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叔度心中正自委决不下,元龙一摆僧袍的宽大袍袖,朗声道:“百里先生洞察秋毫,瞧出游掌门的身子有些不大自在,小僧佩服之至。大家既是武林同道,游掌门疴恙在身,先生当不会坐视不管,俗话说得好,择日不如撞日。先生何不就此助游掌门化除体内的癖痼,以绝后患?”
百里尽染淡淡地道:“哦?你倒是会做人情,依你说,老夫该如何助他呢?”
元龙尚自踌躇未答,游叔度恭声道:“先生不仅洞察秋毫,更是神乎其技,我等无不大开眼界,拜倒辕门……”
百里尽染道:“你也无须拍我马屁。”
游叔度也不生气,神色依旧异常恭谨,说道:“是。正如先生所言,区区身患隐疾,三年来倍受折磨,近期病患处更呈变本加厉之势,每次疼痛的时间越来越长,患处面积也愈发大了。先生面前,明人不说暗话,区区唐突来访,别无他意,听说……听说先生手中有本笺谱,不知肯否借来一阅,以解区区身上多年痼疾?如蒙先生俞允,不胜感荷。”说罢深深一揖。
白衣雪听得清楚,顿时疑心大起:“笺谱?什么笺谱?莫非这帮人个个不怀好意,全是冲着百里前辈的这本笺谱而来?”
百里尽染忽地纵声大笑起来,声若惊雷,直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胸闷气短,访客中几个内力稍弱的,忍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双耳,那笑声兀自钻入耳膜,令人心跳加速不止。
突然间笑声戛然而止,百里尽染面色一沉,说道:“好一个明人不说暗话!游掌门真想借阅的话,为何不自己光明正大前来?”
游叔度干笑道:“这个……这个……”一时语塞,拿眼去瞅尚灵皋,尚灵皋却面露微笑,默然不语,权作没有听见。
百里尽染道:“行有不得,反求诸己。老夫奉劝游掌门一句,阁下的心腹之疾,须从自己的身上找出因由,对症下药,方能去疴。正所谓‘各人生死各人了,各人吃饭各人饱。’旁人又岂可代劳?”
游叔度闻言低首沉思。元龙忽地插口道:“游掌门若能自行化去体内多年的隐厄,从此化险为夷,那是再好不过。不过小僧今夜前来拜谒,确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先生成全为感。”
百里尽染心道:“你终于忍不住自己跳出来了。”淡淡地道:“既然是不情之请,那不说也罢。”
元龙面色木然,道:“先生所言极是。小僧深感冒昧,心中一直诚惶诚恐,只是此事关涉先师,是他老人家平生之夙愿,因此小僧这才不得不提,再者小僧心想,先生与小僧的先师慈灯老座主是多年知交,情分匪浅,虽说是不情之请,说不定先生念及故旧之情,慨然俯允,也未可知,故而小僧犹豫再三,终觉还是该与先生当面求恳。”
百里尽染暗思:“你绕来绕去,绕不过那本典籍,当年你师父慈灯便对此觊觎已久,百般索要,不肯甘心。哼,今日且瞧你又是如何一个托辞。”淡淡说道:“哦?你倒是个难得的孝徒。”
元龙说道:“小僧追随先师,执经叩问三十余载,可谓师恩如山。他老人家示寂之前,心中有什么憾事,小僧最是明白不过。”说到这里,眼中露出一丝哀伤之色。元虎口宣佛号,神情也是不胜悲戚。
百里尽染闻言,心生唏嘘:“慈灯上人深研佛法,是西域数十年来,难得的一位有道高僧,但于这‘武学天下第一’的虚名幻相,始终无法勘破,迷诸妄执。可叹他一生争强好胜,到头来也不过是入于寂灭,化作一缕尘土而去。”
元龙又道:“先师一生除了埋首佛典之外,唯一的癖嗜,便是醉心于武学,先师年轻之时曾暗发宏愿,要阅尽天下的武学典籍。他老人家久居西陲,尝言中土武学博大精深,虽相隔万里,然心向往之。先师生前为此数度踏足中原,游历江南,先后拜谒少林、峨眉、唐门、天柱等各大门派,他老人家如此不辞辛苦,长途跋涉,无不是为了寻经访典,以求遍览中土名门大派的传派古籍、镇派宝典。”
白衣雪心道:“各大门派的经典秘笈,均是各派的镇派之宝,岂能轻易示人?你说拜谒求观,那是说得好听,只怕是恃强欺弱,与登门强索横取,也并无二致。”转而又想:“也不知这个慈灯上人生前有没有来过岁寒山庄?倒是未曾听师父说过此人。”
访客中忽然有人怪笑三声,说道:“那少林、峨眉、唐门、天柱,哪一家不是多年的基业,树大而根深?尊师前去干谒,谅必也吃了不少闭门羹吧。”他一番话说得访客中的不少人微微点头,均觉元龙吹牛不嫌其大、自捧不弃其妄。
元龙向那人瞧了一眼,淡淡地道:“不错。不过只要先师开口,还未有哪一家不肯给他老人家面子的,即便是少林派的方丈性枚大师,见了先师,亦是情面难却。”他神色平静,语速也甚是平缓,一番话自他口中说出来,不由得人不信。
先前发言那人听了默然不语,未再出语相讥。
白衣雪心道:“好一个蛮横的老番僧,难怪教出来的几个徒弟儿,也都是这般的骄横恣肆。少林派以禅入武,讲究善化人性、禅武合一的武德。性枚禅师是当世的高僧大德,涵养自是极佳,老和尚前去强行讨要,性枚禅师是‘僧来看佛面’,碍不过情面,你当性枚禅师当真怕了你师父不成?”
元龙又道:“先师博通经籍,拜谒中也就各大门派掌门人提出的疑问,予以答疑解惑,这番钩深致远,对他们各自武学的精进,亦是大有裨益,可谓两全其美,实为武林前所未有之盛举。”语气之中满是傲意。
访客中又有人朗声说道:“元龙座主,尊师当年发下宏愿,要阅尽天下各派的武学典籍,委实令人心生敬意。但天下武学源远流长,卷轶浩繁,尊师即便是穷经皓首,也恐难以阅尽……”
他话未说完,身旁一名三十多岁的书生忽地“噗哧”一笑。先前发话之人怫然作色,喝道:“阁下因何发笑?我说的有什么不对么?”
那书生将手中的折扇轻轻一摇,说道:“霍帮主此言差矣。老和尚年轻之时便削发明志,要阅尽天下各大小门派的武学宝典,不过老和尚‘穷经’是有可能的,至于‘皓首’嘛……这个……这个……”说着用手搔了搔头发,言下之意自是指慈灯上人身为出家人,自幼落发剃度,即使到了老年,也无头发可“皓首”。
书生一番话,说得众访客顿时一齐笑出声来。
百里尽染冷眼旁观,寻思:“慈灯上人,还有他的三位徒儿,足迹罕履中土,是以在中土没有甚么声名。这些人倘若知道他们师徒的气量和手段,只怕谁也不敢出言相讥了。”
果见元龙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瞪视着那名书生,眼中寒意森森。那书生本是笑容可掬,与他凌厉的眼神一对,只觉煞气逼人,不由地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元虎忽地一抬右臂,对着那名书生身前轻飘飘地拍出一掌,只听“轰”的一声,掌气在他身前的地面之上,击出一个碗口大的凹坑,直激得沙石四下飞溅。
那书生笑容顿时变得僵硬,咋舌道:“小可……小可……”
众访客见状,也都心下骇然,均没想到元虎枯瘦如柴的身躯,竟蕴藏着如此雄浑的内力。
元龙冷哼一声,不再理会那书生,扭过头来瞧着先前发话之人,问道:“霍施主有何指教?”
那霍帮主微一迟疑,续道:“不敢。尊师说要阅尽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学典籍,如此雄心,霍某自是倾佩之至。只是天下门派林林总总,少说也有数百家之多,‘阅尽’二字,谈何容易?不说别的,敝帮的镇派典籍,就未蒙尊师枉顾。嘿嘿。”
元龙淡淡地道:“先师说要阅尽天下的武学典籍,自是不假。不过既然叫作‘典籍’,要么于武学的某个领域,颇有建树,要么对武学的某一方面,有其独到的见解。总而言之,对当世武学的发展和流变,应该不无裨益,否则也难入先师的法眼。至于贵派的那本《碧玺剑谱》嘛,说起来有点那个……那个了……嘿嘿。”说着沉吟不语,但话中之意已十分明显,自是指其土牛石田,没有一点用处,难入其师慈灯上人的法眼。
那霍帮主哪里受到过如此的轻怠,心下恼怒异常,却慑于西域三绝的威势,一时不敢发作,但又心有不甘,意欲找回场面,他喉头“咕嘟”几声,正要反唇相讥,抬眼瞧见元龙凌厉的眼神,终是强行忍住,将到嘴的话,又咽回肚中。
元龙也不再理会于他,续道:“先师东游之际,曾无意间听闻江湖中流入一部旷世奇书,名唤《金兰笺谱》……”
众访客听了,心中尽皆默背:“《金兰笺谱》……原来这本奇书叫作《金兰笺谱》……”
元龙续道:“据传在徽宗崇宁年间,三位结为异姓兄弟的武学奇才,共同撰写了此书。小僧谓之奇书,奇就奇在此书包罗万象,拳术、内功、兵刃、点穴、药术、轻功、易容、暗器、气功、伤科……无一不备,而又无一不精,皆为三位不世出的武学奇才多年心血所凝。”
白衣雪暗自忖测:“世上倘若果有这样一部奇书,早该名扬江湖,又怎会烟灭散佚,竟是无人知晓?恩师见闻广博,也从未言及此书,十之八九是捕风捉影。元龙此番托辞,不知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访客中有此疑惑的,也大有人在,一名手持柳叶刀的中年美妇忍不住问道:“世上竟有此等奇人?敢问大师,这三位前辈的高姓大名?”
白衣雪心中念头一闪:“原来这些人并非为了我,而都是冲着这本奇书而来?”
元龙微一沉吟,说道:“小僧孤陋寡闻,竟是无从得知这三位前辈的高姓大名。”
那中年美妇笑道:“三位武林前辈如此神通,怎么会湮没无名?大师不是在诳我们吧?”
元龙瞧了一眼百里尽染,随即眼睑微垂,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确有其人其书,这个……百里先生可以为小僧作个证人。”
百里尽染呵呵一笑,说道:“武林之中,自古高人奇人辈出,他们看淡世上的浮名浮利,潜心于武学自身的发展衍化,如同那云中之龙,偶露一爪一鳞而已,不为世人所知,又何足奇哉?”他虽没有明说,但言下之意,似乎崇宁年间,确有这样三位结为异姓兄弟的武学奇人,笃志武学,数十年间默默无闻,撰就了一本稀世神书,元龙所言,倒也不是凿空之论。
元龙点了点头,道:“先师一生痴迷武学,得知世上竟有此等奇书,自是千方打听。许是机缘巧合,他老人家在嵩山游谒之时,在山中偶遇一位瞽目老者,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先师从他的口中,终于得知了这本奇书的下落,原来这本奇书为百里先生所典藏。”
百里尽染笑道:“自此以后,尊师是死缠烂打,非要一睹为快,弄得老夫不堪其扰,呵呵。”他话音未落,访客中“啊”“哦”声一片。
百里尽染如此说,自是承认那本奇书,确在自己的手中。众访客有人惊奇,有人亢奋,有人紧张,有人欣喜,大伙儿齐刷刷地扭头瞧向百里尽染,更有数人的眼中,露出贪婪亢奋之色,在火焰的映照之下,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仿佛夜间外出觅食的猛兽,发现了味美的猎物,随时准备扑上噬咬。
元龙神色木然,只当没有听见,续道:“这个小僧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先师后来忆及与百里先生交往之情景,不胜感慨,说先生乃当世鹤鸣之士,数番交谈,令他如沐春风,教益匪浅。”
百里尽染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寂寥和感伤。元龙又道:“哪知其后先师因紧急寺务,而不得不赶回那烂陀僧伽蓝,只待处理完了寺务,再来拜谒,却不曾想……这一回去,竟是再无机缘重返中土……”
百里尽染心下恍然:“原来如此。当年慈灯上人对《金兰笺谱》艳羡之极,一直死死纠缠,一副不拿到手誓不罢休之态,却又突然间不辞而别,敢情是寺里出了紧急的情况,才不得不仓猝离去,赶回寺中处理。”涩声说道:“诸行无常,是生灭法。老夫也没有料到,与慈灯上人匆匆一别,竟成永诀。”
元龙、元虎一齐口宣佛号,神色悲戚。
过了片刻,元龙道:“先师示寂之前,唯一念念不忘的,便是未能亲自研读《金兰笺谱》,引为终身之憾。是以小僧今日斗胆相求,由小僧恭录一份此书,加以封存,将其摹本带回西域,一路之上小僧绝不私下瞧上一眼。到得那烂陀僧伽蓝,小僧便在他老人家舍利塔前将摹本焚烬,以平先师生前之夙愿,烦望先生玉成其美。”
元虎亦道:“若得先生垂怜,小僧感激不尽。”二僧一起向百里尽染合掌施礼。
白衣雪心头一片雪亮:“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西域三绝在此假以辞色,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诓骗百里前辈手中的那本奇书。哼,绝不可让他们阴谋得逞。”
百里尽染尚未作答,那霍帮主已忍不住出口相讥:“大和尚说的倒也太过轻松!大和尚将摹本带回西域,谁能担保你们私底下不瞧上一眼两眼?嘿嘿,嘿嘿。”
访客中顿时有数人应和:“不错,摹本在你身上,偷不偷看,旁人如何知晓?”“你们回到了西域之后,书是决计不会焚毁的,关起门来勤修苦练,还差不多。”“尔等方外之人,理当禁嗜欲、安形性、定心气,怎能妄动无明,眼红别人的宝贝?这种鬼话,骗骗三岁黄口小儿也还罢了,如何能骗得我们?”“是啊,眼热便是眼热,何须编出这种鬼话骗人?”一时众人讥诮之语,如排山倒海般地向着元龙涌来。
白衣雪还道元龙会反唇相讥,哪知他神色木然,待得众人的噪声稍止,方才淡淡地道:“小僧出家之人,言出必行,霍施主以及各位施主,何须以小人之心度之?”
白衣雪心下气恼,再也无法忍耐,笑道:“不错,若是坦荡君子,我们自也不会以小人之心度之,怕就怕拿走奇书的,不仅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反而是无耻小人。”
元龙陡然间面色一沉,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几欲喷出两团火来,恶狠狠地盯着白衣雪。白衣雪面露微笑,却自不惧。
过了半晌,元龙厉声道:“小僧只为了却先师生前夙愿,绝无半点私心,小僧路上倘若私下偷瞧了半个字,甘愿堕入阿鼻地狱。”
白衣雪嘻嘻笑道:“大和尚真会说话,绝不私下偷瞧半字?那要是偷偷瞧上一字呢?一页又或是一本呢?是不是就不算违背誓言?当真可笑啊可笑,无耻啊无耻。”访客中也有人笑出声来。
元龙没想到他一句话就揭穿了自己的心计,不由地恼羞成怒,一双浓眉渐渐竖起,目露凶光,提起右掌,便待一刀削向白衣雪,眼中余光一瞥,却见白衣雪身旁的百里尽染身如渊渟岳峙,一双眸子更是精光闪闪,牢牢地盯视着自己。
元龙自成名以来,罕逢敌手,向来心高气傲,却不知为何被百里尽染一瞪之下,心中怯意陡生,沉吟片刻,右掌凌空一劈,使出化血神刀的功夫,将身前一棵碗口粗的松树拦腰劈断,口中说道:“小僧若违此誓,犹如此树。”
众访客凝神瞧去,只见那棵松树的断口,比之刀削斧斫还要平整,均想这番僧的一掌若是砍向了自己,焉有命哉?众人思之,无不骇然变色。
百里尽染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那棵被削断的松树,神色自若,笑道:“小和尚真有你的,化血神刀上的功夫,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胜过了乃师。”
他与元龙的师父慈灯上人是故旧之交,较之元龙等人,也确是年长一些,称其为“小和尚”,似是也无不可。只是元龙年过四旬,是威名素著的西域三绝之首,更尊为那烂陀寺的座主,俨然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今日竟被人当众称之为“小和尚”,不免令人觉得滑稽。只是众访客知道他武艺超绝,化血神刀的功夫出神入化,大伙儿神情古怪,谁也不敢笑出声来。
元龙微微苦笑,说道:“先生谬赞,小僧实不敢受。还望先生体恤小僧的一番孺慕之情,俯允所请,小僧感激涕零。”寻思:“百里老儿油盐不进,那就只好用强了。这糟老头子功夫虽高,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精力难免不济。只可惜元象师弟受了伤,不在此地,只好如此低声下气求他,否则我师兄弟三人通力合作,施展‘龙虎象混一神功’,未必便斗不过这老儿。”
原来西域三绝除了各负盛名的绝技之外,还练就一项“龙虎象混一神功”。此功由三人密切配合使用,分进合击,可以弥补各自的弱点和不足,威力可谓大增。西域三绝同门多年,早已息息相通,元龙自忖协力同心使出龙虎象混一神功,与百里尽染大可一战。
百里尽染心道:“慈灯上人虽说蛮横,为人却极是自负,向来不屑使些龌龊下流的手段。这个元龙和乃师比起来,就卑劣狡黠得多了。”双眸如电,冷然说道:“你们佛门讲‘因缘’二字,我执太重的话,就会着了名利相,前因不善故而现缘不佳。既然缘份未到,那又何须强求?三位既是慈灯之高足,何以执迷不悟?”顿了一顿,朗声说道:“各位,恕不远送!”说罢,向着白衣雪道:“雪儿,咱们走。”二人不再理会众人,举步便行。
元龙叫道:“且慢!”他怵惧百里尽染,长臂一探,却是闪电般地抓向了白衣雪的背心。百里尽染头也不回,骈起右手的食中二指,向着身后疾点。元龙出手已是迅捷无比,哪知百里尽染比他更快,双指后发而先至,且他听风辩位,出指精准至极,指尖正对着元龙手臂内侧的曲泽、尺泽穴,元龙若不撤掌,相当于主动迎上前去,由他点中自己的穴位。元龙惊骇之下,赶紧撤掌,身形向一侧飘落。
百里尽染双袖一拂,喝道:“怎么?要动手么?你们就是一齐上来,老夫又有何惧?”
元虎口中低声咏颂:“唵,嚩日罗曩野,吽泮吒,唵,嚩日罗曩野,吽泮吒。”竖起右掌,手指自然向上舒展,手心向外,斜刺里向百里尽染挥掌拍来。
他身形枯瘦,动作亦显得有些迟缓,但这一掌手势流畅优雅,姿态舒展潇洒,说不出的好看。旁观之人皆是武林好手,一见之下,都情不自禁暗暗叫好,心下叹服。
百里尽染但觉对方的掌力,犹如排山倒海般涌来,心道:“慈灯说他收的几位爱徒,资质俱佳,都是习武的好胚子,今日看来,倒也不算吹牛皮。”口中笑道:“济急解难施无畏,慈悲喜舍渡众生。好一个施无畏大手印!”
他抬起右掌,只听得“啪”、“啪”、“啪:三声,二人已在须臾间对了三掌。元虎只觉胸口像被石锤,连续重重地锤击了三下,气血翻涌,紧跟着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呕了出来。当即飘身闪远,站定后暗暗调息,几口真气运转,胸口依然烦恶难消。
百里尽染一声长笑,举掌说道:“小和尚,老夫的大手印滋味又如何?”
元龙见二人对掌之后,百里尽染笑声不绝,毫无气息滞碍之状,而师弟却一声不吭,大气都不敢吐,料想已是吃了亏,寻思:“元象师弟说这老儿的武功深不可测,今日一见,确是已臻化境。”他们师兄弟三人技冠西域,来到中原武林之后,亦难逢敌手,孰料先是元象在百里尽染这里吃了大亏,接着元虎也是倏尔脆败,实是师兄弟三人驰骋江湖数十载,此前从未有过之局面。
元龙叫道:“师弟!”元虎正暗自运气调息,生怕岔了气息,一时竟然不敢应声。
元龙心道:“今日我们师兄弟若要取得那本奇书,须顾不得什么情面。百里武功纵然再高,终是年老力衰,合我师兄弟二人之力,未尝便没有一点机会。”念及此节,他悄无声息地欺身而近,伸指疾点,一招之内遍袭百里尽染的神庭、太阳、肩井、期门、心俞、商曲、志室等七处要穴,正是生平绝学之一的点铁成金手。
元龙运指如风,其时百里尽染纵声长笑,似是浑然不觉,白衣雪瞧得真切,大叫:“小心!”却是已然不及,元龙的指尖,迅捷无比地一一触点百里尽染周身数处要穴。
他心下不禁狂喜,没想到自己竟能偷袭得手。点铁成金手何其厉害,凡是中指之人,莫说七处穴位,便是被点中一处,也无不骨软筋麻,一时三刻难以动弹。
哪知百里尽染呵呵一笑,转过身来,道:“小和尚是要给老夫搔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