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忆柳的面容瞬间惨白,她沉默一会儿,突地笑了起来,不无讽刺地说道:“皇上果然是皇上,神机妙算,惊才绝艳,忆柳这点小把戏在皇上眼中算什么?!不知道皇上打算怎样处置我孟忆柳?!”
承哲笑了起来,悠然浅淡地说道:“你要跟翼之走,只管跟朕开口,朕又如何不许?!何必偷偷摸摸,装神弄鬼?!今天朕将你叫来,就是要将你交给翼之。回头你收拾一下,准备跟出宫去菰安郡吧!!”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孟忆柳更是惊疑不定“皇上所说是何意思?!”
承哲笑道:“朕的意思,就是放你出宫!!君无戏言!!你且退下,去收拾东西,一会儿跟翼之出宫就好。”
说着,绿鬓进来行礼,跟着将痴傻的孟忆柳带了出去。
“怎么样,翼之,朕这么做,你可满意?!”眼见着孟忆柳消失的身影,承哲轻柔无比地问道。
翼之闻言浓眉紧折,淡淡道:“臣,不是很明白皇上的意思。”
承哲站起来,亲自为翼之那纹丝不动的茶茗里增上一份茶水,温和地笑道:“朕的意思是,朕和翼之亲如兄弟,既然朕向翼之开口,你每每总是答应朕。那么翼之喜欢上朕的妃嫔,朕又如何不肯割爱?!区区一个美人而已,怎可劳动翼之你又是动土又是开棺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如何抵赖也是没用了,我咬了咬唇,淡淡笑道:“皇上应该理解飞雪对爹娘身世之迷的好奇之心。难道皇上一点都不好奇,当年为什么是我姊姊嫁给你吗?!”
承哲叹了口气,瞅了我一眼道:“飞雪,孟忆柳信中说明,你父的确是因为官印被盗而被斩首。现下她跟了翼之回菰安郡,将来你想知道什么,还不简单吗?!”
简单吗?!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不肯将孟忆柳写给我的信交给我?!
一时之间,殿内静谧地几乎落针可闻,承哲静坐良久,倏地逸出一声长叹“翼之,朕今日肯割爱让孟忆柳跟你走,他日定然也肯割爱送别的妃嫔到你身边。只要你肯帮助朕度过在这次琥阳王叛乱之难关,朕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皇上多虑,四叔他虽然鲁莽,但绝不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况且父王已经赶至京城,告诫四叔了。”翼之丝毫没有因他这句话而激动,反而皱起了眉头,挺直身躯,一丝不苟地回答道。
承哲定定地望着翼之,这让他那绝世容颜,愈发显得熠熠夺目。他的眼中,燃烧着炽烈的怒焰,他痛心疾首,义正词严的说道:“朕,不愿做楚怀王,不愿做孝静帝,不愿做汉献帝,不愿做魏元帝,朕要自己主宰天下,做一代明君令主,可天不随人愿。那蓝言轩心存不轨之意,不思先帝之恩,先帝在时,隐瞒朕的身世,利用成仁堂和粲花堂,为自己谋权夺位。朕即位以来,他内控国库,杀害忠臣,践踏朝纲,咆哮金殿,外掌兵权,侵占军费,圈土霸地,鱼肉百姓。如今,他更是图谋不轨,意欲借琥阳王之刀取朕之项上人头。朕,实在被他逼得退无可退!!”他长叹一声,神色渐渐平和从容,可一双手却越攥越紧,直攥得个个指关节全都发白发青。“翼之,朕现在唯一相信的人,就是你。若翼之你真肯帮朕,朕必然可安然渡过此次危机。”
翼之慵懒地靠着椅背,眼帘下阖,似乎半未听到皇帝这翻慷慨激昂的语言。
承哲慢慢站起身,漫步踱到殿门口,雨色之中,满院的大丽花,在雨中摇曳轻轻舞,姿态袅娜,惹人爱怜。猛然间,他一个转身,向翼之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动情地叫道:“翼之,请你救我!!”
一时之间,我和翼之完全怔仲,反应过来之后,双双跪下,翼之轻叹道:“皇上如此,当真折煞臣了。皇上若再不起来,臣只能一头撞死于此。”
承哲脸色不见任何舒缓,他慢慢站了起来,后背略弯,整个人看上去沉重而又肃穆,仿佛是有千百斤的重担沉重地将他的背压至如此。
“皇上!!”翼之却并不起来,他跪在那儿,清冷的表情中浮现出一丝无奈一丝柔和“臣已经皇上相识了十数载了。想当年,臣与皇上同饮一壶酒,醉卧同张床,虽不是手足,却胜似亲兄弟。皇上当年的愁苦烦忧,通常向臣一一倾述,臣的桀骜之举,也得皇上一一指正。是以,皇上即位,不管如何,臣都会全力支持皇上。皇上其实大可不必担心父王会与四叔合谋。父王与四叔向来不合,更何况四叔此次举动,不过只是声张虚事,父王已经对他一力归劝,四叔绝不会举旗作反。”
“琥阳王他敢如此大胆的声张虚事,如此大逆不道的对朕威逼利诱,就是欺负朕毫无还手之力!!”承哲的声音骤然拨高“蓝言轩此意,更是想逼朕向他低头,若朕不将其子立为亲王,他便决不出兵助朕。可是若立其子为王,这……这……这奇耻大辱,就朕如何能忍得下去?!”
我心中犹自不解,往深处一想,遂自大悟。我吴越国的亲王莫不都是皇帝的兄弟手足,若将蓝言轩之子蓝杰皓封为亲王,岂不做实了当日太皇太后说太后秽乱宫庭之说,难道承哲当真是……
我的额头不禁滴下冷汗,想起他严厉警告我不准以他的身世做文章的言语,心中愈加害怕,整个身子都极不自然的紧绷起来。
翼之的脸上却没了表情,他冷木得似乎没有听到一样,可我却分明感受到如冰似的温度正从他身上不断地渗发出来。
“怎么了,翼之,你也相信太皇太后的言语,认定朕是太后与蓝言轩这个贼子秽乱宫庭所生的吗?!”半晌,承哲低沉地开口。
翼之抬目对上他那锐利的眼神,淡淡道:“皇上关心太皇太后,使她老人家未曾受到他人的荼毒而死,这一点臣深表感激。太皇太后老迈,又被幽禁在冷宫之中,神智有时糊涂,也是有的。当然,她的那些子疯话,是不会流传到别人的耳朵里去的,皇上大可放心。皇上只需明白,臣对皇上一直是赤胆忠心即可。”
承哲并没有开口,他静静地凝视着翼之,表情麻然。时间一点点一更漏地在流失,整个殿内幽静沉闷无比,我的双腿跪得酸痛难忍,我急促地喘吸着,粗壮的呼吸声诡异地衬出了这份难耐的寂静。可我紧张的心绪并没有因为这无声的殿堂而变得平静,整个人的精神反而越绷越紧,脑中飞速的盘旋着各种念头,一颗心几近跳至喉口。
“翼之说话,未免见外,朕对你这位兄弟,一直相信有加。”良久,浅浅的笑声在死一般静寂的空气里渲晕开去,好似一张大好的洁白宣纸面上,突然滴下了数滴令人胆战心惊的浓黑墨汁一般。
“翼之,飞雪!!”承哲的声音,如春风拂面“你们还跪着做什么?!都起来说话吧。”他如此温柔地呼唤着我们俩人的名字,可我听到耳里,却觉得全身汗毛直竖,一股阴冷的寒意直透心底。
他以孟忆柳主仆震吓我俩在先,以下跪求情逼迫我们在后,如此的可怕心计,如此的不择手段,如此的不顾一切,那么,他所要我们做的,岂会是容易简单之事?!今日,他抛下一切颜面,他日,当他扫除一切阻碍,必将会以更加剧烈的手段和办法来挽回他曾失去的一切。那时候,我、翼之还有姊姊,将会承受怎样的后果?!这一瞬间,我几乎产生了种错觉,此刻站在我们面前带着微笑温润如玉的这一位,并不是当今的天子,我曾认识的萧慕白。而是一只来自深渊,带着淋漓恨意,全无心肺和人性的妖魔。
翼之的面上也不好看,他右手捏拳,整个人微微颤抖,双眉紧皱,下颌僵硬,脸色阴沉难抑,似在极力隐忍什么一般。我自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从我带伤出现,到皇上把孟忆柳送给他,到后来皇上下跪求他,他所受的压力都是非同小可的。
我的心一阵悸然疼痛,有泪水潺潺,自我脸上无声滑落。
“皇上!!”翼之终于忍耐不住,冷冷地说道:“请恕臣无能,无论皇上是想让我菰安郡与琥阳王正面对决,还是与蓝言轩正面对决,臣都无能为力。但臣可以保证,一定有办法可以让琥阳王放弃这次报复。”
“哦?!放弃?!”承哲的声音温和异常,突然音调一转,冷冷若冰“那下一次呢?!下一次是不是还要朕跪下来求你?!翼之,朕不妨明白地告诉你,朕,不愿意再受蓝言轩的钳制,朕要借这个机会,置死地而后生,既要粉碎琥阳王造反的阴谋,更要彻底铲除姓蓝的父子。而你,若你的心中,还把朕当成曾经的兄弟的,为何就不肯帮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