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礼转过身,看到不远处的草丛中不知何时冒出了几个人,手里还端着漆黑的角弓弩。弩机是上了弦的,长长的锐利箭头令他不寒而栗。玄礼还在出神,忽听到马蹄声由远而至。只一个恍惚,他们便被二十多个人团团围住了。
庞忠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得,咱们反被人家包饺子了。”
其他人无言以对。这些人身上是清一色的千牛卫虎纹黑袍,不用想肯定就是他们要跟踪的那些人了。玄礼认出了领头的人,正是一年前在扬州就见过的贺飞章。此人还是那么高大魁梧,面容极其冷酷,双目却炯炯如炬。他披着暗红的皮甲,宽大的绯红斗篷搭在身后、甚至覆在了马腿上,一把长长的横刀在腰间挎着。
这时,贺将军身旁的一个卫兵叫道:“把刀放下!快!”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子仪。子仪无奈,微微点头示意,然后率先拔出佩剑、抛到马前,插进了泥土中。庞忠嘟囔了一声,也跟着把刀扔了出来。毕竟对方人多势众,而且一排弩机横在面前,任谁也不敢再逞强。玄礼也只好乖乖地把黑锋拿出来,丢到地上。
见四人统统被缴械,几个卫兵冲上前把地上的兵器丢开,然后把他们都从马上拽了下来。很快,玄礼他们就被五花大绑,推到了贺飞章将军面前。一个卫兵还从后面朝每个人都踹了一脚,逼他们跪下。
贺飞章没有下马,高高地俯视着他们,喝问:“你们是何人,胆敢鬼鬼祟祟地跟踪本将!”
玄礼心想这下可好,这么轻易就被人家给逮到了。若是把公主给供出来,基本上是死定了。不是被眼前这些人宰了,回去也会被公主收拾。他灵机一动,慌忙苦苦讨饶。
“军爷饶命啊!小的们是做生意的,正在赶路,不曾想却惊扰了诸位军爷。小的......给您赔不是了。”
说着,连连给那贺飞章磕头,还朝同伴们使眼色。子仪等人虽然一万个不愿意,但迫于当前形势,也只好委曲求全了。
贺飞章听了玄礼的一番说辞,捻了捻下巴上的胡须,似乎不为所动。他随即质问:“做什么生意的,打哪去?”
“做......做......”玄礼嗫嚅着。这时,王思礼接过话头,替他回答。“我们是贩马的,去并州。”
玄礼连忙点头,还转头悄悄地瞥了他一眼,暗自夸他反应够快。
“贩马的?”贺飞章沉吟片刻,忽然大怒。“马贩子身上会带钢刀吗?你们好大的胆子,拿本将当傻瓜是也不是?”
四人一时语塞。那贺飞章没给他们继续狡辩的机会,断喝道:“看你们鬼鬼祟祟地,肯定是山里的马贼,平日里净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你们真是熊心豹子胆了,还敢打本将军的主意。左右,把这干毛贼给我斩喽!”
玄礼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这时,一声声刀剑出鞘的声音传来,更是让他瞬间胆寒。
“别、别......别别别!”他惊慌地狂叫。一个卫兵抓住了他的领口,要把他拖到一边斩首。千钧一发之际,玄礼心想顾不上这许多了,忙朝着贺飞章大叫:“贺将军,你不能杀我啊!”
“慢!”贺飞章叫住了卫兵。他盯着玄礼,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跟您一样,”玄礼朗声回答,“本人是正六品检校右千牛奉裕。我们也是千牛卫。”
贺飞章脸上泛起一丝惊疑,随即平静下来。“大胆,你可知冒充大内禁卫、该当何罪?”
玄礼看他不信,便指了指挂在马鞍上的包裹,说:“将军,包袱里有证物,可证明吾所言属实。您若不信,可一探便知。”
贺飞章双眼微眯,看上去将信将疑。于是他示意手下前去查看。一个卫兵快步走过去,一刀划开包袱皮,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多是些衣物干粮等。他抖落几下,从里面翻出了一个黄册子,赶紧呈给贺飞章。贺飞章打开一看,里面是右千牛卫大将军、安平王武攸绪的任命书。卫府的大红方印十分显眼,“右千牛府”四个字清晰可见。
看到这右千牛卫府的任命状,贺飞章更加疑惑了。这黄册子分明不是假的,卫府的印章岂能有假?贺飞章是左千牛奉裕,说起来陈玄礼跟他竟是同级的,确实杀不得。于是,他示意左右还刀入鞘,向玄礼说道:“奇怪,尔等也都是千牛卫,为何本将从来没听说过你们?”
玄礼知道自己暂时不会有危险了,心里顿时松懈了许多,笑道:“将军不必疑虑。我等是最近任命的,而且专职太平公主府宿卫,所以基本上没有与您打过照面。不过,将军的大名,玄礼是如雷贯耳。”
被玄礼这么一番吹捧,贺飞章爽朗地大笑起来。玄礼见状,也笑着附和。没想到贺飞章忽然止住笑容,冷若冰霜。玄礼被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随即僵住了。
“本将差点就被你们糊弄住了,哼!”贺飞章把那黄册子丢在地上,凶狠地质问。“你们既然是千牛卫,为何不留在神都保护公主殿下,来这里作甚?还有,刚才为何要欺瞒于我,说什么是马贩子?”
玄礼等人面面相觑。贺飞章见他们不说话,冷哼了一声,说:“看你们鬼鬼祟祟的,肯定有问题。答不上来了是吧,等本将军回神都,将你们交给皇上,请她发落吧!”
说完,他便命令手下人把玄礼等人绑到马背上带走。子仪盯着玄礼,面露隐忧。玄礼见此光景,知道糊弄不过去了,便暗下了决心。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了一声“公主,对不起了”,然后朝千牛卫们喊道:
“别碰我!我说,我说便是了。”
贺飞章举手,示意卫兵们放开他们。玄礼站稳了,直面着高高在上的贺军头,道:“我等是奉太平公主之命,前去并州一趟,办一件要事。”
对方见他话没说完,催促道:“还有呢,什么事?”
玄礼鼓起勇气,非常硬气地回绝道:“公主特意嘱咐,这是机密,不可与外人道也。您若真想知道,就亲自去问她吧!”
贺飞章哈哈大笑,道:“奉劝你一句,不要跟我兜圈子。本将一句话,就留你们在这荒郊野谷里喂狼。”
玄礼心里一沉,不由得朝四周瞥了一瞥。这个山谷极其荒凉偏僻,草甸子深得能没腰。要是对方心一横,宰了他们几个,把尸体丢在这儿,想被人发现都难。于是,他叹了口气,朝同伴们望去。子仪望着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太平公主派我们去并州,是为了......”玄礼沉吟片刻,道:“寻访一位世外仙人,绝尘仙姑。”
玄礼注意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陷入了沉默。须臾,那贺军头才惊疑地问道:“那你们为何跟着本将?”
“将军误会了,我等并非在跟踪诸位。”玄礼决定打死也不能承认。一旦让这些人意识到他们的行动早就被人盯上了,说不定一咬牙就对玄礼他们动杀心了。“我等日夜兼程、赶赴并州,不曾想与将军一行在途中相遇。”
“本将是公务在身。”不等玄礼发问,贺飞章就先行回答了。“公主为何要去找那仙姑?”
玄礼故作轻松地耸耸肩,道:“还能作甚,无非是占卜求卦、祈保平安罢了。主子的心思,做下人的又怎能妄自揣测呢?”
贺飞章紧盯着玄礼,须臾,才笑着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可真是大水淹了龙王庙了。恕本将多有得罪。左右,松绑!”
很快,卫兵们便把玄礼等人身上的绳子解开。玄礼暗暗出了一口气,揉了揉被勒得生疼的手腕,向那贺军头拱手作辑。“多谢将军。”
对方微微一笑,转而问道:“陈将军,你们可知那仙姑在何处修行?”
玄礼一愣,意识到对方是在试探他,想了想,回道:“只听说仙姑在并州城外的一处仙山修道。我等本想先去并州,再向当地人询问去路。”
贺飞章沉吟片刻,道:“不瞒各位,本将也正是寻仙姑而去。路途艰险,不如与我们同行吧!”
玄礼不知对方想搞什么猫腻,但人家开口相邀了,哪有拒绝的道理。于是,他高兴地回答:“如此甚好,有将军和诸位兄弟在,晾那些山野毛贼都不敢近前。”
“哈哈哈,好,那就出发吧!”
这时,玄礼才发现他们四人的兵器都还在那些千牛卫手里,而且对方看起来并不打算还给他们。于是,他只好堆着笑容,向贺军头恳求道:“将军,我等几人的佩剑......您看......是不是......”
贺飞章哈哈大笑,说道:“你们大可放心,等回到神都,本将自然会归还。”说完,他便不再理会。玄礼看向同伴们,庞忠恨得直咬牙,郭子仪也只能苦笑着摇摇头。到底还是做了人家的俘虏。唉,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于是他们一行近三十人,开始日夜兼程地向北赶去。走了三四天,他们转向东北,离开了汾河河谷,再次扎进了茫茫大山。黄土高原上沟壑纵横,到处都是土崖和山谷。路越来越难走,到最后他们不得不时常下马,牵着坐骑在长满松树和柏树的森林里跋涉。四个人都开始心生怀疑了,明明沿着河谷三天就能到并州。现在一连走了七八天,他们还在茫茫大山里寻路,不知道红袍子们要带他们到哪里去。
终于,玄礼忍不住了,向那贺飞章问道:“这不是去并州的路?”
“不是。”对方回道,“我们是去五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