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讲。”
“我听说疫症的时候,有一家周记布行曾捐资捐物?”贺贵问道。
“是,确有此事”,徐世淮答道,“周老板年纪虽轻,但善心却大,他自己的铺子都歇业了,却还想着在歇业之前送了些防疫能用得着的东西来,也是难得。”
贺贵想了想说,“我打算在这边开个商行,不知道医馆里需要些什么,我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
徐世淮审视着看了看贺贵,“贺老板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我听闻疫症之后,各家生意都大不如前,唯有那周记布行,居然比以前还要红火”,贺贵笑笑说,“我这初来乍到做生意,还未站稳脚跟,因此也想如法炮制,劳您帮我说几句话,您放心,保证不会亏待您。”
徐世淮听完沉默了一会儿说,“贺老板误会了,做生意你得找生意人,我徐某是个穷大夫,不是生意人,恕我不能跟您做生意。”
“徐大夫,多心了”,贺贵急忙安抚道,“我不过是想请您帮个忙,这哪是什么生意啊?”
徐世淮摇头,“当日周老板来,只说希望东西能派上用场,其余什么都没说。是我不忍看他这份善心无人知晓,才多嘴和病人提了两句,并非他给了我报酬。贺老板,你明白这其中的原委了么?”
林鸿文暗笑,心说多亏提醒过周时英,东西送了就行,千万别多话,不然保不齐就得让徐大夫扫地出门。
“徐大夫,我知道您高风亮节”,贺贵说,“但我也不好意思白麻烦您不是,要不您看这样,我听说您家公子海外学成归来后一直在家,如果不嫌弃我那里庙小,不妨去我那儿啊?”
“你根本什么都没明白”,徐世淮站起身厉声说道,“你想买卖做得好,要么东西比别人的好,要么价钱比别人的便宜,要么花样比别人多,着实不必起这种沽名钓誉的心思。我徐某人这些年虽说没像您一样赚大钱,但从来也不是见钱眼开的主儿。至于我儿子,更不用你费心,话不投机半句多,您还是请回吧。”
“徐大夫,您看您这……”
“鸿文,送客!”徐大夫拂袖而去。
林鸿文把茶叶还给贺贵,陪着笑脸说,“贺老板,您走好。”
贺贵看了眼康济堂的匾,气哼哼的接过茶叶,朝地上啐了一口,“什么东西!”
林鸿文冷笑,心说你又算什么东西呢?
送走了贺贵,林鸿文去了书房,徐卿之果然在那儿,“你倒是待的舒坦。”
徐卿之抬头看他,“出什么事儿了?”
“徐大夫让人气着了”,林鸿文把事情说了一遍。
徐卿之听完脸色阴沉,“这种人也要来分一杯羹,只怕是坏了一池的水。”
“你去看看徐大夫吧,他一个人在屋里生闷气呢”,林鸿文说,“再气出个好歹的。”
徐卿之放下笔,起身出了书房。林鸿文则拿起他撂下的笔仔细端详,这笔不是他们惯用的毛笔,比毛笔要短些,笔身通黑,靠近两端的地方有金色螺旋花纹的圆环做装饰,笔尖是金属的,泛着光泽很是好看。①林鸿文尝试用它写了几个字,奇奇怪怪的。林鸿文仍不死心,一字一字地写了下去,一直写到徐卿之回来,见他像拿毛笔一样地拿着那支笔,忍不住乐了出来。
林鸿文被他乐得手一哆嗦,笔差点没掉了。徐卿之走过去站在他后面,弯着腰把笔以一个倾斜的角度放进他手里,调整了一下他的拇指和食指,然后握着他的手写了个林字,“这样拿笔,写字才能好看。”
林鸿文好奇地问,“这是什么笔,这么奇怪?”
“英语叫Pen,日本翻译成钢笔”,徐卿之耐心解释道。
“钢笔?”林鸿文仔细瞧了瞧,“钢做的?”
“不,我想可能是因为笔尖是金属做的,很硬,所以才被翻译成了钢笔”,徐卿之说。
“洋人都用这个写字吗?”
“是啊,携带比较方便。”
“真是有趣”,林鸿文又写了几个字,才把笔放下,“对了,徐大夫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儿”,徐卿之笑道,“本来气一会儿也就好了,我一去,倒骂了我好半天,说我没出息,学了半天就知道窝在家里。你说他是不是忘了,明明是他自己让我开春再去找活儿干的。”
“他说的没错,开春啊,春节都要过完了,还不算开春啊”,林鸿文说。
“你到底是哪伙儿的?”徐卿之斜眼看他。
林鸿文笑笑说,“行了,不贫了,跟你说个正事儿。”
“什么?”
“周时英托我来当说客,让我务必把你弄去跟他合作”,林鸿文两手一摊,“你怎么想?”
“有你这么当说客的么?”徐卿之无奈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林鸿文说,“你很想尽快的学以致用,但你没有本钱,若是与人合作或者受雇于人,又怕不是志同道合之人,白白浪费了你的学识,我说的对么?”
“你说的没错,但我和周时英也只见过一面,虽然聊得来,可并不代表他就一定是个志同道合的人”,徐卿之坦言道。
“那我呢?”林鸿文笑着说,“你觉得你我是志同道合之人吗?”
“这是自然”,徐卿之说,“但这两件事情不能混为一谈,你是你,他是他,就算你们是好友,也不代表……”
“周时英做生意的钱是我出的”,林鸿文打断了徐卿之,低头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抬眼看他,“我才是布行的老板。”
徐卿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可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我爹和我大哥陆陆续续地给过我好几次钱,最后一次,他们好像知道自己要出事一样,给了我五十两。其实那之前我爹就说过,让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门路,去做点小生意。他们出事之后我总想,如果那时候我听他的话,做点小生意,他们可能早就不再筑路队了,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了,我们三个人现在还好好的活着。”林鸿文把目光放回到徐卿之身上,“我们在中国大街上还有一个商铺,开春之后就会盖好,那条街上各国商行都有,但是不管是我还是时英,恐怕都不能很好的应付,你愿意来吗?”
徐卿之低下头不去看林鸿文那充满期许的目光,走到柜子前,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支香烟叼在嘴里,又划了根火柴把它点燃了。猛吸了几口,拽了张椅子在角落里坐了下来。烟雾缭绕,林鸿文远远地看着他,却看不清表情。林鸿文叹了口气走到他身后,手微微用力的拍在他的肩膀上,“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转身想离开,手却被扣在了原位,林鸿文莫名的看着徐卿之,他正回头看着他。
“我愿意去”,徐卿之郑重地说。
林鸿文展眉一笑,“好。”
“只是好?”
“当然不是”,林鸿文想了想说,“过了十五,你就去跟徐大夫说这件事,不过你要做好准备,因为你又要惹他生气了。”
“气什么?爹是希望我出去做事的。”
“因为你要跟他说,我也会跟你一起走”,林鸿文抱着手臂边想边说,“而且你要跟他说,你是去周时英的店里做事,记住了,是周时英的店里。不只是今天明天这样说,以后对外,周时英就是老板,明白吗?”
“你怎么说得跟要私奔一样?而且我爹肯定不会怪你,他只会说我把你带坏了。”徐卿之想了想,“算了,这个黑锅我背就背了。不过既然你要瞒着这件事,为什么还告诉我?不告诉我不是更省事儿吗?”
“我不告诉你,你能答应吗?”林鸿文笑道,“而且,这事儿要瞒的是外人,不是自己人。刚才我也跟你说了,那个贺贵来医馆一趟,话里话外问的都是周记布行的事,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没摸清他的打算之前,也别让他把咱们摸个门儿清。”
徐卿之想了想说,“我会想出一套说辞,说服我爹,让你跟我走。不过出去之后,你要以什么身份向别人介绍自己?”
“出去之后,我就是你的小跟班了”,林鸿文笑着说,“外人知道的是,周记布行也好,商行也罢,周时英是大老板,何穆是小老板,最近又多了一个合伙人,是刚留洋回来的徐卿之。至于我,我只是你的跟班,不会有人注意的。”
徐卿之摇摇头,“出去之后,你肯定要参与所有的经营活动,一个普通的跟班,不会懂那么多,别人不会信的。你不能只做个跟班,你是我从家里带出去的,对外我会说你是我的助手,一切我能做的,你都能代表我去做。”
“助手也好,跟班也好,就是那么个意思。不过你对我不同于旁人也好,如果有人想出手,动不了你们,说不准会想来挖我墙角”,林鸿文笑道,“好了,正事儿就说到这儿吧,年还没过完,再消停两天吧。我刚才看你拿的那个烟挺稀奇的,还有没有了?”
——————————————————————————————
①派克LuckyCurve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