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都护府大门,元鹏仍旧一肚子火,索性派随从去叫上几个靖远的朋友,说是请大家到福海喝酒解闷。
“元大人,您可老久没来了!”一踏进酒楼,便有小二笑呵呵地过来招呼,“其他几位爷可都在等着您呢!”
元鹏点点头,跟着他往雅间里走。
这时一个人飞快迎上前,拱手笑道:“元兄,今日小弟有福气,刚回靖远,便赶上您叫大家伙喝酒。”
此人乃是元鹏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章渤,前段日子进京赴考去了,元鹏着实意外能见到他,不免好奇地问,“章贤弟,恭喜你高中啊,没想到这么快,贤弟便衣锦还乡了!”
“元兄是在笑话小弟,”章渤的脸稍稍一红,“小弟离名落孙山也差不了几位,好在运气还算不错,得了吏部员外郎赵大人看重,如今跟在他后头办差。”
“吏部倒是大有可为之地,章贤弟必定前途无量!”元鹏夸赞道。
两人边聊,边一同进了雅间,这时元鹏的另一位朋友听到两人对话,走上前道:“元兄有所不知,章贤弟所提的那位赵大人颇有些来头,他是李相国的半子,据说在下面历练了不少时候,去年才回的京,结果立马升到吏部员外郎,着实可称新贵。”
元鹏一听“李相国”三个字,很是反感,不过毕竟在外头,便是不喜,也不能带出来,于是淡淡一笑,“那便恭喜章贤弟了!”
章渤倒是对他郑重其事地作了个揖,“当日若没有元兄仗义接济,小弟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得了功名,元兄恩同再造,小弟没齿难忘。”
“贤弟言重了,都是你自个儿争气,”元鹏拍拍对方的肩膀,“不过愚兄说两句多余的话,官好当,好官难当啊,还望贤弟日后平步青云之际,能想着当年埋头苦读时立下的为民请命之志向。”
“元兄教诲,小弟谨记在心。”
酒过三巡,一帮子朋友说笑打闹着,才让元鹏心情稍有好转。
因大家皆是读书人,免不了都抱了扬名立万,力争上游之心,此次没机会进京的,自要趁机向章渤打听京中见闻,章渤倒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讲到后头,终于扯到了储位之争。
“不知咱们靖北这位主帅可有问鼎之机呀?”其中一人道:“按老礼儿,都是立嫡立长,只是咱们这位,虽两头都占了,可在下怎么就觉得,有那么一点悬呢?”
章渤忽然神秘地道:“小弟在京城万佛寺倒有幸见到晋王殿下一面,说来有意思,当时这位王爷居然抱着个四岁左右的男孩,不过一直未见他对外宣称纳妾生子,小弟还猜呢,或许是他在别处养的。”
这话让元鹏又想起自己妹妹那些糟心事,心情瞬间由多云又转阴了。
众人见元鹏脸色不对,立时意识到,这位是晋王大舅子,自然会忌讳自己妹子以外的女人给晋王生儿子,忙打岔道:“小章这一回在京城一定见过不少大人物,不如给咱们都说说?”
章渤见众人朝他挤眉弄眼,方才明白自己失口,竟无意间冲撞了元鹏,不免偷偷瞅他好几眼。
幸好元鹏大度,主动向章渤举了举杯,这事也就揭过去了。
“我一个小小吏部主事,哪能见多少大人物,”章渤瞧元鹏脸色没那么紧绷了,才松一口气,笑着回应众人的问题,“不过小弟有幸随赵大人见过李相国一面,这位相国身材不高,不过目光锐利,说话中气十足,真是人中龙凤,更可贵的,李相国礼贤下士,便是对小弟也施以青眼。”
“听说如今圣上龙体违和,朝中事务多由李相国主理,可有此事?”又一个人问道。
“正是,赵大人还跟小弟说,他岳父如今日理万机,忙得不可开交,朝中大臣若有政务为难之事,便都往相国府跑,弄得李相国家的门槛换了几回,”章渤感叹,“圣上这几年更加倚重李相国,此等风光,唯诸葛孔明可比,真让人羡慕!”
元鹏喝了不少,酒劲有些上头,说话便忘了些顾忌,冷笑道:“圣上不过小恙而已,李相国这般大肆揽权,真是年纪越大,越按捺不住了。”
这种说词让在座众人都有些抽冷子,有人赶紧去关雅间的门窗,章渤也忙劝道:“元兄说话要小心些,当心隔墙有耳。”说罢还真跑出门,往隔壁左右都瞧了瞧,幸好旁边并未上客,他这才放下心。
元鹏已醉得不轻,索性便放开了说:“谁不知道,那李相国自诩中庸,其实一肚子鬼心眼,老谋深算得很,前些年他在晋王跟赵王之间盘算不定,如今圣上添了个小儿子齐王,均衡局面已被打破,瞧吧,那老家伙必是有了成算,准备兴风作浪了!”
见元鹏已开始胡言乱语,众人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传到外头,怕是在座的都得不着好,于是敷衍两句,赶紧都散了,最后还是章渤主动把元鹏送回他平日住的衙署。
等到了地方,元鹏擦了一把仆人递上的热巾,又灌下一口浓茶,方解了几分醉意。
既然章渤过来,元鹏便留他一起聊聊,说到投机时,章渤凑近了些,“元兄,小弟也不瞒你,这回小弟过来,是陪赵大人核查西北矿务的。”
元鹏也不吃惊,只问了句,“莫非那位赵大人已经到了?”
章渤摇摇头,“赵大人说他好多年未见高堂,正好顺路回乡探个亲,让小弟先来。”
“也不知朝廷到底什么意思,林家开矿这么多年,恪尽职守,从无徇私,如今却要这般遭人猜忌。”
章渤想了想,道:“元兄,这事小弟本不该多言,不过咱俩亲如兄弟,我若对您有任何隐瞒,良心上也过不去。”
“贤弟,这是何意?”元鹏心中不免一动。
“京里人都知道,靖远伯府上嫡女差点成了赵王正妃,小女儿也曾嫁过赵王,还生下一位郡主,在外人眼中,他们两家关系极是深厚,因此朝中便起了传言,说西北矿务乃赵王一力主张,怕是他的目的就为了借机巩固自己势力。”
“无稽之谈!”元鹏起了几分薄怒。
章渤低声道:“赵大人这一回过来,明着是查林家,实质上是为何意,元兄心里想必是有数了吧?”
“难道储争已经开始?”
“听赵大人讲,圣上这二年身子开始走下坡路,竟信奉起黄老之术,还特意召了位仙师为他炼丹,只这功效嘛,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您看晋王不是急着回京了吗,怕是心里也有了想头。”
又过了七、八日,那位赵大人终于姗姗来迟。
元鹏无意巴结权贵,所以谢绝了刘都护一同到城门口迎接赵大人的邀约,结果,当晚章渤满身酒气地跑来,一见到元鹏便直叹气。
“贤弟,这是唱哪一出?”瞧着章渤垂头丧气,元鹏啼笑皆非地问。
“我说元兄,您是不是在靖远做官给做傻了,”章渤心里头替元鹏着急,脱口埋怨道:“赵大人一进城就板起脸,说您还有林大人如此倨傲无礼,知道他来了,竟是面儿都不露,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位品级不高,官威倒不小!”元鹏根本就没在意。
“刘都护自是赶着帮您二位解释,好听话说了一箩筐,最后又是美酒佳肴,再送了不少好东西,才将赵大人哄舒坦了些。”
“呵呵。”元鹏觉出这位赵大人也没什么格调。
“赵大人说了,让您和林大人明日一早便去驿馆见他,”章渤怕他继续装矜持,又紧着提醒,“元兄,这一回人家就为来抓把柄的,您还是小心为上!”
天还没大亮,林府便迎来一位稀客,稀客将大门敲得山响,把屋里的人都惊动了。
堂屋里,林与欢大腹便便,打着呵欠问:“苏破天,你怎么才到?”
难得苏破天舍得将一直抱怀里的刀放到桌上,回她,“有几只前朝余孽还不肯死心,非得出来冒个泡,我忙着清理杂碎,这两天才得空。”
“我在信里说的事,你愿不愿意帮?”
“你这女人,年纪越大越哆嗦,我既然都亲自过来,你还问个屁,”苏破天又加了一句,“只要林长荣他们肯,我今儿个就能把人带走。”
“成了!”林与欢一乐,“回头他们到你那边落地生根,烦你多加照应些!”
苏破天斜了林与欢一眼,意思是,“还用你多嘴?”
得知老友不期而至,林长荣也不待人来看他,拖着病体便去到堂屋,笑道:“破天,怎么突然就过来了?”
“你这堂姐让我来接你们走。”苏破天跷着二郎腿回道。
林长荣不由愣住了。
“正好你过来了,我给你们说说计划。”林与欢朝他招了招手。
等三人关上堂屋门合计完,林长荣脸皮不停地抽搐,又一次问道:“堂姐,兹事体大,若被人查出来,不仅会连累姐夫和林家,怕是锦国公府都逃不过,咱们真要这么做?”
“若你不肯走,就当我说了句废话,苏破天白跑这一趟,”林与欢自觉快给林长荣气死了,“男子汉大丈夫,做事情怕东怕西,元缓真瞎了狗眼,看上你这没担当的臭东西,行了,算老娘认错你!”
这一顿狗血淋头的大骂,唬得林长荣缩起了脖子,苏破天差点笑破肚子。
“你不敢就算了,反正晋王妃过不了几日就得死,”林与欢转头对苏破天道:“你就带元缓一道回达勒尔,我不信,这么个大美人,就寻不到一个可心可意的丈夫!”
“别,别!”林长荣连连求饶,“堂姐,我听您的!”
“你这小子敢勾搭晋王妃,怎么该到动真格的时候,你就怂起来?”苏破天嘲笑地望着林长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