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说说你平时都做些什么?”孙兴一边把笛子在左手心上轻轻敲打一边淡淡地说道。
李武男楞了楞之后,不由得在心底叫了声好。假如孙兴只是问对方现在从事的工作,那这就算是一个问题了,接下来万一还想问对方是在为谁做事等细节问题,必然就会牵扯出一堆的问题,而现在就这么简单一句话,就完全把皮球踢给了对方。
陈豹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乍一看非常简单,但稍微用点心就会发现绝对不简单。首先,对方已经展示了一番观察力,假如自己仍然随意来编一番说辞,恐怕更容易被识破,比如说自己是农夫的话,长久下地干活,皮肤应该有饱经日晒雨淋的沧桑,手掌心也应该有经常拿农具而在某些部位形成的老茧,这些都是一目了然,根本就瞒不了人,同样,其他行业也肯定各有特点,绝对不是那种随便编造出的谎话就能蒙混过去的,此乃其一。
第二,前面他已经吃了亏,现在也学聪明了,对方说出的话里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陷阱。就如同刚才那般,他只说对谎言不会满意,可并没有说如何才能满意。所以,这一次,他已经留意到了对方的这个问题,恐怕要求的不是让自己说说做了些什么,而是在‘仔细’二字之上,但有些话,他能说嘛?因此,他低下头陷入了犹豫。
孙兴也不催促,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陈豹似乎想通了什么,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孙兴的眼睛,朗声道,“汝杀吾便是。”虽然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不过他的眼神中却透露出一种毅然决然的神色。
孙兴似乎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意外,轻笑了一声,“我们可没有说要杀你啊,怎么你自己反而倒不想活了?”
陈豹冷哼了一声,“蝼蚁尚且偷生,吾岂能不如蝼蚁?然,若需卖主而求生……哼,吾宁死!”
孙兴听罢,脸色一连数变,最后长叹一声道,“你误会我了,我并没有要你泄露贵家主的事啊。我不过随口一问而已,唉……”
陈豹冷笑着,一言不发,哪里会相信这话。
孙兴双手抱拳,深深一揖道,“我等乡野之民,不知君乃义士也,宁可殒身,也不肯透露家主之事,在下钦佩,佩服之至呐,请受我一拜。”
这种前倨后恭的表现,别说陈豹了,连李武男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匪夷所思起来。不过当然,他即使有再大的疑问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提出,依然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
陈豹也被孙兴这样子给弄得有些糊涂了,他刚才是好不容易才做出了那样的决定,只当这下是必死无疑了,却没想到反而令对方如此这般。
正如他说的那样,若是能活,谁又会轻生?但这个世道最注重名节,若是他为求苟活而做出了背信弃义,卖主求荣的事来,可以想象,今后的日子里,他也将虽生犹死,为世人所不齿,非但如此,就连他的家人也将因为自己而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所以,选择一死,不仅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了。非但能保全名声,主人家也会感念自己这些年的些微劳苦而赐予家人一定抚恤。
但,孙兴此刻的做法却令他很是愕然,一时呆住,也不知道说成么才好。
“大哥,他不就是我们一直以来最为佩服的轻侠义士吗?我们赶快替他松绑,然后再请族老来帮他瞧瞧腿伤,可好?”孙兴一脸急切地冲着一旁的李武男嚷道。
陈豹的感觉却仿若云端,感到极度的不真实,刚才那个男人在他眼里是冷血和可怕的代名词,然而现在,却又表现得很是关切和急迫。
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呢,就又被他的话打断,“迅之不用担心,我们寨里的族老早年做过一阵子疾医,但凡有人骤生病症,都是靠族老妙手医治,以君之腿伤,虽然看似严重,但想来只要用药及时,好生修养,三五个月后,必将康复……是吧,大哥?”
孙兴最后的这句话是扭头朝着李武男说的,并且还在陈豹看不见的角度偷偷眨了眨眼。
李武男也不知道孙兴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也就只好点点头,支吾了两声。
孙兴也不待他说完,就打断道,“大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是怕小弟我刚才不小心伤了迅之,担心事后他会找小弟的麻烦?”
李武男翻了翻白眼,心说,我哪里这么说了?但他也懒得多事。
陈豹这时候也醒悟过来,见对方有意放自己离开,高兴还来不及呢,听到对方担心自己事后报复的话,正要开口,就又听到那人说话了。
“大哥,不是小弟说你。你我何曾见过如此义士?能为主而舍身的?以迅之如此侠义,岂会是那心眼狭小之人?”
孙兴的话才刚落下,陈豹就点头不已,“对对,君所言极是,二位但请放心,待吾归去,必感念二位之恩德,绝不敢有一丝报复之念。”
孙兴摆摆手,“迅之言重了,今日之错本就在小弟,若是对在下但有不满,不需日后,现在我就任凭迅之处置,绝无怨言。”
李武男听得又是一个白眼,现在那陈豹还被绑得跟粽子一样,再借他两个胆子,现在也不敢对你有怨言啊?虚伪啊,虚伪。他强忍着笑意,但却憋得很辛苦,因而多少也发出了一点点支吾声。
孙兴却猛的回头,惊呼道,“大哥,到如今了,难道你还有什么顾虑不成?赶快过来,我们一起给迅之松绑,再送他去族老那里医治才是正经啊。”
李武男好悬没被这话给气晕过去,这时候他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不是说好的是由自己做红脸,孙兴做白脸吗?最初剧本也是这样进行着的,怎么忽然间就颠倒了过来?妈的,怎么还是他小子做红脸,而自己站在这里一句话都没说耶?我招谁惹谁了?怎么就成了白脸……真是……岂有此理啊!
李武男反应过来的同时,陈豹也反应了过来,赶忙开口阻止道,“不敢麻烦贵寨族老,吾这腿暂且不打紧,未免妻儿家人担心,只求诸君将我送去外面路边,如此,豹感激不尽。”
刚才孙兴说要用三五个月来养伤,可陈豹哪里敢在这里耽误下去,先不说他身负使命,时间紧迫,何况这几个人来历不明,可疑之极,先是凶狠残忍,现又表现出种种的仁义,实在是捉摸不定呐!未免夜长梦多,他自然是希望能赶快离开,才是正理。对于这个山谷,他是一刻也不愿再呆下去了。
孙兴走过来,蹲在他的身边,轻轻碰了碰他的腿,脸现关切之色地问道,“迅之,以你现在的双腿,可如何骑马呢?”
“马?”陈豹愣了愣,早前,对方就说过自己身上的财物和马匹,统统都是人家的了,现在再听到他这么说,自然就有些疑惑不解。
孙兴洒然一笑道,“迅之,若比仁义,我等兄弟虽万万不及你,但也并非只求钱财,不顾道义的小人。兄的一切物品,我等均不敢妄动分毫……”
陈豹浑身一怔,脱口而道,“那君等岂不是白忙一场?”老实说,他这么问显然是有些不恰当的,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完全是下意识地就问了出来。
孙兴摆摆手,“如何能说是白忙?哈哈,若君不嫌我等兄弟乡野之人,粗鄙不堪,那不妨从此交个朋友,不知迅之心中可愿啊?”
陈豹听得就笑,“诸君说笑了,在吾眼中,并无乡野城间之说,况且,豹虽目光浅薄,但仍能知之,二位相貌堂堂,必非寻常之人,能与二位结交,吾求之不得。”
孙兴也跟着大笑了起来,“如此,咱们可谓是不打不相识了,哈哈哈……”
看着他俩这番做法,李武男站在一旁有些尴尬,他是抱着看戏的态度,彷如一个局外人一般。他很难融于其中,说到演戏,现在看来,他不如孙兴远矣,不过却也并没有多少的遗憾。对于那虚伪的做派,和他的性格本就格格不入,老实说他多少有些瞧不起这样的人,因此,也就懒得去想太多。此刻他就这么冷冷地看着笑得正欢的陈豹,心道,笑吧,等会有你哭的。
然而,陈豹却不是这么想的。在他看来,对方这么做也是可以理解的。无它,一来世道风气本就如此,侠义风气甚重,所有人对于英雄义士,不敢说推崇备至,却也都会高看一等。二来嘛,自己不怕死,这反而使得对方犹豫,担心万一事情暴露,会给他们,甚至整个寨子带来灾祸。最后这第三点,自己这次携带的财物又不多,最贵重就是这匹马而已,但为了一匹马而如果引来这么多严重的后果,显然就有些不值了,所以对方最后的做法是希望借此卖个好,留下点交情,大家也交个朋友,确实是比较理智的选择。
笑过之后,陈豹忽然有些扭捏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依然被绑着的绳索,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孙兴,迟疑道,“君……可否……待吾先起来?”
孙兴一拍额头,大笑道,“抱歉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忘记了,这就为兄松绑……大哥,你快过来帮忙啊。”
李武男脚下不动,依然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不是不想说什么,而是怕说错了话,打乱了孙兴的全盘计划,毕竟两个人此前可没有商量过,现在的局面完全就是孙兴一个人临时构思出来的。再说了,他可不信孙兴真的就会这样轻易地放了对方。
“噢……这样啊……”孙兴看了李武男片刻,忽然自言自语地道出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脸上也满是犹豫之色。
陈豹的心却又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不由得在心中祈祷着滿天神佛。这好好的,可千万不要再有什么变数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