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看着放在法坛中央,自己的儿子复原的身体,放在小神送胸前的白布还在微微的有力起伏着,呼吸很平稳,只是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美莱走过去,手探了探儿子的鼻息,到现在依然很平稳,添加进去的灵魂看来对肉体的排斥反应并不大。
按照理论,如果不是原本肉体中的灵魂,新进来的灵魂会被肉体本能的排斥,现在看来,小神送可以尽情的来呼吸,暂时是安全的。兔子的灵魂能在儿子的身体里面呆这么一段时间,时间越长就证明排斥的可能性就越小,这个时候,就可以添加其他的灵魂了。
“你真是疯了,为了儿子你连家族的圣物也敢碰。”文昌皱着眉,别过脸去,看着美莱用手指挑开了生死簿的卷轴。“这里面有我要的灵魂,圣物?只要力量强大,什么东西都可以是圣物。”
美莱做着手里的事情,把生死簿展开,盖过了儿子的身子。从脚部开始展开,一点点的遮盖在了脸部。生死簿的卷轴上缓缓的升腾起了蓝色的光芒,生死簿里面封印着川上家没有办法超度的亡灵,现在成了美莱可以用来填充儿子体内的填充物。
“那个亡灵,可是给妖怪卖过命的家伙。”文昌低低的呢喃了一句,推开了在一边的蒲月,带着满腔的怒火离开了。脑袋里面想到的,全是那封印在里面关于那个亡灵的事情。
没有办法超度的亡灵,一般要么留有对于人间的执念,这个亡灵也是如此。这个亡灵被川上家封印以来,二十年的香火就从来没有给他断过,可是这个家伙除了靠在横梁上,一点反应都不给川上家。没有回应,双方就只能这么无聊的僵持着。
文昌以为大不了就那样下去,反正这个亡灵在祠堂里被生死簿封印住,哪里都去不了。他哪里想过,自己的妻子居然会为了儿子触犯复生亡者的禁忌,修复了儿子烧焦的尸体,还大摇大摆的拿着无数个实验动物,采集灵魂。这件事情如果传了出去,对于身为奇门八家之首的川上,会带来多糟糕的影响,文昌都不敢往下去想象。
为什么不能复生死者,生死本来就是注定的,出生就是一辆开往死亡方向的火车,路途有长有短,到了该下站的地点,挥挥手道别,就算在舍不得,也只能忍气吞声。死掉的生物,就算复活了又怎么样,如果有一天,这个人想起自己已经死掉了,会是怎么样的残忍和痛苦。
简简单单的被否定人生,文昌担心的,远远胜过了美莱复生这个所谓儿子的喜悦。
“你知道吗,美莱,你复生的这个东西,根本就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文昌的身后,地下室透过的玻璃,蓝色的光芒越来越明亮。
生死簿的实体一点一点的被拆解,小神送的身体笼罩在白光里,一点点的抽搐着,生死簿化作的光芒,入侵着这个七岁孩子的身体。美莱可以明显的听到到,来自自己儿子身上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从指尖开始,小神送的手,开始有了反应的迹象。
把生死簿放在儿子的体内,封印着的灵魂就可以安然无恙的待在这个体内,加上亲人们捏造的记忆,只需要摘抄亲人们对于神送的回忆,再创造出一个相似的意识。有肉体,有灵魂,有记忆,这在美莱看来就算是成功的复活。
母亲美莱显然对于这样的儿子很满意,可是父亲文昌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东拼西凑出来的替代品。肉体,把儿子原来坏掉的身体,重组一下。记忆,那别人的回忆重新捏造一个出来。灵魂,一只畜生和一个听命妖怪的亡灵,妻子疯狂的思想,造出来了一个什么意义不明的东西啊。
文昌不会承认那样的东西,是自己的儿子。光是想起小神送里面,那个曾经听命于妖怪的亡灵,就觉得非常恶心。他们可是奇门八家的川上家,从出生以来的意义就是和妖怪死战到底。现在,妻子把一个和妖怪有关系的亡灵,放在自己儿子的体内,这叫恪守城规的文昌如何接受这个东西。
“那孩子永远不是人类,也永远成不了人类!”文昌在长长的走廊里,惨白的灯光把文昌的身影来的很长很长,十五岁的神送站在原地,明白了,全部都明白了。父亲为什么从来都是对自己冷言冷语,那是他根本没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儿子。
所有关于八岁开始的回忆,父亲似乎从来没有给过自己笑脸,冷的和四岛国的冬天一样没有温度。神送懂了,为什么在家里,没有人愿意搭理他,他哪里是川上家唯一的继承人,他连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类都可能不算是。
正如文昌所言,不配套的构成组合出来的孩子,还想大摇大摆的当一个家族的主人。少年英才有个屁用?搞了半天,神送还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提线人偶,做得再好,也不过是设计者设定的完美而已。
父亲的一言一行,走马灯一样的在神送的回忆里走着,前不久关于洛水镇的家族会议,父亲撒谎让全场嫉妒的焦点变成了自己,显然是故意的,是为了让这个继承人在那之前就变成了无人支持的对象。
纵然这个孩子天才又如何?得不到家族的支持,没人会让神送去当下一任家主。有缺陷的人偶,一个投射思念的伪造品,弥生把人偶塞在神送手里时,那个刺耳的笑声,神送没有忘记。
夜风里面,弥生的影子消失在了小路上,带着兜帽的神送,又一次看见了那只,在灯光旁边不断扑打的白色飞蛾。小家伙那么努力的拍打着翅膀,拼命的向往光热里去依靠,可是烈火焚身的痛楚让飞蛾一次又一次的弹开。短暂的休整后,飞蛾又义无反顾的冲着灯光扑打过去,伤害无数次的灼烧着这个傻傻的飞蛾。
神送看着那只扑打在灯光里的飞蛾,小东西固执的从不离开,累了,就合起翅膀在墙壁上等待下一次的起飞。不离开的原因,是因为在凄凉的夜里,只有被灯光照过的角落是最温暖的。
因为害怕孤单,所以拼命地往温暖和光明里飞,傻傻的被一次又一次伤害。和神送一样,拼命着把一切做到最好,拼命地做一个讨人喜欢的好孩子。被父亲的冷漠一次又一次伤害,被姐妹们的嫉妒一次又一次的远离。
有些时候,一个人受人讨厌,不是自己的性格有什么无法忍受的问题,而是这个人的存在本就让人感到不舒服。一个人被讨厌,不需要太多太正规的理由。
父亲的脚步声,在潮湿的牢房外响起来,神送的意识逐渐清醒了过来,还是这个潮湿的牢房,还是那样照常冷漠的父亲。不在残酷的回忆里,而是无情的现实里。父亲对着神送默默地举起了手铐和脚铐,神送猜到了后面会发生什么。
“爸爸你是.....决定废除我了?”
牢房的门上,响起了开锁的声音,神送的手脚被固定到了锁铐里,被父亲拉动着铁链静静的带了出去。
“爸爸让我去洛水镇,只是让我想起自己是怎么死的吧。”以前神送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家族没有办法解开的事情,非得交给自己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去办。活人祭,宗教典礼,那些只是文昌希望神送快点想起来这件事而已。
碌葛鬼王来偷取生死簿,这点文昌倒是没有想到。如果不是神送偷偷把人胎路过带走,兴许神送还可以多过活一段时间。神送如果可以早点和家里人明了的解释人胎路过,怎么无缘无故跑到自己背包里的,或许现在神送是安稳的睡在病床上,而不是这个潮湿的牢房里。
每个奇门八家都在家族里面设有牢房,不过不是关人的,而是暂时没有办法交给国家审判的妖怪。神送可以被关在这里,这足以说明,家里人已经开始不再把他当成人类了。
“你没资格叫我爸爸。”文昌走了过去,握住了神送的手,看向神送的眼神里,没有任何父亲对儿子的温柔和慈祥。有的,只是仇恨和鄙夷。
“你就是个不完全的人偶,连完整的感情都没有。别瞎给我期待什么!”文昌甩开神送的手,神送没有任何悲伤,只是满脸的茫然,心里面酸痛的不得了,但是脸上并没有难过的神情。
“可是我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我一直都是那么努力的在为家里的任务奔波!难道您连夸我的意思都没有吗?我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希望爸爸你可以接纳我,哪怕只是对我笑笑也可以。那样就足够了,好让我觉得我做的事情没有白费!”神送争辩道,潮湿阴暗的环境里,两个不同时代的男性面对面,说出了压抑在心中很久的话。神送并没有做错什么,明明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所谓川上家。
“哦,这么大言不惭。也不看看你之前做过什么?”文昌冷静的听神送发着脾气,像是一个父亲看着年幼的儿子在那里无理取闹。文昌点了点神送的心脏位置,“我说的不是神送这个身体,而是藏在我儿子身体里的,你的灵魂。”
“什么?”神送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不是这个身体,而是里面的灵魂。
“哈哈,有意思,原来你小子全忘掉了啊。”文昌一副好气又好笑的模样,让神送愈加惶恐。“敞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实话告诉你,我的家人,就是被你杀死的!我成为孤儿,被川上家收养,可全是拜你这个听命妖怪的亡灵做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