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扎汗问道。
随着运输平台的速度逐渐减缓，在终点站平稳停下，沃拉尊也在思索着这个问题。她走出运输舱，外头雾气缭绕，夜风冷冽。她知道自己无法改变过去，无法救回那二十七位族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避免族人再次无谓牺牲。
“我们都知道莫汉达尔靠不住。我会亲自调查此事。”
已故大族长拉莎加尔的雕像伫立在莫汉达尔前方，这位年迈驼背的奈拉齐姆仰首凝视着前任统治者的石像。在艾尔星灵的母星被异虫攻陷之后，这位领袖收留他们来到了萨古拉斯。拉莎加尔此举不但奠定了达拉姆政府的基础，也永远改变了奈拉齐姆的命运。她的雕像也同样回望着莫汉达尔，眼神处变不惊、沉着镇定，宛若这位大族长生前广为人知的形象。
莫汉达尔打了个寒颤，扭头不再看向雕像。今晚的气氛诡谲不已。他不像拉莎加尔无法敏锐地察觉到各种征兆，但这股紧张的气氛不断萦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让他极为不安。他周遭的事物微微颤动，发出些许杂音，而那微暮夜空似乎深邃无垠、永无止尽。
此时有十名艾尔星灵的狂战士正在要塞周围巡逻，不知他们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狂战士在要塞外庭两两一组，巡逻警戒，留意所有接近的人士。即使雾气像薄纱般遮蔽视线，狂战士的盔甲依然闪烁着耀眼的金光白辉。他们执勤时沉默不语，即使他们有所交谈，莫汉达尔也无从得知。可是他知道这些狂战士能透过卡拉交流想法与情绪——卡拉是一种集体心灵连结机制，能让所有艾尔星灵的思维宛若一体。
莫汉达尔嫉妒那些年轻力壮的狂战士。如今他年事已高，关节不时会传来一阵阵刺痛，让他必须不停改变身体重心。他已经活了好几个世纪，难以久站。
在饱受身体病痛之时，他特别庆幸自己是没有卡拉的奈拉齐姆族人，否则大家都会知道他此刻的痛苦难耐。
“莫汉达尔？对于此事你还有什么想法吗？”阿塔尼斯大主教透过莫汉达尔护手上的灵能链接通讯系统问道。
莫汉达尔心跳顿时加快，他刚刚又出神了。阿塔尼斯与执行官赛兰迪斯正在赶来萨古拉斯的路上。他们联络了莫汉达尔，讨论如何拿下要塞内奈拉齐姆叛党的计划。
阿塔尼斯一定也感觉到了莫汉达尔的迷惑。这位大主教说道：“我们的首要目标就是在泰马特罗斯全城人民醒来之前，拿下奈拉齐姆叛党。时间将是本次行动的关键。赛兰迪斯会率领狂战士部队闯入要塞，缉捕叛党。她向我保证过，绝对不会发生流血冲突。”
“好的。”莫汉达尔迅速回答。他已经回想起了原先的讨论事项。今晚他不只一次感到自己老而无用。在过去几年中，他的心智以惊人的速度退化。他从没告诉任何人自己的状况，可是他认为其他主教议会成员早就察觉了。“我理解你的处境。”这位奈拉齐姆长老继续说道：“如果我们的目标是低调解决此事，那你的计划十分妥当。”
“很高兴我们能达成共识。我们一到萨古拉斯就会联络你。如果事态有变，立即通知我们。”阿塔尼斯吩咐说。
“谨遵汝意，大主教。”
谨遵汝意。莫汉达尔顺口就说出这种话。沃拉尊和其他奈拉齐姆都讥讽他吃里扒外，他心想他们的批评是否属实。他是否过于偏袒艾尔星灵，情愿牺牲自己的族人？为何现在这种时刻，他反而在思索这种问题？
这就是您的愿望吗，拉莎加尔？达拉姆联合政府？星灵在分裂千年后终于团结合一？莫汉达尔心想着，再次将目光移到已故大族长的雕像上。拉莎加尔临终时曾告诉莫汉达尔，虽然统一并非易事，但最终定能让全族受益。
总有一天，小女也会明白这一点。拉莎加尔曾经这么说过。可是你必须帮她一把，让她领悟个中道理。
“莫汉达尔大人！”一位狂战士从雾气中冲出，单手握拳置于胸口，向他行礼。
“怎么了？”莫汉达尔问道。
那位狂战士指向通往要塞内庭的宽阔阶梯，一个身影正伫立于阶梯底端。那是一名奈拉齐姆族的紫袍女子。她身形纤细，手持长杖，肩膀以刺蛇颅骨装饰。那是几年前异虫入侵萨古拉斯时，她斩杀敌人所留下的战利品。
是沃拉尊。
“让我来处理。”莫汉达尔对那位狂战士说道，“年轻人，你继续守卫要塞吧。”
这位奈拉齐姆长老快步向前，他的异虫骨杖敲击在脚下的灰石地面上，哒哒作响。虽然关节又在隐隐作痛，可他的步履依然稳健。
沃拉尊凝望着莫汉达尔一路走近。从远方看来，她的身影与拉莎加尔如此相像。沃拉尊和她的母亲一样，也拥有傲人的体态、纤细苗条、轮廓鲜明，这些都是奈拉齐姆心中优雅美丽的象征。但母女俩的眼神却是天差地别。沃拉尊的眼神不像拉莎加尔那样平静沉着，完全不像……她的双眼反而闪烁着野性及危险。
莫汉达尔走到阶梯时，沃拉尊问候道：“EntaroAdun，长老。”
“EntaroAdun。”莫汉达尔思绪翻涌。黄金舰队出事后他们曾爆发激烈的口角，之后两人便没怎么再说过什么话。“我就知道你会过来。”最后他终于开口道，“即便是在这种深夜时分，泰马特罗斯发生的大小事也都逃不过你的耳目。”
“如果由你来通知我，也许会更省事。”
“阿塔尼斯大主教希望我为此事保密。”莫汉达尔回答。
“他还打算派赛兰迪斯及狂战士部队用武力缉捕奈拉齐姆。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如果族人们听到这个消息，你觉得他们会有什么反应？至少，他应该考虑让奈拉齐姆战士一起参加缉捕行动。”
有意思。她对局势情报的掌握超乎莫汉达尔的预料。她是否派遣了心腹监听灵能链接系统？不过无所谓。即使是莫汉达尔，也在城里布置了能向他提供情报的支持者。
“阿塔尼斯确实考虑过，但他认为只用艾尔星灵战士更为明智。占领要塞的行为是对达拉姆政府的背叛。这其中可能还有其他奈拉齐姆族人与叛党串通…也许还有军方人员。不论阿塔尼斯大主教想要如何行事，我们都必须支持他。”莫汉达尔说道，“团结合一乃是优先考量。”
“我族福祉才是优先考量。你有联络过那些奈拉齐姆族人、问过他们的要求吗？”沃拉尊问道，“他们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他们至今还没有提出要求。”莫汉达尔答道。“我试图联络要塞内部的人，但对方不愿意理会我。这些奈拉齐姆已掌控要塞内的哨卫无人机，并利用无人机的力场装置封锁住入口。”
“我明白了。”沃拉尊转身，开始拾级向上。
“你要去哪里？”莫汉达尔脚步沉重地跟在后面。
沃拉尊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绿光荧荧的眼眸凝视着莫汉达尔：“阿塔尼斯与赛兰迪斯要一小时之后才会赶到吧？在此期间继续联络那些奈拉齐姆又有何妨？我可不像你，我不会轻易放弃族人。”
拉莎加尔之女登上阶梯，身后刮过一阵雾气，彷佛在阻拦任何胆敢跟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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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塞的拱形入口处设有散发微光的浅蓝色力场。要塞较高楼层的窗户后方堆着障碍物。半透明的防护罩之内毫无动静。
“他们一定知道我们来了。”沃拉尊说道，耐心渐渐消失。
“他们不会听劝的，明理人才不会出此下策。”莫汉达尔用拐杖戳着那台从高空坠毁的侦测器，“再说，如果你跟他们公开谈判，只会让他们的行动变得名正言顺。其他人可能会如法炮制，反抗达拉姆政府。我们现在生活在团结合一的社会中，必须考虑什么才最适合——”
“我族与艾尔星灵。”沃拉尊抢着把他的话说完，“你知道我也是支持团结合一的。”
阿塔尼斯与其他主教议会成员似乎永远无法理解这一点。沃拉尊虽然批评达拉姆政府，但这并不表示她完全反对两族合一。唯有当团结的代价是牺牲族人时，她才会加以反对。自从卡拉的信徒们逃离艾尔，来到萨古拉斯避难后，沃拉尊见证了家乡的种种转变。她目睹达拉姆政府将萨古拉斯的矿产开采一空，用来制造黄金舰队的战争机械。她目睹年轻的奈拉齐姆背弃古老传统，崇尚艾尔星灵的习俗。她目睹奈拉齐姆文化的改变，日渐式微。变得软弱无比。
虽然达拉姆政府成立的基础是对团结的承诺，但艾尔星灵似乎占尽好处。就算是在奈拉齐姆族人的母星中，掌权的却仍然是艾尔星灵。
“你公然反对阿塔尼斯的行为，会激励其他奈拉齐姆，让他们有样学样，采取反叛行动。”莫汉达尔说道。
他的灵能语音中夹带些许责备，委婉暗示沃拉尊多少该为此事负责。如果这番话出自他人口中，沃拉尊绝对会大发雷霆。可是沃拉尊实在难以对莫汉达尔发怒。这位长老是母亲多年的挚友。拉莎加尔逝世之后，沃拉尊伤痛欲绝，几近崩溃，当时正是莫汉达尔陪她走出了哀恸的泥淖。正因如此，她永远都敬爱着莫汉达尔。
所以当莫汉达尔获选成为奈拉齐姆领袖的时候，她对这项决定毫无异议。莫汉达尔比她年长，也曾侍奉拉莎加尔多年。可是最近几个月以来，越来越多奈拉齐姆人开始寻求沃拉尊的领导，
不再追随莫汉达尔，甚至有人呼吁让这位长老退位。然而沃拉尊从不支持那些呼声，尽管她也常常怀疑莫汉达尔，觉得他可能不是族人的最佳领袖。但他本来是可以成为最佳领袖的…如果他能坚守立场，不时反对阿塔尼斯的话。
“奈拉齐姆有权力选择自己的行为。”沃拉尊说道，“自由的意志不正是我族的本质吗？不正是我族与艾尔星灵的区别吗？”
“两族差异远远不只如此。”有个声音在沃拉尊脑中回响。那个声音并非来自莫汉达尔，而是出自她所熟识之人。
沃拉尊转过身，雾气在她身回旋边缭绕。她发现说话者就站在力场护罩的彼端，身影被屏障扭曲，只能看见他翠绿的双眼与模糊的轮廓。但沃拉尊还是认出了他的灵能嗓音。
他是泰拉斯，既是沃拉尊的心腹，也是一名骄傲的战士。沃拉尊以前曾指导过他战斗与哲学之道。沃拉尊喜出望外，因为此人或许能听进她的话。
“占领要塞啊。”她说道，“动作可真不小，年轻的泰拉斯，你真是勇气可嘉。但现在城内局势紧张，此举未免有些激进。”
泰拉斯并未回应。他的沉默让沃拉尊满心焦虑。
“你究竟有何目的？”莫汉达尔用拐杖敲击地面，强调他的话语。
对方仍然沉默不言。
沃拉尊跨步向前靠近屏障，力场散发的灵能波让她皮肤发麻。“我明白你的感受。我也跟你一样，为我族战士的逝去愤恨不平——”
“不必白费唇舌了。”泰拉斯的语气尖锐，近似于灵能精神攻击，“缺乏力行实践的泛泛空言只是营造胜利假像的诡计，用以压制我族气焰，让烈火只剩余烬。一旦我们变得心高气傲，就会遗忘奋战的初衷，让主教议会的艾尔星灵称心如意。您还记得这些话吗，沃拉尊大人？”
“我当然记得。”这番话正是出自沃拉尊之口，那是她一年多前鼓舞心腹的讲辞。当时主教议会提议开采纳兹扎尔的矿场，沃拉尊便发表了这场演说作为回应。奈拉齐姆将纳兹扎尔视为圣山，数百年来，沃拉尊的族人在此沉思修行，练习以意志折服虚空。这座圣山恰巧也蕴含着萨古拉斯最丰富的矿产。最后沃拉尊说服了主教议会的其他成员，让他们放弃开采矿产的计划。
“可是您已不再恪守自身的教诲。”泰拉斯说道，“您已变得像莫汉达尔一样，在主教议会中毫无影响力。毕竟您可是那个拉莎加尔的女儿，我们还有什么好指望的呢？”
莫汉达尔向前倾身：“对已故族长放尊重点。”
沃拉尊将手搭在长老的肩上，试图安抚他。大家常拿她与拉莎加尔比较，她早就习以为常了。主教议会的其他成员常说，希望沃拉尊能更像她的母亲一些。他们曾利用拉莎加尔的名义推动他们的计划——要搬出拉莎加尔的名字很容易，毕竟前任大族长已不在人世，她既无法表示同意，也无法提出反对。
由于主教议会滥用拉莎加尔的名号，导致许多奈拉齐姆青年开始对她改观。拉莎加尔沉着冷静、秉持团结的信念，全被他们视作软弱的表现。母亲在后人心中的形象恶化，沃拉尊也要为此负起很大的责任。她曾经不只一次公开批判拉莎加尔的决策。但那其实是她对抗其他主教议会成员的策略，不让他们利用母亲来号召人心。但沃拉尊知道原因不只如此。在内心深处，她想与拉莎加尔保持距离，努力摆脱母亲的巨大背影，让自己的名字流芳百世。
“我从未善罢甘休。”沃拉尊说道，“针对那场事故与阿塔尼斯的处理方式，我曾向他们提出过抗议。”
“那只是平息支持者怒气的故作姿态而已。”泰拉斯回应道。
“不是的……”沃拉尊心想自己究竟该透露多少内幕，尤其现在莫汉达尔也在场。可是她隐瞒下去也没有意义，“我认为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让奈拉齐姆完全退出黄金舰队。
我们欢迎艾尔星灵来到我们的星球，为他们提供栖身之所，但那不代表我们必须为他们作战卖命。如果要帮助他们夺回被异虫占领的母星，那将牺牲多少奈拉齐姆族人？至少数以千计。我们必须珍惜族人的生命，守护萨古拉斯与我族的文化，而不是为了别人的星球送命。”
莫汉达尔转头看向沃拉尊，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沃拉尊继续说道，“艾尔星灵打算派部队把你们逼出来。如果他们开启攻势，你明白会有什么后果吗？城里所有的奈拉齐姆、我们在萨古拉斯星上的所有族人，他们都会立刻群起反抗艾尔星灵，导致暴力冲突，可能还会造成伤亡。我想保护你们和其他族人。”
“宁可在热血尚存时壮烈死去，胜过眼看本族文明消失而苟活，还记得您自己的话吗？”泰拉斯再次引用沃拉尊演讲的内容，“让艾尔星灵放马过来。我们不会束手就擒的。KorshalaAdun，大人。”
泰拉斯语毕离去，消失在要塞深处。
“KorshalaAdun……”莫汉达尔喃喃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