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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遥愣愣地看着骆绎,似乎在消化刚听到的话,几秒后,她彻底清醒,从床上跳起扑到床边,盯着垃圾桶,目光在好几个安全套上搜索,猛然一停,的确是破了。
“今天是危险期!”
周遥惊慌失措看向骆绎,两人对视一秒,立刻起床穿衣服穿鞋。周遥起身便腿软,哐当栽回床上。骆绎伸手将她扶住,她慢慢下了床。
骆绎迅速收拾好自己了,周遥还在手忙脚乱地套毛衣,腿脚直抖,不知是因为太慌张还是身子软得没了力气。
“穿反了。”骆绎大步过去,把她衣服夺过来翻了个面儿,“伸手。”
周遥伸手,骆绎给她套上毛衣,把她头发拨出来;她弯不下腰,他蹲下给她穿上袜子鞋子,拉了她手腕,抄起桌上的钥匙,出了门去。
摩托车在山路上急速行驶,雨水噼里啪啦拍打着雨衣面,周遥闭紧眼睛搂紧骆绎,一声不吭。
不久前身心上的刺激和欢悦荡然无存,短暂的脱轨欢愉后,取之而代是无尽的懊丧与恐慌。
恋爱事小,生子事大,她目前根本没有怀孕准备,更没有做妈妈的打算,也无法接受出来旅行一个月结果却带一个孩子回学校。
雨夜,空气像一张浸过水的面罩捂住人面,潮湿,沉闷,压抑,像此刻的心情。
连天空也黢黑一片,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山脉的棱廓都看不清晰了。
摩托车冲到山下小镇的药店,紧急刹停,药店关门了。
现在已是凌晨三点半。
周遥在风里颤抖了一下,哆嗦音:“还有别的药店吗?”
“嗯。”骆绎也眉心紧锁。
摩托车转遍小镇的宽街窄巷,药铺,医院,私人诊所,甚至小卖部,全都关门。一夜之间,这里变成了荒废的镇子。
骆绎大步走到最后一家药铺门口,按照门上贴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又是关机。
骆绎隐忍地喘了口气,回头看,周遥站在凌晨空空的马路上,摩托车旁,小脸早被雨水打湿。见他电话打不通,她眼里最后一丝光熄灭,肩膀慢慢垮下去,垂下脑袋。
雨水打着她,她一动不动,像个被遗弃的小孩。
骆绎心头一刺,快步走过去把她揽到怀里,下颌贴住她冰凉的额头:“没事的。”
“我现在还不想有小孩,”她喃喃自语,委屈,害怕,抵触,“一点都不想。”
“别怕。周遥。”他低下头,轻声和她讲,“别怕。我在。”
他说:“如果有什么事——”
“事情发展得太快了,”她埋下脑袋,不停摇头,痛苦而抗拒,“太快了。我不想要,不想要。我不要。”
她太恐慌,悲哀地颤抖起来,他的话她根本听不进去。
骆绎吸紧了脸颊,黑眸沉沉,没再多说一句。
返回的路上,风雨小了,那萦绕两人的窒闷感却再也挥之不去。
到了客栈,周遥把雨衣脱下来,耷拉着头不看他,说:“我还是回自己房间去睡了。”
骆绎没有阻拦。
昏暗的天光中,她离去的脚步有轻微的一瘸一拐,一个台阶,一个台阶,上了楼,缓慢而头也不回。
骆绎回到自己房间,欢好过的气息依然浓郁,打翻的垃圾桶里安全套凌乱散落。
他靠在门板上,仰起头闭上眼,懊恼地叹出一口气,他哪怕稍稍克制一点……
床单上大片深色血迹,他把床单拆下扔到洗脸池子里搓洗,红色的血从床单上剥离,一丝丝顺水流去。
不久前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
她娇软深处那湿热紧致的感觉,销.魂挫骨;她憨憨的童真的吟哦轻呻:“骆老板,我喘不过气来了。真的,不骗你。”她迷醉之下涣散的瞳孔和嘴角弯起的弧度;她咯咯地轻笑:“你看,我有马甲线哦。”那时,她周身肌肤散着淡淡的粉色,像刚出生的婴儿。
还有她孤零零站在雨中的单薄身影,无助,恐惧,排斥。
骆绎低头搓着床单,不经意咬紧了牙关。
进速过快易翻车。如此简单的道理,他竟忘了个一干二净。
出了洗手间拿了新床单铺床,意外发现她的黑色内衣落在床边。刚捡起来,门上响起敲门声。
骆绎立刻去开门,却表情一收。
陆叙站在门口,一身的雨。他大口喘着气,目光凶怒。凄风冷雨的,他和同事们大半夜跟着骆绎山下山上跑了一遭,能不气?
骆绎默然让他进来。
陆叙咬牙低声:“你疯了?!——出了事谁负责?!你还是我?!”
骆绎双手用力搓了搓脸,走去书桌边。
“我以为你最不缺的就是理智!马上就回京了,你闹什么幺蛾子!一伙人觉都不敢睡,从早到晚盯着周遥,你他妈倒好!干的是人事儿吗?!”
骆绎一句话没争辩,从桌上烟盒里拿一支烟抽起来,呼出一口烟雾了,居然调侃一句:“在隔壁都听见了?”
陆叙怒目,正要继续发作,骆绎声音却沉了下去,说:“我的错。”
“抱歉。”
打了好几年交道,没见他示过软。陆叙火气消了一截,却依旧冷面:“我会照你说的,尽全力保护周遥。但你也得按我们之前计划的进行配合。不然结果你也知道,保护只是治标。战线拉长了,终有松懈的一天。”
骆绎咬着烟没吭声。
他长久地无言,不知在想什么,慢慢吐了两个烟圈圈出来,两个圆圈一前一后在空中飘荡,起先挨得很近,慢慢远离,扩大,最终散去。
骆绎问:“晚饭时那群人情况怎么样?”
“你带周遥出去后,他们队长,叫林锦炎的那个,打了个电话。”陆叙道,“但我们暗地跟踪你和周遥,一路做得很隐蔽,没见什么异常,也没有可疑人靠近。”
“嗯。”骆绎若有所思,是怀疑错了,还是对方提防着?“保险起见,还是查一下电话。”
“这我会处理。”
“还有,上次医院的事有点蹊跷。”骆绎说,“试图绑架周遥的那伙人,为首的那个拿了枪,可吴铭的那伙人没有。”
“你意思是,绑架那队由丹山直接派来?”
骆绎回想那人说话的气势和敏锐的嗅觉,判断:“估计是左右手。”
陆叙一时无言,那天他以为骆绎在撒谎,想把自己从局里调开,没想到……
陆叙也惋惜:“是我让他给跑了。”
“没正面撞上也是好事。你没准备,恐怕会被枪杀。现在知道对方什么装备,你们注意着点。别殉职了。”骆绎笑了笑。
陆叙:“……”
骆绎又说:“另外,传言都说丹山是缅甸人。可这几次交手,虽然对方的队伍里有缅甸人,但不论是持刀的那伙,还是医院绑架的那伙,领头人都是自家国门的。”
陆叙一愣。
骆绎瞥向他,弯一弯唇角:“丹山很可能是中国人,也可能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可疑人物。”
陆叙沉思半刻,道:“既然如此,你更应该按我们的计划来。别再乱搞了。”
骆绎不做声了,微微眯眼抽着烟。
陆叙说:“我明天回了,你还在这儿待多久?”
“十天半月。不一定。”
“如果你回了,别去找周遥。”陆叙说。
骆绎不置可否,低头弹了一下烟灰,说:“land的事你和她解释一下,别让她蒙在鼓里。如果她有自保意识,你们的压力会减轻很多。”
“会的。你就别操心了。”
……
窗外雨声小了,周遥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过了不知多久才困倦地睡去,迷迷糊糊之际,梦见自己肚子变很大,还有一个小孩在里头爬。她惊吓而醒,赶紧摸一摸肚皮,还平坦,这才慢慢松了一口气。
周遥很困很累了,可两腿又酸又痛,被子里也冰凉,十分难受,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这一晚的跌宕起伏,她不知明天该如何面对骆绎,如何与他告别。她对“怀孕危机”措手不及,估计他也一样。而现在危机还没解除,周遥整个人都焦灼不已。
她自己折腾自己,直到天快亮才再度有了一丝睡意。
“遥遥,遥遥,周遥……”
周遥慢慢醒过来,天光大亮,院子里传来旅客们的笑声。
苏琳琳的脸出现在眼前:“你今天怎么啦?睡到现在还不醒。要出发走啦。”
“你怎么不早点叫我呀?”周遥赶紧起身,浑身一痛,“嘶——”
“我看你很累的样子啊。”苏琳琳奇怪,皱着眉毛,“你怎么啦?昨晚跟人打架肉搏去了?”
这也能被她蒙对?
周遥又羞又气:“苏琳琳你好烦呐!”
周遥很快下了床,洗漱整理收拾行装,转眼就到了出发的时刻。
三个舍友出了门,周遥背上行囊,最后一个走出房间,回头看一眼,四张小榻,雕花木窗,第一晚到达时兴奋激动的景象还在眼前。
秋风吹起窗帘,拂过红蓝条纹的床褥,周遥收回目光,带上了房门。
林锦炎他们正办理退房手续,阿敏在前台接待。
周遥走下楼梯,望一眼公共区,时候还早,厅内一片清净,阳光寂寞地洒在木桌上。没见到骆绎。她稍稍落了一口气,却也并不欢喜。
夏韵和苏琳琳在公共区的涂鸦墙上写字,喊周遥:“遥遥,来留个纪念呗!”
周遥走过去看,墙上写满住客的留言,多数是谁谁到亚丁一游,谁谁喜欢谁之类的。夏韵和苏琳琳也逃不过这个套路,正很有耐心地写着队里七个人的名字。
周遥看到几条和骆绎相关的:
“骆老板有腹肌,但不给我们看。”
“老板太冷,活泼一点就好了。”
“哪个老板啊?没遇见诶。”
“你们运气不好,没碰到。哈哈。”
“这儿的老板好帅啊啊啊,不想走啊啊啊。想嫁!!!”
“凑表脸。骆老板是我的,口亨。”
周遥瘪瘪嘴,忽然有些不高兴,也拿起笔在墙上写了一句。
“同志们,出发喽!”纪宇在门口喊。
周遥放下笔,回头望一眼寂静无人的吧台,走了出去。真到要离开了,周遥有些失落。她站在院子里望一眼这四四方方的客栈和头顶高高的蓝天,深吸一口气,坐上了车。
阿敏出来打了声招呼就进去了,告别也是匆匆。
而骆绎不知在哪里,连别离也不给。
周遥歪头靠在玻璃上,面无表情。
汽车驶出院子,上了小路,周遥却突然瞪大了眼睛。骆绎一身黑色风衣,站在路边的黄叶下,秋风吹散他指尖的烟。
他立在秋光漫天的黄叶里,目光笔直而柔软地看着她。
周遥一愣,立刻趴去窗户上,手掌拍上玻璃要对他说什么,一秒间,擦身而过。
他的身影如流水般逝去。
她心头一窒,慌忙回首,可他早已被抛在山路尽头。车一转弯,那颀长的人影瞬间被金黄的树丛淹没。
周遥呆呆望着树稍上灰红色的客栈屋顶,眼泪就滑落下来。
她怕车上其他人看见,赶紧低头拿袖子蹭去泪水,没发出一点声音。
还没来得及和他说,
骆老板,我走了哦。
……
回程路上,周遥十分辛苦。
她身下本就有些疼痛,几番颠簸,便冷汗直流。好不容易到了山下小镇,车也不停,直接开过。
那熟悉的镇子也成了甩在身后的风景,只有周遥回望一眼,其余人对那小镇并没有多少感情。
近中午,到了稻城县,大伙儿停下吃了顿中饭。周遥仓促吃完,借口上厕所,偷偷跑去药店找紧急避孕药,红着脸说出口了,店员居然说已卖光。
周遥哑口无言地返回。
路上,掏出手机看一眼,没有任何消息。周遥化劳累为怒气,忿忿地骂了骆绎一路。
吃完中饭再出发,半小时到机场。这机场小得很,不用廊桥也不用摆渡车,出了候机厅,走几步就上飞机。
机上乘客少,为平衡飞机,乘客被分散坐开。周遥单独坐在窗边,望着舷窗外的黄色大地。
忽然,后边递来一张纸条,竟是陆叙。
她诧异地打开纸条:“明天有时间出来谈一谈。”后边跟了一串电话号码。
周遥把纸条收进口袋里,猜测陆警官找她多半和骆绎有关。
到了成都,等待,转机,终于落地北京,周遥累得筋疲力尽,结果一出首都机场便堵进了漫漫车流。
车窗外,大部分树木已经枯败,钢筋水泥建造的城市,往哪儿看都是灰蒙蒙的,空气里也全是汽油和灰尘味。
周遥歪在靠椅上,拿手指戳玻璃,心里头有股子难言的急躁:“早知道跟苏琳她们坐地铁回学校了!”
司机微笑:“夏总已经一个月没见到你了,刚回来怎么能去学校。况且今天还是周末。”
周遥趴在窗边,张开嘴巴,对着车窗呼气,看玻璃一会儿朦胧,一会儿清晰。
司机善意提醒:“遥遥,坐有坐相。夏总看见又要生气了。”
周遥不高兴地撇一下嘴,坐直了身子,过一会儿,又惦记起了避孕药,可她没机会去买。
深夜回家,桌上留着晚餐。夏总临时开会,回公司了;周教授在学校实验室加班。
周遥一个人轻松自在吃完饭,好好洗漱一番倒在自家柔软的大床上。
房间里安静极了,一点声音也没有,窗外也没有风声。
她望着天花板上的欧式吊顶和绚烂灯光,忽然觉得恍如隔世。一天之内,她似乎跨越了千山万水。
周遥看一眼手机,刚好晚上十二点。
昨晚的十二点,她在骆绎的床上,她的身体深深地包裹着他,容纳着他冲撞的力度。周遥想起那无数个近乎疯狂的画面,不自禁打了个哆嗦,急促地喘了口气。
她侧了个身,望着对面摆满石头的柜子发呆。小镇医院,摇滚音乐会,扎西哥哥的婚礼,堰塞湖溃堤,姜鹏的山庄……一切好像都在今早,可怎么此刻她就突然回到了这里。
她又看了一眼手机。
骆绎还是没有给她打电话,也没有发短信,都不问一句她到了没有,也不怕万一飞机失事。
周遥不禁猜想他在干嘛,在吧台调酒,还是在房间里抽烟?可无论怎么想,她也不可能跑下楼去查看甚至敲他房门了。
周遥不满地哼一声,发誓不会先联系他。她瘪着嘴,啪地关掉了灯。
……
深夜,骆绎一盏一盏关掉公共区的灯,走到涂鸦墙边时,却鬼使神差地想,周遥会不会在这面墙上写下过什么。
他还记得她明信片上丑丑的字。
是的,那时他在注意她。
骆绎从来不看涂鸦墙,这是第一次。
他目测着周遥的身高线,沿水平方向找了一遭。他认得她的笔迹,很容易就找到了她写的那句话,
“骆老板,再见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