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城的四月还是早春,城郊外绿意刚冒头,原本萧瑟冷寂的山头现在已经开满了粉白的花,绚烂又繁华,团团簇簇,远远望去,犹如仙境。
马背上的裴芸兮穿着素白长衫,银丝腰带裹着她纤细的腰,白玉冠将长发高高绾起,垂在身后,俨然一副男子装扮。徐徐清风拂过,撩/乱了她的发丝。
裴季禹紧随其后,一身素色,一手牵着马缰,另一手里拿着一只红色纸鸢。
前方是座小山丘,山丘上开满了海棠花,入眼全是鲜红,绰绰约约烂漫一片。
“就在这里吧。”裴芸兮下马,把缰绳拴在树上,在烂漫的花丛中穿行,犹如置身幻境之中。“哥哥,你知道海棠花的另一个名字吗?”
“哦?”裴季禹拴住自己马缰,望着裴芸兮,疑问的口气示意自己等着她来回答。
裴芸兮咧嘴一笑,一副得意的样子。“也有你不知道的啊,看来你也要勤读书啊!”风一扬,吹落了几片凋落的花瓣,落在她的发间。“海棠花也叫断肠花,传说海棠化人恋上凡人,一直苦苦等待心上人,没想到心上人死了,海棠花从此没有了香气。所以有人说,人去海棠无香,心爱的人死了,它怕人闻出心事,所以舍了香。”她望着这满眼的繁花,虽是好看,心里却不由对它们怜悯起来。
“哦,那你看看这棵海棠树成精了没有?”裴季禹捡出她发间的海棠花瓣放在手心,伸到她眼前。
“你问问它是否有心上人。”裴芸兮睨了他一眼,从他手里夺过纸鸢,径直往前面的空旷地方走去。
裴季禹轻蹙眉头跟上去,帮她整理好纸鸢的丝线。“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又是做绣活,又是看这些儿女情长的故事,该不会......裴季禹摇摇头,打断自己内心那些想法。
“嗯。”裴芸兮点点头。
果真是这样吗......裴季禹心中一时有些不快。
“哥哥说我是莽夫的啊。”裴芸兮倒没看出裴季禹脸上的不悦,“好了,可以放了。”裴芸兮双手捧着纸鸢往后退了十几步,双手高高举起。
刚要起身的裴季禹怔了一下。那不过是他开的一句玩笑话,想不到她竟如此在意。其实裴芸兮也没有那么差劲,她聪明过人,只不过没用在女子该用的地方。不过多学学也好,她已经十三岁了,马上就该嫁人了。裴季禹看着她姣好的脸庞,肌骨莹润,面含桃花,眼若水杏,唇不画而红,盈盈透着些水润。再过不久,来求亲的人该踏破将军府的门槛了吧。“你来放吧,我给你举着。”
“好啊好啊。”裴芸兮把纸鸢搁在地上,雀跃着跑过去接过裴季禹手里的线团。“好了吗?为要开始放了!”说着迎风往前跑,感觉身后的裴季禹松了手。
听见“啪”的一声,一回头,纸鸢掉在了地上。
裴芸兮咬咬牙,气急败坏的将线团扔在了地上,线团在略湿润的泥土地上砸出了一个浅坑。“为什么每次我都放不起来!”
“哈哈哈,蠢。”裴季禹大笑着捡起地上的纸鸢,自行放了起来。不一会,红色的纸鸢便冉冉升上了天空。
裴芸兮仰着脖子看着一点点升上高空的纸鸢,不服气也没招。“给我。”拿过裴季禹手中的线,一点一点的放长线,红色纸鸢慢慢的变小,最后小成了一个点,手里的线已经到尽头了。她最喜欢看纸鸢飞的高高的,然后剪断那根牵扯着它的线,让它飞的远远的。
两人看着那纸鸢渐渐消失在天际,相视一笑。
天边渐渐暗淡了下来,一朵云缓缓的逼拢过来,巨大阴影投在地上,光线一下黯淡了许多。
一丝冰凉落在脸上,裴季禹伸手一摸,“下雨了。”
“该回去了。”若是淋了雨让父亲发现了,少不了一顿训斥。
从郊外到裴府快马加鞭需要大约半个时辰,走至半路,已经下起了滂沱大雨。两人浑身浇头,隔着衣裳都能感觉丝丝凉意,马蹄踏过小有积水的地面,溅起点点水花。
城内主道已经没多少人了,偶尔有几个在屋檐下躲雨的人惊慌跑过,穿过街道。这时一个老婆婆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她似乎有些耳背,没有觉察到马蹄声。糟糕的是,地面湿滑,她脚底一颤,突然跌倒在地,横在了道上拦住了去路。
“吁!”裴芸兮连忙勒马,马蹄高高扬起,最后稳稳的落在了离老婆婆仅几寸的地面。“婆婆,你没事吧?”她翻身下马,扶起老婆婆坐好。
“怎么了?”裴季禹也下马查看,“婆婆有摔着哪儿吗?”
老婆婆慢悠悠的摆摆手,蠕了蠕干瘪的嘴唇,“没事,老了,腿脚不好使了......谢谢这位小公子。”说着拍拍裴芸兮的手背,借着她的力要站起来。
身后突然响起慌乱的叫嚷声,“快让开!快让开!”几个男子骑着快马冲了过来。
裴芸兮回头,想扶老婆婆起身已经来不及了,为首的男子勒紧了缰绳,高扬起的马蹄已经在她头顶了。看着头顶上磨的铮亮的铁蹄掌,裴芸兮面如死灰,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马蹄没有踩下来,却是听到了裴季禹一声闷哼,她被裴季禹扑倒在地。裴芸兮睁眼,眼前的裴季禹脸色灰白咬着牙,他将裴芸兮和老婆婆护在了身下,马蹄践在了他腰上。
“咳咳咳......”裴季禹突然咳出一滩鲜血,殷红的血喷溅在裴芸兮白色的衣服上。
“哥哥,哥哥......”裴芸兮抱着微微颤抖的裴季禹,一时慌了手脚。
“都叫你快让开了,没听见啊!”骑马的人下马,站在他们面前居高临下地嚷嚷道,身后跟着两个卑躬屈膝的仆人。
裴芸兮循声望过去,眼睛里愤怒的能喷出火来,“准备叫上你全家人去裴府赔礼道歉吧!”
对方一听裴府,还想嚣张,转念一想,吓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小人该死,小人该死!不知道是裴公子!小人该死!该死,该死......”
“还不赶紧给我哥哥抬去医馆!”裴芸兮怒道。怀里的裴季禹痛的已经晕厥了,只有微弱的呼吸。裴芸兮愤恨的盯着这帮人,如果裴季禹出事,她绝对不会放过这些人。
几个人手忙脚乱的将裴季禹抬到了最近的医馆,裴季禹趴在医馆的床板上,雨水打湿的衣服紧紧的贴在后背,素色的衣服上印着一团暗色血渍。大夫掀开他黏在后背的衣服,右边腰际鼓起了一个碗口大的红包,血肉模糊,上面有些未干的暗红色血迹,破了皮的肉还在往外渗着血。
裴芸兮看着这碗大的伤口,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又疼有气。
“你们都出去去大堂等着吧,我替这位公子处理一下伤口。”大夫说道要赶人。
“我不走,我要在这看着哥哥。”裴芸兮拒绝,在军营里,天天都有人受伤,处理伤口什么的,她并不害怕。
大夫见她脸上也没畏惧之色,也没再说了,哄了其他人出去。打下手的小童端来一盆热水,大夫拿毛巾沾水擦了擦裴季禹腰上的伤口。
“嘶......”一直紧闭着双眸的裴季禹轻呼了一声,皱紧了眉头。
“哥哥。”裴芸兮轻声唤他,双手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此刻冰凉的手因疼痛在微微颤抖着。
“伤筋动骨一百天,所幸,没有踩中骨头,只是伤了筋,好生休养一个月。”大夫给伤口上抹了些黑乎乎的粘状膏体,拿纱布把腰缠好,又取出一个小瓶给裴芸兮,“一天抹三次,伤口不能沾水。一回我再给开几剂汤药,一个月自然就好了。雨停了再走吧。”
“谢过大夫了。”裴芸兮接过药瓶,在昏睡的裴季禹身边坐等雨停。想不到雨一直下到傍晚才有停的意思,天都快黑了,天还飘着蒙蒙雨丝。她等不及了,再晚回去婆婆该担心了。
想着便命那一帮人抬着裴季禹回裴府了。
“芸兮!”
正从正房堂屋前走过的裴芸兮被人叫住。
“父亲!”裴芸兮一回头看见是裴默,忙微欠身作揖。抬头看见裴默身后还站了个人,好生眼熟。只见那人头戴紫金束发冠,身着玄色金丝绣蟒的长衫,腰间束着金丝簇花腰带,脚底蹬着青色白底的鞋。再仔细打量他的容貌,面若秋月,漆黑深邃的眼眸。越看越眼熟,再仔细一瞅,看见了他额角的疤痕,心里一惊,该不会是他吧?
“还不见过顺亲王。”裴默说着往旁边挪动了几步,给身后的人腾出空间。
“顺......见过顺亲王。”裴芸兮欠身行礼。果然是当年那家伙,那个在御花园被自己打伤的大皇子,轩辕凛,这些年不见,都升级成亲王了。
“免礼。”轩辕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刚淋过雨的裴芸兮,衣服紧紧的贴在身上,裹着她纤细的身板,发丝凝成股贴在脸上,脸上还有些湿润,受了凉的嘴唇有些苍白。当年的黄毛小丫头已经长开了,犹有倾城倾国之色。轩辕凛眯眯眼,似想起了什么事,脸上有些不愠。
“裴大小姐......”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这是怎么回事?”裴默指着在担架上被人抬进来还在昏迷的裴季禹。
惹事的公子哥连忙跪地,声音有些颤抖,“小人该死,小人的马伤了裴公子,还请大将军大人有大量,饶过小人......”
“顺亲王请先去歇息,臣处理完家事这就过去。”裴默小声对轩辕凛说道,并唤人为他领路。
轩辕凛扫了众人一眼,没再说话,跟着领路的仆人去了。
“先抬回去!”裴默怒斥道,回头看了一眼在一旁缩头缩脑的裴芸兮,“你赶紧回去洗浴换衣服去!成何体统!”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