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响,陈豹自嘲地笑了笑后才缓缓说道,“所谓路钱,即买路钱是也。”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诸君可知这买路钱?”
孙兴抱了抱拳,诚恳地答道,“不知,愿闻其详。”
陈豹愣了愣,要知道此地本就属于临朐治下,距离县城不过区区五十里,可以说近在咫尺,这两人却说不知,这如何不让他感到有些纳闷?但仔细一想,以此处的隐蔽来说,外人很难察觉,想来他们也不是常出去走动,再加上那路钱的兴起也不过是近日的事,如此一来,他们不知道,也就能说得过去了。
老实说,孙兴如此理直气壮地回答不知,也是冒了一定风险的,按理来说他们既然谎称是居住在这里,但却又对周遭的情况一无所知,逻辑上这就是自相矛盾的,一旦令对方起疑,则有可能让这段时间所做下的努力前功尽弃,孙兴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含糊应对过去,但那么做的话,除非就此避过这个话题不再谈起,否则,只要想继续询问下去,则一定会暴露出更大的破绽,反倒不如就此大方地承认,即使对方就这一点提出质疑,他也完全有应对的理由。
孙兴心中的那一丝丝担心显然成了多余,陈豹并没有多问,而是点点头继续开口讲了起来。
“此事说来话长……”
只听了这么一个开头,孙兴和李武男就彻底的放下了心来,对方只要愿意说,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因此俱都没有插言,耐心地聆听起来。
“光和七年三月,巨鹿人张角煽动太平道信徒谋反,彼皆以黄巾军自称之。然,只九月即被剿灭。时至今日,太平道虽不复存在,然黄巾却并未消失殆尽,其中多数者复为百姓,少数则落草为寇,抢州掠府,是为‘黄巾贼’是也。如遇大队官军,则退于山林,待官兵尽去,则又复从前,如此周而复反。其中势大之贼军,如:黄龙、左校、五鹿、羝根、李大目、左髭丈八、苦蝤、刘石、平汉、大洪、白绕、司隶、缘城、罗市、雷公、浮云、飞燕、白爵、杨凤、于毒等,多者两三万人,少者数千人,皆能与之官军相抗衡。如此,处处硝烟、纷争不断,虽五年已过,天下竟无一日之宁……”
在一旁作记录的李武男原本还对‘中平六年’没怎么在意,这么一个年号,他完全就搞不懂具体应该是公元的哪一年,更不知道现在是哪个朝代,但现在,当听到了‘张角’、‘太平道’、‘黄巾’之后,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后世任何一个男生,对于三国,不敢说个个都是如雷贯耳,但绝对不会陌生。因此,他不由自主地抬头朝孙兴看去,只是后者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仍然是脸带笑意,静心倾听地模样,说不得就只能在心底暗自惭愧了一声,然后努力定下心神,继续记录起来。
孙兴面露微笑,一来是为自己这次针对陈豹的计策奏效而感到满意,以对方如此熟练地说出那一串串的人名,就能知道这并非谎言,否者仓促间也不可能编造得如此详尽。其次,虽然他也有过一丝疑虑,这随便抓来的一个人,居然能对这两年间天下大势知道得如此详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片刻间他却又已经想通,在后世,对很多的球迷来说,他们张口就能说出很多球星的名字,甚至还包含其效力的球队信息等等,对他们来说这是非常正常的事,不仅是这些球迷,很多的年轻人也同样是对当下最夯的歌星如数家珍……由此观之,古代人对于天下大势的了解,倒也不能算是不可思议,何况这些还同他们的身家性命有着不小的关系。当然了,如果这次抓来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民,很可能就不会知道得如此详尽,但以这陈豹先前宁死而不愿透露主家信息的情况来看,必然是来自于某个世家大族,因此,他现在能讲出来这些,也就一点儿也不奇怪了。
李武男和孙兴表面上虽不动声色,脑子里却都在迅速地转动着,来到这个世界三天了,今天总算是通过陈豹的这些话,对当前的世界有了一些了解,随着陈豹的话,这个世界在他们的脑子里越来越清晰的同时,也必然引起了他们心中的百转千回,各种念头不断涌现……没办法,谁让后世各种三国的影视作品、小说、游戏如铺天盖地般的层出不穷呢?一想到这个英雄辈出的时代,即使以孙兴的沉稳,也忍不住心中有了一阵阵的激荡,就更别提李武男了,他的脑海之中,早已浮现出了那一个个耳熟能详的英雄形象,激动得甚至有些微微颤抖。
陈豹自然不知道这二人心中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继续讲道,“中平五年二月,郭泰等贼首于西河白波谷起事,攻略太原郡、河东郡等地,自号为‘白波军’,聚众十万。与盘桓于中山、河内一带由匪首张燕率领号称‘百万’的‘黑山军’互为奥援,分据东西。四月,汝南郡葛陂黄巾军再起,攻没郡县。十月,吾青州、徐州黄巾贼又起,攻略郡县……十一月,帝遣下军校尉鲍鸿进讨汝南黄巾,双方大战于葛陂,鲍鸿军败。至此,黄巾贼众各部此伏彼起,其声势直追光和七年……”
孙兴此时心里已经对天下大势多少有了一点了解,再不是早前那种茫然无知,甚至还幻想着如今是大明天下又或是大唐盛世的心态了。虽说陈豹现在讲的这些对他的帮助很大,但他最为关心的必然还是眼前周遭的局势。从第二个问题里,通过此地距离北海、齐郡以及徐州的里程,他轻松就能判断出如今的位置正是青州。这和最初楚珺猜想出来的山东半岛,可以说不蒙而合。因此,在听说,去年十月本地的黄巾贼也来了一次大爆发之后,他就极为迫切地想要知道关于本地的更加详细的信息。
陈豹并没有使他失望,很快就说到了这里。
“君可知当年‘太平道’叛乱之时,分天下为三十六方,由三十六渠帅统领,至今日,三十六方虽不复存在,然各地零星势力聚众连横,方才造就‘黑山’、‘白波’之强大。又如我青徐黄巾,亦为附近数州贼众聚集而成,由匪首张饶、管亥统领,其势力北临渤海,西至清河,南达薛郡……横跨豫、青、徐三郡,反贼多达数十万之众……”
孙兴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正待开口,就听那陈豹笑曰,“君可是想问吾为何谈到那贼势时,只讲北、西、南,而独留东而不言?”
孙兴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最为关心的事情,因为如今他们所在的地点大致来看正是在那青徐黄巾势力的东边。因此,他就急于知道现在这里到底是属于黄巾贼的势力呢?还是依然算是汉庭所辖的范围。
陈豹继续说道,“原本,那黄巾贼势至东也不过止于齐郡泰山一线,齐郡乃吾青州治所,城高而兵广,城内世家豪门林立,其门下宾客、徒附比比皆是,几月前,管贼虽有过围城,但见事不可为,稍做试探便直接退去。至此,齐郡以西五十里外方为贼寇,五十里内则依旧安稳。至于泰山,全郡皆已被贼匪所占……”
随着陈豹的叙说,孙兴极快的在脑海中演算着本地的局势,尽管他还不是很清楚山东一带的详细地图信息,但对来自后世的人来说,大致的城池位置,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因此,他脑海中的那副虚拟地图上,青徐黄巾的势力图也就此逐渐形成。
陈豹刚才先说出了‘原本’自然就说明如今事情的发展肯定会有别于前,孙兴没有催促,他现在十分仔细用心地在听,不想错过了其中的任何一个关键点。但表面上,他依然显得风轻云淡,不愠不火,若非如此,肯定会让那陈豹有所怀疑。
“旬日前,盘踞于团山,自称为‘伏虎军’之贼众忽地大张旗鼓,誓言将攻取临朐县城。于是临朐求援于齐郡,然管贼当时再次东出泰山,蠢蠢欲动,吾青州牧焦使君乃不敢派兵以援。由此,贼未至,然城中至县君以下,连同县中豪强等皆弃城而去,不知所踪……”
孙兴脑海中的地图上,黄巾贼的势力分布图也因此扩大到了临朐,一想到早前陈豹说过,临朐距离此地不过五十里,心中就不由得生出了一种迫切之感,而这样的局势听他所说,已经是十天半个月前的事了,如今也不知道又是何等的光景……
陈豹依然在继续讲着,“说来也怪,想那临朐已为空城,然贼众却不进驻城内,而是于城北咽喉要道之处的‘石峪亭’设桩立卡,但凡从此经过,无论人畜,均需缴纳一定钱物,方得以行,此钱便被彼称之为‘路钱’。单人者十钱即可,若有马匹牲畜,则每匹需缴纳百钱,车三百钱,若为货物,则倍之于车。”
听到这里,孙兴和李武男互视一眼,均感到有些莫名的熟悉,孙兴看着站在陈豹后方的李武男那做出的口形,就知道他说的也正是‘过路费’三个字。说起来,两者之间也的确有那么几分的相似之处,孙兴不动声色地微微点头,也不做声。兜兜转转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总算是明白了那所谓的‘路钱’。由此也可以看出,孙兴所提出的问题,若是想要简单的解释清楚还真不太可能,那不得不先讲明其前因后果。如此一来,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就使他们得到了难以估计的巨大信息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