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公鸡紧跟在胡二赖的屁股后面，疑神疑鬼地憋进堂屋里，二人来不及客套就赶紧分坐在八仙桌的两旁。
铁公鸡干咳了两声，试探着说：“二兄弟，咱明人不说暗话，事儿既然已经闹开了，俺老王家的人也都丢尽了，往后……你让俺弟兄俩的颜面往哪里放呢？”
胡二赖假装轻松地挤出一丝笑容来，道：“既然大家都摊开牌了，不外乎就是用钱堵嘴的事了，回去你和你弟弟两口子商量商量，出个价，把肚子里的孩子赶紧做了。”
铁公鸡哼哼叽叽沉吟了半天，才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钱肯定是得花点，但是……这次可能不是花花钱那么简单的事了，恐怕……老二一时半会想不开，万一弄出点啥事来……俗话说，兔子急了还知道咬人哩。”
胡二赖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来，啪地一声扔到铁公鸡的面前，嘿嘿干笑着说：“老铁哥，你们家的事还不是你说了算嘛！你就多给他两口子做做思想工作，人活一辈子图个啥？还不就是吃好喝好玩好？脸面？哎呦呦！脸面值几个钱？能当钱花吗？其实，说白了，人活着也就是那么回事。”
铁公鸡不客气地把烟拿在手里，看了看牌子，显出很意外的表情，他摸出一根塞进嘴里点燃，贪婪地吸了一大口，然后又习惯性地把烟盒装进自己兜里，说话的语气也顿时软和下来许多：“二兄弟，虽然平时家里的事都是我说了算，可这一次，我总觉得……”
“轰隆隆……咔嚓！”屋外又是一阵巨响，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谈话，他俩不约而同地站起来，伸着脖子努力向窗外的夜空望去，然而还是什么也没看见。
铁公鸡的嘴巴似乎突然间变得不灵光了，他吭哧了半天，说道：“恐怕……真是……打……打雷呢！”
“轰隆隆……”当真真切切的雷声再次传来时，铁公鸡再也无法假装镇静了，他面露惊恐之色，匆匆和林老太道了别，逃跑一样冲出了堂屋，还没等到胡二赖帮他打开大门，他就麻利地拉开门拴，一溜烟消失在胡同的夜色中……
胡二赖看着他狼狈的慌乱样子，禁不住露出一脸不屑的神色，嘴里嘟囔出一句：“就这个熊包样，还能当家作主？”
但是，当又一声雷声响起的时候，胡二赖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惊慌，赶紧死死地关好堂屋门，不安地坐在椅子上，两眼透过窗玻璃，试图寻找着什么……
而此时里屋的林老太则颤颤悠悠地走出来，脸上带着惶恐之色，手里俨然多了三根点燃了的香，她迈着尖挺的小脚，一步步挪动到堂屋，把香插到死去多年的老伴的遗像下面一个装满麦粒的茶碗里（当时的农村一般用这东西焚香祭拜），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嘴里带着一丝哭腔，一边叩拜一边虔诚地念叨着：“二赖他爹啊！你在上面千万要保佑好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吧！咱家可就剩下这么一根苗啦……”拜完了照片，林老太起都没起，就地在那里跪着拧了一个圈，面对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双手合十，接着又几乎又匍匐在地，嘴里大声祷告着：“老天爷啊！您老人家千万别发怒啊！看在俺们孤儿寡母的份上给俺们一条活路，往后俺保证天天吃斋念佛……”
听到这里，胡二赖再也坐不住，上前一把拉起了老母亲，把她几乎塞进了老藤椅子上，劝慰道：“亲娘来！你这是干啥？不就是打个雷嘛！您老人家也不至于求神拜佛的，您放心，我胡二赖命硬福大，谁也把俺奈何不了！”
不料，他的话刚说完，林老太就顺手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骂道：“你个小王八羔子！自己做了啥丧良心的事还不知道吗？你说说，大年初一夜里你听到过几次雷声？俺也是活了六十多的人了第一次听到！肯定是老天爷爷发现啥事不对劲儿要发怒了！还不赶紧陪老娘一块跪下！多给老天爷爷说几句软话就没事了，来！快点！”
林老太不由分说，硬拉着儿子重新跪倒在堂屋中间，嘴里一边胡乱地祷告着自己也听不清楚的完全没了逻辑而言的求饶之类，胡二赖虽然顺着老娘也跪了下去，脖子却依然直挺挺地不肯下拜，他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老爹的遗像，突然发现那发黄的老照片似乎在昏黄的灯光下变得有了几分怒气，而那双带有怒气的眼睛里，突然又要暴发出什么来……胡二赖心里一个激灵，急忙又转过头来，身子软软地拜了下去，面部久久地抵在自己手上，从心里虔诚地默念着什么，许久许久也不敢抬头……
屋外，刷刷刷地下起了小雪粒子，看样子这是要下雪的前奏，一绺一绺的雪粒子被风裹挟着，跌落在窗玻璃上，打了个滚儿又飘落开去……那些院子里的玉米秸杆上的枯叶，此刻被雪粒敲打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微响，在这幽暗的夜里，越发显得静谧而神秘……
不一会儿，大片的雪花也飘飘扬扬地落下来，在夜风的簇拥下，东一头西一头地聚集成斑白的一片，它们被窗内透出的些许昏黄的灯光反射着，散发出幽灵般的光，一闪一闪……
嗯，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