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纳克一向对自己的克制、耐心与冷静颇为自豪。所以当他发现自己瞬间发动光刀,飞扑砍向努洛卡的咽喉时,其实连他自己也很惊讶。
你在做什么?他的理智在质问自己。
杀死叛徒!他的内心愤慨引吭。
这是天赐良机,努洛卡没有穿戴铠甲,阿拉纳克也没看到他携带武器,因此这位第四席升格者挥下双刃,然后——
—他被击飞了—
他重重撞上房间的东墙,摔得头昏眼花。他在跌落时顺势站住,摆出防御姿势。
你这个蠢货!他的理智在吶喊。
这一次,他的内心没有反驳。努洛卡比他高出三个圣链位阶。能达到如此位阶,必定是一名让人闻风丧胆的战士。此时并非拉克希尔仪式,阿拉纳克却袭击了上位者。这可是塔达林的重罪,犯者唯有死路一条,而且还是一场痛苦漫长的公开处决。尽管如此,由于首席升格者对黑暗之神的亵渎言行,阿拉纳克的身体依然不住颤抖,努力克制想砍下对方脑袋的冲动。
努洛卡冷静观察阿拉纳克,等待他的下一步举动。努洛卡既没有武器,也不需要武器。他空手就能将阿拉纳克摔到房内另一侧。
阿拉纳克解除了防御姿势,让光刀再次消失,说道:“你已经疯了。”
努洛卡问道:“你要怎么杀死埃蒙?”
“你已经疯了。”
努洛卡对此话充耳未闻。“告诉我,你会怎么做。”
“埃蒙永生不死。”阿拉纳克说道。你这个异端疯子。他并没有补上这句话。但此时他突然灵光一现。他在考验我。肯定是这样。努洛卡看起来神智清醒。他的眼神根本不像疯癫之人,他只是想用激烈的手段考验阿拉纳克对埃蒙的忠诚。阿拉纳克坚信实情必然如此。
“这比摧毁银河系所有星体还要困难”,他说道,“埃蒙赐予我们生命,与我们分享造物者之息。如果失去埃蒙的指引,塔达林该何去何从?”
努洛卡眼神冷漠,坚定地说:“重获自由。除掉埃蒙之后,塔达林就能重获自由。”
“所谓自由,只是和其他异端分子一起送死罢了。”不安之感宛若蠕虫,开始在阿拉纳克的思绪中爬窜。除了诚挚之意,阿拉纳克感受不到努洛卡有其他情绪。”除非你相信那些圣堂傀儡真能对抗埃蒙。”难道他真的想…?不可能,这只是场考验。“埃蒙成就伟业后,我们就能获得自由。我们将成为自己的主人,这是埃蒙的承诺。”
努洛卡的回复语带挖苦:“你还记得拉克希尔仪式的敕令吗?犯上取进,抑或败于其下。”
“那又如何?”
“那些并非埃蒙真正的教诲,只是被马拉什与历代高阶领主扭曲的话语。”努洛卡的双眼散发紫光,那是地嗪的色彩。“昨晚造物者之息升起时,我深入浓雾腹地,结果发现了真相。”
“什么真相?”
“高阶领主马拉什曾经坦承,就连他也不知道埃蒙的所有秘密。我深入探索虚空,寻觅埃蒙所隐藏的念头,想要一睹他承诺我们的荣耀。”努洛卡的长袍渗出更多血液,变得更加濡湿,彷佛他的愤慨正源源不断喷涌出来。此时他怒火高涨,心跳想必也随之加快。“我的发现超乎想象。埃蒙如今防备松懈,他自认胜利在望,于是疏于警戒。”努洛卡缓缓走向阿拉纳克。“这才是埃蒙真正的话语:犯上取进,抑或死而飞升。”
在他的逼近下,阿拉纳克毫不退缩:“那又如何。”
“埃蒙不认为死亡就是失败,而是将其视为最高理念。我在他心中窥探到这个念头。”努洛卡的双眼闪烁微光:“看看他为我们的决斗场取了什么鬼名字?飞升巨坑。他在嘲笑我们。埃蒙不会歌颂胜利者,反而会向败亡者致敬。
他认为败亡者才是飞升之人。他让我们自相残杀,因为他就是要让我们丧命飞升。”
阿拉纳克不发一语。倘若努洛卡不是在考验他,阿拉纳克就得隐藏自己真正的想法。
努洛卡似乎还是察觉到了:“你不相信我。”
阿拉纳克谨慎回答道:“埃蒙深不可测,您接触他的念头时并未窥见真相,只看到自己的错误诠释。”
“根本没有诠释空间,就是这般简单明了。埃蒙所谓的飞升,其实是要让我们遗落灭亡。他企图消灭萨尔纳加创造的万物,就连我们也无法幸免于难。他想让我们彻底沦亡,和所有星球一同灰飞烟灭,那就是他的究极目标。马拉什那个蠢蛋其实早已知情。”努洛卡倾身向前,直视阿拉纳克。“虽然你还没见过埃蒙隐藏的真心,但看看他追求的是什么?他追求轮回终结,他渴望生灵尽灭。既然灾祸降世,我们凭什么能逃过一劫?”
阿拉纳克无从回答,只好改变话题:“泽尼希与古拉基对此有何看法?”
努洛卡的脸上闪现怒意,转身背对阿拉纳克说道:“我什么也没对他们说。他们与你不同,无法想象未知之事。”
阿拉纳克的回应难掩忿怒。“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杀死埃蒙。”
努洛卡在房间中央盘腿坐下,再次面向阿拉纳克。首席升格者的怒气已经转为喜悦:“只是目前尚不得法。”
“永远也不会有那种方法。”阿拉纳克说道。
“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努洛卡逼他回答。“如果杀死埃蒙才能得生,那你打算如何弒神?”
阿拉纳克走向门口,他早该离开了:“我告辞了,努洛卡。我们不会再有机会交谈了。高阶领主马拉什的力量远远在您之上。”
“再跨前一步,我就杀了你。”虽然努洛卡还没有任何动作,阿拉纳克已经止步了。首席升格者冷酷的承诺绝对言出必行。“我直接命令你,告诉我,你要怎么杀死埃蒙。”
阿拉纳克脑中闪过抗命的念头。可是就算努洛卡手无寸铁,他还是非常危险。现在动手的话,阿拉纳克也许赢不了。也许吧。“我能坐下吗,大人?”明天有的是时候杀掉他。努洛卡指向地板,阿拉纳克便在他面前就坐。“您是逼我回答无法实现之事。埃蒙身在虚空之中,我们没办法杀死他。”
努洛卡的视线毫不动摇。“杀死。毁灭。放逐。随便你喜欢哪个字眼。你要怎么让塔达林永远摆脱埃蒙的掌控?我就直说吧,”阿拉纳克还来不及回答,努洛卡又接着说下去。“我会跟你说这番话,是因为我知道你的本性。”努洛卡将双眼瞇成两道发光裂缝。”我知道四年前你成为升格者时策动的阴谋。”
阿拉纳克纹丝不动。那场拉克希尔仪式共有四千人参战,八百人阵亡。他在其中的牵扯一直掩饰得很好,隐藏至深,甚至连那场仪式都没参加。据他所知,没有人曾怀疑到他头上。“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我本来也不知情,直到昨晚。埃蒙对你的行动了如指掌。”努洛卡露出狰狞的表情:“他觉得你的行为很有意思。我军大批最强将领战死,舰队数月间群龙无首,变成一盘散沙。埃蒙的计划因此延宕,但他自己却并不在乎,你也毫无所谓。你就在那天跃升至圣链的崇高位阶,所以我才会找你来问话。塔达林无不将名列圣链视为神圣宿愿。你却把它当做豪赌游戏。就算你登上最高位,也不会甘心只当埃蒙的奴仆吧。你会怎么推翻他?”
我没办法推翻他。可是这个问题实在发人深思。如果仅从假设的角度来看的话,“您必须前往虚空。如果真能弒神,就得在他身处的虚空下手。”在虚空,埃蒙可以操控一切物质。如果没有埃蒙的祝福,阿拉纳克认为自己会在虚空当场毙命。“您明白了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此事艰难,但并非不可能。”努洛卡说道。“当你成为首席升格者后,就有时间拟定对策了。”
本以为经过之前那段异想天开的对话后,不管再听到什么,阿拉纳克都不会再感到惊讶。然而他料错了。“什么?”
“等我赢得仪式,我就会成为高阶领主。若想挑战埃蒙,我需要拥有你这般直觉的人才。泽尼希与古拉基并不适合此位,所以你必须除掉他们。明天他们之中若有人存活,你就得亲自挑战他们。届时我会成为你的盟友,战胜他们并非难事。”
阿拉纳克表现出他的疑虑:“他们可能明天会结盟对付您。若真是如此,我也爱莫能助。”这场仪式只有三个未选边的人物:阿拉纳克、泽尼希与古拉基,因此届时肯定不会是一场对等之战。如果三人全部参战,其中一人就只能以一敌二,必死无疑。
“那你就和他们达成协议,我不管你使用什么手段”,努洛卡说道。“说服他们其中一人加入我方阵营,这正是你的拿手绝活。”首席升格者闭上双眼,脸上浮现得意神情。他平静下来,开始想象明日的战斗。“如果你选择不参战,而我却存活下来,那我就会亲手宰了你,让你在痛苦中慢慢死去。明白了吗,第四席升格者?”
“我明白了。”除此之外,他也无话可说了。
“那你走吧。”
于是阿拉纳克告退了。
夜晚在一小时后降临,地嗪袅袅升起。所有塔达林都浸浴在埃蒙的荣耀之中,想象着明日黎明时那场仪式所带来的崭新局面。阿拉纳克彻夜未眠,他不停地思索、盘算、考虑。
最终作出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