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麻子悲悲切切,半天说不出话来,偷油婆又气又急。她踢了一脚马大麻子,说:“哎哎哎,你还像个男人么?侯警官还没来捉你呢,你就把自己当成小白菜了。现在民(N)国了,讲民主自由了,还怕他侯警官贪赃枉法不成?起来起来,起来想办法。”
马大麻子又气又怕,忍不住笑了几声。这个婆娘,什么时候学会了新名词?他想,这个国家要是真有民主讲自由,就不会有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马大麻子上过几年私塾,读过诗书。偷油婆嘴里吐出来的这几个新名词,让马大麻子眼前一亮,茅塞顿开。想想侯警官,在自己家里,算是人桩俱获,却声都没吭一下就走了,怕是在等自己的表现哩!昨天中午,在土司大老爷家,家仆给侯警官什么来着,五块大洋呢!为这五块大洋,侯警官手都没动一动,就算给孟大虫验尸了。如果给他五十块大洋呢?哎呀我的妈,叫他吃屎都干哩!何止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去去去,伊马上到镇上割两斤肉去。”马大麻子突然跳起来,一扫脸上的悲戚,神气活现起来。他大声地向偷油婆发号施令。
“你不是说后天赶集时再买吗?”偷油婆有些不高兴地说。
“后天买,是给你们吃的。今天嘛--”马大麻子附到偷油婆耳朵边,神秘兮兮地说:“今天嘛,嘿嘿,伊明白?”
“哦--这有什么好遮掩的?不就是请侯警官来家里吃饭嘛。”偷油婆一脸的不屑。
“嘘,小声点。”马大麻子小心翼翼地说:“这事千万不可声张。”
偷油婆说:“俺比你清楚!”
看偷油婆屁颠屁颠地趿拉着鞋出了门,马大麻子立即关好门,扑通跪到床前,一撅屁股,钻进床底,抱出了陶罐。然后,他拿来一个土织布袋,倒出大洋,数了又数,装了五十块进去,把剩下的五十块也放回陶罐里。马大麻子撅屁股准备把陶罐放回原处,撅盐类的屁股又放下了,罐子也拿出来。他想:这陶罐,万一被侯警官找着了,土司大老爷还不一眼就认出来?他想赖都赖不了了。即使侯警官不来,放在床下也不妥,几个儿子常常像老鼠一样乱窜,哪天钻床底摸了出来,怎么解释?马大麻子这样想了,就东翻西找,想另外找个罐子来装大洋。他找了半天,竟没找到一个。马大麻子恼火了,一把就把装盐的罐子抓了过来,将里面的半罐子盐倒在海碗里,把大洋装了进去。马大麻子抱着罐子走出屋,把罐子埋到了花坛里。偷油婆当姑娘时,是个破落地主小姐,种花养草,有点情调。偷油婆嫁过来时,马家饿不着肚子。偷油婆有时饱了,还生出一点闲情逸致,种花种草。偷油婆捡来一些破砖头,在天井角落围了个花坛,种植些月季菊花什么的。偷油婆一年一个,一口气生出四个儿子后,忙得像陀螺打转,花草早就顾不上收拾,花坛的花草长得半死不活。马大麻子在花坛里埋了大洋,心情顿时轻松、舒畅了起来。马大麻子心情一好,便有了兴致。他扯去了花坛的杂草,还松动了土。最后,他还舀了两瓢猪粪,浇在上面。异忙完了这些,马大麻子觉得该去找侯警官了。
侯警官现在在哪里,麻大麻子心知肚明。这狗日的,不是在他的鞋底抠走了一坨泥巴吗?肯定是拿去乱坟岗和孟大虫坟坑的泥土作比较了。泥土若是一样的话,他现在肯定在回来的路上了。马大麻子将装了五十块大洋的布袋系在腰上,扯过锄头,将土司大老爷装大洋给孟大虫陪葬的陶罐砸成碎片,丢到了一个破了边的泥箕里,提起来,晃晃悠悠走出了寨子......
马大麻子来到深谷下的小清河岸边,一扬手,破泥箕在空中打了几个滚,便带着几块碎陶片沉到了水底。马大麻子心想,现在就算你土司大老爷知道老子有钱,不是装在你家的陶罐里,这钱就不是你土司家的了。这钱是不是土司家的,侯警官心里最清楚。因为侯警官最清楚,到手的一百块大洋将要被分去一半。马大麻子觉得比割自己的心头肉还痛。马大麻子心一痛,脚步就沉重起来。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自己百密一疏,让侯警官找到证据呢?现在唯一能减轻心痛的办法,就是从准备送出去的五十块大洋里捡回几块。这样一想,马大麻子便多腰上解下钱袋,抓出一把大洋。数了数,八块。他把这八块放进了自己的口袋,把钱袋子重新扎紧,系回腰上。马大麻子脚步欢快起来。他想:这等于自己又捡回了十块大洋。
小清河弯弯曲曲,沿河的小路也弯弯曲曲。马大麻子转了几个弯,就远远地看到了乱坟岗,更一眼看到了侯警官。侯警官一个人正从乱坟岗往回走。侯警官同样也看到了马大麻子。他把手中那坨泥丢到河里,蹲在路边,在灌田的水渠里洗了洗手,站起来,拍了拍腰间的手枪。他想:好你个马大麻子,看不出来呀,竟敢盗墓!一百块大洋哩。他自己一个月工薪才多少?干三四年,不吃不喝都不够。他马大麻子挖挖坟就有了!日他奶奶的,这怎么公平?侯警官一边想,一边走,很快就和马大麻子迎面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