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梅?”楚子月这两日呆在兴王府中,自己调治的伤药并未带在身上,每至中午,都是钮梅前来送上要拆换的药物,听闻此药是林祖父亲手调治后,由钮梅暗中去取,子月心中更是感动。今日过了午时,却还未见人来,不免呼唤出声。
不像往日一呼即到,楚子月心中疑惑,又呼了一声依然未见动静,便放下手中的书卷。这几日呆在王府的书房中,光阴并非虚度,只是这伤口依然有些疼痛,还需再换过几次药方可痊愈。此时不见钮梅,楚子月便起身打算亲自出门去寻,只是刚一打开门,却一头撞在一堵厚实的人墙上。
“浩邈?”楚子月将身子后退,看到来人不觉诧异,“你怎么回了王府?此刻不应当朝么?”
田浩邈双手背在手后,面色铁青地踏了进来,星眸中亦散发出寒光,似是在极力压制着某种怒火,将身子重重地落在椅子上,楚楚地对着子月说道:“过来,将门关上。”
楚子月战战兢兢地关上门后,小步移了过来,心中揣测莫非他都知道了?又连连摇头,怎会那么巧,或许只是因别的事情恼了罢了。于是走到跟前,小心地问道:“谁招惹你了?脸色这么难看。”
田浩邈见她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双目紧紧盯着她的脸颊,似是要将她看穿,语气更是冰冷:“你还不招?”
楚子月心中有些不安,面上却嬉皮笑脸道:“你干嘛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
田浩邈“啪”地一掌用力拍在桌上,从椅子上倏地站起,怒吼道:“你有勇气做下的事情,就无勇气承担吗?谭茂实已经招了。”这两日他细想了,这刺客确实来得蹊跷,居然让整个禁军查不到丝毫端倪,初以为是姚家的行事,让钮梅查了两日并未发现异样,抽丝剥茧,从谭茂实身上才查出了实情。
楚子月心知再也瞒不住了,索性讨饶道:“王爷,我错了,原谅我吧。”
田浩邈见她风向倒是转得挺快,怒气依然未消,闷声道:“错在何处?”
“我让皇后娘娘受伤了,罪该万死,要打要罚任凭你处置。”楚子月一副娇弱的模样,我见犹怜。
“你为何要拿暗箭伤我?母后又为何早就知情我要受伤,以命护我,从实招来,休得欺瞒。”田浩邈语气不容反驳。虽然从谭茂实那里得知是子月给他下了威胁,让他当夜将她掩护安全脱离。他也猜测到了几分用意,但要她亲自说出口来。
楚子月料想浩邈对皇后那边已然起疑,再推诿下去,必然更惹得浩邈大怒,于是将当日皇后支开绮梦后,心事嘱托和盘说了出来,原来姚家太过势大,眼看就要威胁到浩邈的大计,朱氏一族又指望不上,皇后便想出以退为进的苦肉计博皇上的怜惜,自己又熟悉了宫中的线路,和谭茂实也商讨了对策,如此便万无一失。田浩邈听着脸色愈发难看,漆黑的眸子中似要喷出火焰来,子月见他欲要发作,又温柔地说道:“皇后乃一片苦心,她只不过想让你早些入主东宫。”
田浩邈怒气渐渐平了下来,兀自叹了一声,他气的是两个女人瞒着自己行如此危险的事情,如今两个都还有伤在身,虽然母后那边有父皇和绮梦的照顾,子月也并无大碍,可是他绝不容许她们拿自己的安危来换自己的前程。
此次有谭茂实的掩护,看似毫无破绽,可父皇那边摆明了不会善罢甘休,姚家也起疑在暗中调查,再不有个结果谭茂实那边只怕难以交待了,今日将钮梅派了出去,此事才能有个了结。可若不严惩,谁知道下次再会瞒着自己闯出怎样的弥天大祸?于是依然冰冷地说道:“罚抄女戒十遍,不许懈怠。”说完便走了出去。
楚子月自知心亏,也不敢再提换药之事,坐下方研好磨,却见钮梅提着药已经走了进来,想着方才浩邈虽然凶得厉害,可是心中仍关心自己,不觉面上一抹飞扬。
秋日的雨连绵缱绻,最是伤怀,点点滴到梧桐叶上,却声声扎到心中,让人徒增感伤。宏王府书房内,田文虹看着一杯连着一杯烈酒下肚的田宏扬,一副不醉不罢休的样子,猛然抢过田宏扬手中的酒壶,怒斥道:“三哥,不就是一月吗?你何以颓废成这般?”
昨日禁军上报,狱中少了一名死囚,本不足为怪,只是这罪囚身怀武艺,先从狱中无端消失,又在宫中僻静处被人发现了尸首,田锐泽闻之勃然大怒,自然而然地想到这名死囚便是中秋夜的刺客,如今被杀人灭口,便将所有的怀疑都指向了姚家,姚家亦是有口莫辩,朝野上下皆知若兴王有不测,眼下最得益的便是宏王。
田锐泽敲山震虎,当场下令将田宏扬手中事物悉数搁下一月,交由旁人打理。
“哐”地一声田宏扬用衣袖将杯盘横扫在地,面色已有些潮红,目光中尽是委屈,抬起头对田文虹说道:“五弟,父皇不由得我辩解,便卸了我的职,母妃明着替我着想,却总是适得其反,父皇猜忌,母妃算计,你说,这样的日子何时到得了头?”
田文虹怅然,倒了一杯清茶递与宏扬,“三哥,你我身处皇室,没得选择,只能步步小心,世人只知皇子尊贵,谁人能知这艰辛?只是三哥,那日你与大王兄同请赐婚之事,未免太过莽撞,外人看来,皆以为是你要与大王兄一争高低,终是不妥。”
田宏扬接过茶杯,一饮而尽。不是他莽撞,只是情到深处,哪有闲暇计较后果,当日只想到若是迟一步,他怕伊人只能梦一场。声音有些苍凉又带着无奈地说道:“五弟有所不知,王兄请与赐婚的人是倾城郡主楚子月。”
田文虹满是疑惑地看向田宏扬:“三哥怎知大王兄的心意?再者这与三哥有何关系?三哥看中的不是那点星客栈的月儿姑娘么?”
田宏扬低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说道:“郡主与月儿本是一人,此事五弟知晓便可,切勿外传。”
田文虹惊得瞪大了眸子,寻思了一会,有些担心地看着田宏扬,“三哥,姚家对太子之位插手过多,已让父皇忌惮,若你再与大王兄争夺郡主,只怕让父皇和王兄更为不快,三哥万要三思。”
田宏扬何尝不明白,只是他从未想过要夺取那不属于自己的高位,他亦将用行动向父皇证明自己只想一心辅佐王兄。可是子月,他不愿放手,这颗心早就不听从自己,该如何放手?
秋雨缠绵悱恻,永秀宫亦不宁静。姚沛春忧心地看着姚正初,语气不满地说道:“父亲,皇上如此对待宏扬,太有失偏颇了。”
姚正初叹了一声,接连追查了几日自己未查出动静,反而被人暗中将了一军,有苦却说不出,这倒提醒他日后需得更加谨慎。眼中闪出一道锋利的光芒,姚正初将身子挺了挺,阴楚地说道:“来日方长,自古皇子遭楚落又东山再起的不乏少数,何况宏扬只是一月不理政务。今日使者来报,宁扬府今夏逢大旱,宁扬府县令请求朝廷赈灾。皇上在朝中派了兴王亲去宁扬府,想必是有意让兴王多笼络民心,既然我们未做的却算到我们头上,那何不真的做些什么?”
姚沛春移步靠前,低声谨慎地问道:“父亲是打算让兴王有去无回?”
姚正初摇了摇头,“若兴王身死,只怕皇上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我们做的手脚。皇上既然是想要兴王得民心,我们让他不能得逞便是,到时兴王无法向朝中交待,必然众臣非议,我们只需坐壁上观。”
姚沛春听言,脸上的忧心褪去,露出一抹诡秘的笑容。
“什么?你要去宁扬府?那可是山高水远之地。”听完浩邈的话,楚子月惊得手中的书卷掉到了地上。
田浩邈弯身拾起书卷,轻轻地放在案上,满目温柔地看着子月,轻声说道:“父皇亲自派我前去赈灾,是想让我得些民心,我怎可辜负他的用意,母后与你以身犯险,不就是想让我受到父皇的器重?宁扬府之行必不可推却。”
“好,那我陪你同去。”楚子月语气无比坚定,如今伤口已经痊愈,独自留在这青延城中挂念,倒不如一道去了心中踏实。
“好。”田浩邈一口答应。母后那边已无大碍,如今和父皇伉俪情深,又有绮梦的照顾,倒是放心。只是若将子月留在京城中,担心宏扬诸多纠缠,心中不免胡思乱想,方才听子月亲口提出同去,正合他的心意。
没想到浩邈答应得爽快,楚子月先是楞了一下,又舒心笑着问道:“何时启程?”
“这两日调集粮食和车马,三日后便出发。”浩邈回道。
“好,我回去交待一翻。”楚子月似是早作好了打算,这走之前有些招呼还是需要打的。
田浩邈知她心意,并不询问,只作点首,踌躇了半刻,才开口道:“三弟被父皇卸职一月。”说完便不安地观察子月的神色。
楚子月听后颇感意外,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寻思了一瞬,结巴着说道:“是否...因我行刺之事......受了牵连?”她该想到的,若浩邈受到伤害,朝中第一个怀疑的便是宏王,如今因她的一时鲁莽,让他人受过,这心中如何安生得下?
田浩邈见她只是吃惊和愧疚,并无伤心,这才放下心中的不安,释然地说道:“此事皆因我而起,我今夜就去一趟宏王府,你别歉疚。”
楚子月神情有所缓和,与浩邈作了别。回到点星客栈中,刚与玉琲说了离京之事,便被玉琲劈头盖脸地训道:“我说小姑奶奶,你可真是会躲清闲,上次你说搬去王府住几日,一去便是三五月,这才在坊中呆了几日,此次又要准备离开多久?”
楚子月挽起玉琲的胳膊,讨好道:“我知道都是玉琲的功劳,才将这坊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切我都看在眼里,玉琲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就是。”
玉琲叹了一声,又慈爱地看着子月,认真地说道:“你待我已经不薄,只是有句话我憋在心中已久,月儿,你该是为自己考虑了,总不能一直没名没份的这么跟着兴王。”
楚子月知道玉琲是一片好心,却又不好作多解释,只是笑着说道:“放心吧,这世上还没人能让我吃得了亏。”
玉琲也跟着笑了,“你这话倒不假,以你的才情,除非是你自愿,否则别人也占不了你便宜。”
楚子月放开玉琲的胳膊,哈哈大笑,“知我者玉琲也。今晚点星客栈早点打烊,你去安排姐妹们早点到后院,多备些酒菜,大家好好聚聚。我去找童乐师,这坊中还得他多用心呢。”
见子月走出屋去,玉琲收起脸上的笑容,心情复杂。多好的一颗七窍玲珑心,只愿她不被辜负。
“先生,我要离开些时日,这坊中又要拜托你了。”楚子月找着月下发呆的童阳旭,诚然说道。
童阳旭双眸眨动了一下,本泛着微光的眸子又瞬间暗沉了下来,回过身后又一往如常。今夜新月如勾,月下的倩影虽然蒙着面纱,却身姿绰约飘逸,似不染尘埃。于是温和说道:“姑娘即使不嘱托,我也自当尽力。只是先前姑娘既已知音相比,日后可否直呼姓名?”
“阳旭,拜托了。”楚子月俏然抱拳道。
童阳旭笑得灿烂,蓝色的眸子似浩瀚苍穹,此时深嵌了一颗天上最亮的星星,即使乌云笼罩,亦无法掩藏其光芒。
“定不让月儿失望。”一声欢悦的男子声音在月色中响起后,便是两人爽朗的笑声在院中回荡。
田浩邈见子月归来,柔声问道:“都安排妥了?”
“妥了,点星客栈吃了一日酒,昨日陪了林祖父一日,就等明日出发了。”楚子月一副气定神闲,盼着出发的模样。
“好,明日咱们便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