时就有人摔倒在雪地里。
“各位官爷要当心,这冰盖下面有很多大窟窿,掉下去就麻烦喽。”南霁云啧啧地笑着,指着前方宣布,“喏,我们到了。前面就是绝尘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