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瑶疲惫的回到家中,一家子女人围上来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贺瑶记得贺贵的叮嘱,只说贺贵头发白了,也瘦了些,但没受什么刑,所以身上也没有什么伤。
两个妾室听完了又开始抹眼泪,贺瑶看向自己的娘,她只是冷眼看着那两个人,招手把贺瑶领进屋去。
“娘,怎么没看见我哥?”贺瑶问道,“这种时候他还不老实待在家里?”
“他能待得住么?”贺夫人轻蔑地说道,“你爹这回算知道自己看走眼了吧,让他后悔去吧。打小就那么娇生惯养,念书怕累着,跟着办货怕冻着的,到头来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
“娘,左右现在也指不上他,就别说他了”,贺瑶说道。
“他本事可大着呢”,贺夫人说,“你知道他为什么待不住吗?”
“他那些狐朋狗友又找他玩去了吧?”
“吃喝嫖赌也就罢了”,贺夫人说,“如今给他能耐的,还抽上大烟了。”
“什么?”贺瑶震惊地问道,“你说他抽大烟,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贺夫人说,“我瞧他最近清减了不少,人也有气无力的,觉得有些奇怪。便问你二娘他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找个大夫什么的。你二娘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就找人跟着他,谁知道竟然跟去了烟馆。”
贺瑶痛苦万分地闭上了眼睛,如今为了贿赂那些俄国人,已经要开始卖铺子了,家里再出个抽鸦片的,金山银山也不够这么折腾啊。
“娘”,贺瑶抓住贺夫人的手说道,“家里这些值钱的东西,你一定要看好。二娘他们那房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但是千万别让他们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顺出去卖了。我听说大烟那种东西,染上了就很难戒掉,为了抽一口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我明白”,贺夫人说道,“你放心,东西我都收着呢,你二娘他们不知道在哪儿。倒是你,这阵子在外面东奔西走的,得小心点。”
贺瑶点点头,疲倦地把头枕在贺夫人的腿上。贺贵平日里做生意就霸道,如今出了事,人家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错了,肯帮忙的寥寥无几。贺瑶一想到明天睁开眼睛,就又要去卑躬屈膝地求那些俄国人,头就止不住地疼。半个月前她还是什么都不用操心的大小姐,现在成了什么都要操心的大小姐,贺瑶觉得自己一下长了好几岁,筋骨皮肉、心肝脾肺都疼得让人抓狂,每天绞尽脑汁跟人周旋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贺瑶在无尽地担忧中睡去,同一时间,贺贵再一次见到了巴特金。他坐在沙发上,叼着烟斗,漫不经心地看着已经满头白发的贺贵问道,“贺老板,你想好了?”
贺贵点点头,“想好了。”
“那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巴特金问道。
“我跟山田只是正常的生意往来,并没有勾结日本特务”,贺贵说道,“有人想陷害我,才搞出了那么多事,我什么都没做过。”
巴特金挑了下眉毛,“我当然是相信贺老板的,那如果我们查出是姚顺昌陷害你的,相信你也不会有什么异议的,对吗?”
“警署大人说是他做的,那一定是经过调查,证据确凿的,我怎么会有异议?”贺贵平静地说道。
“好,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巴特金笑着吐了口烟,“你过几天就可以出去了。”
贺贵感谢了他一番,就被带回牢房了。巴特金悠哉地吸着烟,这半个月来,姚顺昌家里也给他送了不少钱,恐怕如今整个家底已经全掏光了,既然如此,也不必浪费时间了,该送他上路了。
第二天一早,贺瑶就开始着手张罗卖铺子的事,但别人看她家失势,都趁火打劫的压低价钱。贺瑶这边虽然也有个老伙计帮衬着,但如今毕竟是他们急着用钱,赔本是免不了的。贺瑶想自己年轻,又是个女的,那些人难免更过分些。还不如直接让老伙计去谈,说不定价钱还能给得高一些。于是她写了张单子,让老伙计按着顺序去卖,自己则先去了铁路局。
那些俄国人见她倒是高兴,送钱谁会不高兴?贺瑶带着翻译,把好话都说尽了,那些人终于同意再去找巴特金谈谈,她这才千恩万谢地从铁路局出来。外面阳光刺眼,她这才发现已经到了中午。
贺瑶让翻译先行回去,自己则叫了辆马车,去了中国大街。一路上她一直犹豫,到底要不要去见林鸿文一面,当面问清楚。但其实她心里很明白,贺贵说的是真的,林鸿文不会给她任何答复。
贺瑶推门进去的时候,林鸿文刚吃完饭午饭,正在收拾桌上的碗筷。徐卿之的咖啡刚刚煮好,香气四溢,正在往外倒。
贺瑶四下看了看,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摘下皮手套扔在桌上,扬着下巴看着林鸿文。
林鸿文撂下碗筷走到她面前,“来了?”
“来了”,贺瑶说,“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吧。”
“我怎么会知道?”林鸿文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只想听你亲口跟我说句实话,这些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贺瑶问道。
林鸿文一脸不解地问她,“什么事?”
贺瑶看着他那毫无破绽的表情,忽然觉得很可怕。“我爹和姚叔正月十五那天,莫名其妙地被抓走了,警察说姚叔资助‘天灭洋’,我爹勾结日本特务。昨天我去看我爹,他跟我所有事都是你做的,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林鸿文笑着看她,“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贺瑶站起身来,“事情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就算我想替他们翻案,也不可能找到半点证据了,我只想听你说句实话而已。”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扯到我身上来”,林鸿文无辜地说道,“我只不过跟你爹还有姚顺昌一起吃了顿饭,他们想挖我过去,我没有答应,就是这样。”
贺瑶自嘲地笑笑,歪着头去看林鸿文的左脸,“看来你骗的人还不少,这一下打得不轻,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林鸿文刚想把脸往左转,让淤青别露在外面,贺瑶就在他的右脸上又补了一巴掌,“你要是明刀明枪的来,在生意场上把我爹扳倒,我只能说一句他技不如人。但你利用我,用那些阴损的手段,把他们往死里整,现在连认都不敢认,你也算个爷们?”
林鸿文抹了抹嘴角,波澜不惊地看着贺瑶道,“说到阴损,谁能阴过你爹呢,就连你个姚叔,恐怕也得甘拜下风,就别说我们这些小字辈儿的了。我们开张不久,你那姚叔就买通了我们店里的裁缝,让他从我们这儿偷图样。后来你爹来傅家店做生意,手段更阴。威胁洋人把只卖给我们的布同样卖给他们,挑拨离间我们的关系。对了,去年从上海来了个骗子,骗他没骗成,他就让那个骗子来骗我们。我想这些事儿,他应该都没跟你说过吧?”
贺瑶的手用力地捏着手袋,青筋都露出来了。林鸿文还在淌血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靠近贺瑶说道,“你怎么会觉得你爹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光明磊落的人,会把发霉大米掺在好大米里面卖?连粮食他都敢做手脚,论阴损,没人比得过他了。”
贺瑶气得死死地瞪着他,林鸿文转过身去背对着她道,“今天这巴掌我只当你家出了事,你太过心急,如果你有生意要关照我们,尽管过来。但如果还是想冤枉我些什么,就不要再来了。沈烈,送贺小姐出去。”
“林鸿文,你迟早会有报应的”,贺瑶恶狠狠地说道。
沈烈走过去,拽着她的胳膊往外拖,贺瑶一边挣扎着,一边扭头死死地盯着林鸿文。沈烈一直把她拖到了外面,刚一离开合众商行的视线,他便松开了手,贺瑶也不再疯了似的挣扎,小声说道,“昨天去看爹,他告诉我你在这里,现在说话不方便,晚上你过来一趟。”
沈烈一句话没说,点点头便回去了。屋里林鸿文还捂着右边脸颊,徐卿之从后门出去用布包了一团雪回来,让他拿着敷脸。林鸿文一声不吭地接过来贴在脸上,徐卿之表情复杂地看着他,“她家已经那样了,她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我本来也没想跟她计较什么,是她非要动手”,林鸿文说道,“上午我在傅家店那边,听说他们家已经开始卖铺子了,估计她就是因为这个才发了疯。”
“想来他们手头上的钱已经用光了”,徐卿之说,“不然不会卖这些东西的。”
“我没去趁火打劫,她就应该知足了”,林鸿文说道,“贺贵这几年明里暗里给咱们下了多少绊子,我只挑了几件说,她就受不了了,全说出来,指不定什么样。”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