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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由此痴(4)(1 / 1)

雪后初霁,琉璃世界一片寂静,苑中琼枝玉树,美不胜收,白衣雪正自心旷神怡,“嗯”了一声,问道:“谁?”

莫翎刹轻声说道:“去见皇太后。”

白衣雪吓了一大跳,停下脚步,问道:“皇……皇太后?”

莫翎刹微微一笑,说道:“是啊。”脚下不停,白衣雪只好跟了上去,问道:“为何要去见皇太后?你……”张目四望,心中直犯嘀咕:“难道这里竟是皇宫?莫非她真的是当今的皇亲国戚,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

莫翎刹笑道:“杨大哥被抓进皇城司的大牢,你当我真有那么大的面子,能将他从里面捞出来?救他的人,其实是皇太后,你说我们该不该去谢谢她老人家?”

白衣雪一脸茫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莫翎刹轻笑道:“那天我拿着太后她老人家的令牌,去找的阴法韩。你想啊,太后老人家的懿旨,他胆敢抗旨不遵?快走吧。”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转眼二人来到一处宫殿,白衣雪抬头见宫殿木质匾额上,书有三个大字:“慈宁宫”,心想:“此处果真是太后的寝宫。”进了大殿,早有小宫女迎上前来,见到莫翎刹,屈膝低头,深施一礼,说道:“熹嘉公主万福!”

白衣雪心头剧震:“熹嘉公主?她……真的是当今的公主?”

莫翎刹笑道:“老祖宗呢?”

小宫女道:“这个时辰,正在静坐呢。”

莫翎刹点了点头,说道:“嗯,我去见她。”径行入内,来到后面一间僻静之室,室内一位鹤发鸡皮的老道姑盘膝端坐,二目垂帘,似闭非闭,对二人的到来,似乎浑然不觉。

莫翎刹见状,向白衣雪打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要安心等待,然后自己悄悄地立在了静室门口。白衣雪偷偷打量着老道姑,神情端穆,全身隐然一股致虚守静之气,心底暗暗称奇:“难道这位老道姑,就是当今的皇太后?”他虽满腹疑窦,却未敢稍动,陪着莫翎刹一起在室外静候。

如此过了良久,那老道姑始终端坐不动,一副空寂静笃之相,仿若游忽于无人之野、四海之外,于身周的一切,全然无觉。

白衣雪见莫翎刹始终伫立在旁,不曾有半点的造次,心中不禁暗笑:“能让你安静如此之久,倒也难得一见。”百无聊赖之际,抬眼瞧见静室侧墙,挂有一副对联:“心在灵台身有主,炁归元海寿无穷。”寻思:“道家打坐讲究虚无和坐忘,不起一念,不着一物,修性离志,内外俱寂,在物我两忘之中,达到玄鉴于心,照物之明的境地。不知她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太后不当,在宫中做起居士来?”

白衣雪有所不知,眼前的这位老道姑,正是高宗赵构的生母、被尊为慈宁皇太后的韦氏,在宫中带发修行,已有十余年。

韦氏是开封人,本是宋徽宗赵佶的一名普通侍御,娴静聪慧,而得到赵佶的宠爱。一朝雨露承恩,韦氏诞下了赵构,后被封为龙德宫贤妃。赵氏至徽宗一朝,文昭武穆,赵佶被俘之前,有三十二子、三十四女。宋钦宗赵桓为其长子,赵构为其第九子。

靖康之变中,金兵攻破了皇城,徽宗、钦宗二帝,连带亲王、妃嫔、皇孙、帝姬(即公主)、驸马等三千余人,连同王公大臣、能工巧匠,共计一万四千余人,以及大量的珍宝玩物、天文仪器、冠服礼器、州府地图等等,尽皆被金人掳往北方,韦氏亦在其中。

其后数十年,这些北迁的女俘,在异族统治者的暴虐横蛮之下,大多饱受屈辱,命运多蹇,即便贵为妃嫔、公主,也都未能幸免。《靖康稗史笺证》中记载:“妇女分入大家,不顾名节,犹有生理;分给谋克以下,十人九娼,名节既丧,身命亦亡。邻居铁工,以八金买倡妇,实为亲王女孙、相国侄妇、进士夫人。甫出乐户,即登鬼录,余都相若。”

赵佶耽溺女色,入金后被封为“昏德公”,虽受尽了屈辱,却又生下六子八女,而“别有子女五人,具六年春生,非昏德胤”。赵佶子女之多,其生殖能力之强,在历代皇帝中,可稳坐头把交椅,余人难以望其项背。

宋祚倾移江南后,随着赵宋抗金力量的增强,以及金国国力的衰退,宋金之间时战时和。金人逐渐意识到手中这些北迁的女俘,大有可加利用的政治价值,被掳女俘的处境,逐渐有所改观。少数皇室女性,被召入金国的皇宫,也有一些嫁给了金国的贵族,甚至还有个别的女性,作为金国的和亲使者,远嫁西夏异域,以示两国修好。

赵构登基后,十分挂念自己的生母韦氏,遥尊她为宣和皇后。绍兴五年(1135年),宋徽宗赵佶崩于金国的五国城,到了绍兴七年(1137年),凶问才传到南方,赵构得知后悲恸不已,思母之心愈盛,下定决心要与金议和,迎回生母韦氏。有一回他对群臣说道,“宣和皇后春秋高,朕思之不遑宁处,屈己讲和,正为此耳。”随即下诏,遥尊韦氏为皇太后。

其后赵构一味避战,专心媾和,虽有出于保住自己帝位的考虑,但确也与他欲迎回其母韦氏不无关系。凡有使节赴金,赵构都让他们详细打听母亲韦后的消息。

绍兴八年(1138年)七月,赵构派王伦赶赴金国,迎接宋徽宗赵佶的梓宫。他十分悲痛地对大臣们说,“先帝梓宫,果有还期,虽待二三年尚庶几。惟是太后春秋高,朕旦夕思念,欲早相见,此所以不惮屈己,冀和议之速成也。”

绍兴八年(1138年)十月,金国派张通古为江南诏谕使,萧哲为明威将军,来到宋廷行在临安,与赵构议和,许以归还宋徽宗赵佶的梓宫以及韦后。赵构这才时隔多年,从张通古、萧哲的口中,得到生母韦氏在金国安然无恙的确切消息,当真是喜极而泣,当即下旨筹建慈宁宫,以供韦氏归宋后居住。

然而金人弃信败盟,于绍兴十年(1140年)五月,再次大举南侵。赵构一边大骂夷狄之人不知信义,一边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指挥军民全力迎战。在岳飞、韩世忠、吴玠、刘锜等将领的抗击之下,金人遭到惨败。其后一心要保全帝位,迎回母亲的赵构,于绍兴十一年(1141年)再次向金割地称臣,屈辱媾和,并将岳飞下狱处死。

绍兴十一年的除夕(1142年1月27日),岳飞在风波亭遇害。绍兴十二年正月(1142年2月),赵构的使臣北上五国城,迎归徽宗赵佶的梓宫以及韦氏。

绍兴十二年(1142年)七月中旬,韦氏一行自山东东平登舟南下,八月初六,渡过了淮河。自靖康之变被掳,隔了一十五年,韦氏才重又踏上赵宋的土地。

韦氏回归后,赵构极尽孝道,然而韦氏感念岳飞的忠勇无双,中心难以释然,遂在慈宁宫出家,自此终日身着道服。白衣雪自是不明其间的诸多隐情晦意。

鹄候良久,白衣雪正感焦躁之际,太后忽地开口说道:“是瑧儿么?”嗓音苍哑,气息颇为虚弱。

莫翎刹轻声说道:“是我,老祖宗。”转身对白衣雪道:“你在门外稍等片刻。”说着走进静室之中,在太后身边坐了下来。太后微微侧身,白衣雪瞧见她的一张侧脸,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已是耄耋老人。

太后微笑道:“鬼丫头,今儿怎么想起来看奶奶了?这一阵子又疯到哪里去了?”白衣雪听她这么一说,方才笃信莫翎刹的身份,寻思:“她是皇太后的孙女,那么也就是皇上的女儿,恩平郡王,则是她的哥哥了。”

莫翎刹笑道:“我能去哪里疯?大雪天的,外面太冷,我这两日都在瑗哥哥那儿,跟着他读书呢。”

太后微微一笑,说道:“读书?你个整天四处乱窜的猴崽子,倘若能安宁片刻,静下心来读一读书,倒是难得。”

莫翎刹嘟嘴道:“奶奶门缝里瞧人,把人忒也看得扁了。”

太后“嘿”的一声,说道:“是么?看来倒是奶奶的不是了。瑗儿教你读的什么书?说来给奶奶听听。”

莫翎刹眼珠灵动一转,笑道:“读诗呢。我读给老祖宗听一听,‘相思意已深,白纸书难足。字字苦参商,故要檀郎读。’”她一边摇头晃脑地读起来,一边拿眼角偷偷瞅着白衣雪,眸子中满是狡黠之色。白衣雪脸上微微一红,转过了头,假作欣赏苑中的雪景,不去瞧她。

太后莞尔一笑,说道:“这哪里是诗?这是陈亚写的药名词。瑗儿也真是,别的不教你,偏偏教你这个。”

莫翎刹笑道:“我觉得挺好,比起那些子曰诗云、之乎者也的,有意思多啦。”

太后笑道:“小孩子就爱乱说话,不着调儿。嗯,瑗儿性子沉静,平日里卷不辍手,功课做得很好,你呀,要多跟在瑗儿的后面,好好学一学,多读些诗书,比起你的那个甚么莫师父,学那些个花拳绣腿的功夫,可强得多啦。”

白衣雪听了,不禁嘴角微微上扬,心道:“原来教她武功的这位莫师父,太后也有耳闻。也不知这位莫师父,究竟是何方神圣,能驯服得了这位淘气又爱惹事的公主殿下。”脑中一时也想不起武林之中,有哪一位姓莫的高人。

莫翎刹笑道:“老祖宗,我近来功夫都荒废了,每日都跟着瑗哥哥做功课的,他夸赞我很有长进呢。”

太后笑眯眯地道:“很好,很好。”顿了一顿,眉头微蹙,道:“对了,你璩哥哥最近又在做些甚么?是不是还是整日花天酒地的?璩儿和你一样没心没肝的,都多少天了,也不晓得来瞧一瞧我这老太婆。”

莫翎刹笑道:“璩哥哥和我一样,属猴的,都是猴子屁股——坐不住。要他像瑗哥哥那样,在书房里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还不把他给闷出病来?”

太后气笑道:“放屁!好好的人,怎么会闷出病来?你呀,不要学他,一个女孩子家,整日里就知道在外面疯疯癫癫,舞枪弄棒的,哪里还有一点公主的模样?也不怕别人笑话。”

莫翎刹笑道:“哪个敢笑话?瞧我不割下他的舌头来。奶奶,你是不知道,璩哥哥招请了好多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高手,他已经答应过我,等有空了,让这些大高手们,每人教我一项成名绝技,等我全都学会了,看谁以后还敢小觑我。”说完,扭头向白衣雪霎了霎眼睛,又吐了吐舌头,意思是你不肯教我功夫,我也不稀罕呢。

白衣雪见她神情俏皮可爱,忍不住微微一笑,心想:“你最厉害的,还是嘴上功夫,手底的功夫再学上个十年八载,也不过三流。”

太后眉头一皱,问道:“你说璩儿的府中,来了很多江湖人物?”

莫翎刹道:“是啊,个个都是一等的大高手。有情教的使者,四川唐门的宗主,灵墟洞的皮清昼,司空山的短道人,崆峒派的彭大痴,对了,还有潇湘派的司空悲秋。不过司空悲秋那个老头子又干又瘦,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像僵尸一般,一点也不好玩,他的成名绝技,叫什么‘枯腊神功’,我才不稀罕学呢,最好玩的,还是那个灵墟洞的皮清昼,武功虽好,脑子却不大灵光……”她自顾自地说个不停,太后越听,眉头锁得越紧,怔怔地低头入神沉思。

莫翎刹见状,小心翼翼问道:“老祖宗,怎么了?”

太后回过神来,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冥豫在上,何可长也?哪天见到了璩儿,我要好好说道说道他,越来越不像样了……”顿了一顿,说道:“瑧儿,那些个江湖中的闲汉,平日里山野粗鄙惯了,你一个姑娘家,学他们打打杀杀的,做甚么?今后还怎么找个好婆家?你是要把我愁死。”

莫翎刹瞪大了双眸,道:“我才不嫁人呢,我一辈子都陪着老祖宗。”微微转过头来,斜瞅了白衣雪一眼。

太后微微一笑,道:“傻孩子净说傻气话,奶奶风烛残年,还能有几年好活的?你迟早总要嫁人的。”

莫翎刹笑道:“奶奶寿山福海,大宋朝圣母皇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奶奶会活到一万岁。”

太后笑道:“活到一万岁?那不成老妖精了?能活到一百岁,就很难得了。瑧儿,坐到奶奶身边来,让奶奶好好地瞧瞧。”莫翎刹依言坐到她的身边,太后缓缓伸出一双骨瘦如柴的双手,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摩挲起来。白衣雪心中一动:“敢情太后的眼睛,竟是瞧不见东西?”

太后干枯细长的手指,在莫翎刹的脸上摩挲了一会,叹了口气。说道:“年轻可是真好呀,皮肤又细有嫩的。瑧儿,你也老大不小了,赶明儿我和皇上去说,在王公大臣中,给你选一个好婆家……”

莫翎刹俏脸一红,轻轻叫道:“奶奶!你忘了……我和你说过的……那个……”

太后微笑道:“我记得啊。怎么?”

莫翎刹拿眼角偷瞄着白衣雪,神色忸怩,低声道:“他……他……来了……”

太后道:“你说什么?奶奶老了,听不见。”

莫翎刹愈发羞不可抑,道:“他……来了。”

太后道:“你将他带来了?好,好啊,你请他过来,让我也好好瞧上一瞧。”

莫翎刹笑容满面,向白衣雪招了招手,说道:“你坐过来。太后她老人家要见你。”

白衣雪依言走过去,在太后正面坐下,这一打照面,太后瞳仁发浅,眼白浑浊,果是矇了双目。

太后道:“孩子,你坐近点。”白衣雪挪身向前,太后伸出干枯的双手,从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一路慢慢地摸下来,窸窸窣窣,极为仔细,等到摸完了,微笑道:“孩子,你长得很漂亮,听瑧儿说,心眼也很好,老身很是喜欢。”莫翎刹听了,双颊晕红,眸中熠熠生光,显是心喜不已。

太后将戴在自己手腕上的一副四时花卉纹金钏,慢慢褪了下来,塞到白衣雪的手中,道:“瑧儿这孩子没说,老身不知你今儿会来,也没什么准备,这个玩意儿你且拿着。”

白衣雪吃了一惊,道:“不……不……”

莫翎刹微笑道:“老祖宗的心意,你就收下吧。”心想太后将贴身之物送给了白衣雪,对他甚是看重,不免满面春风,撒娇道:“奶奶偏心,他有礼物,怎么我没有?”

太后微笑道:“你又想要什么礼物?”

莫翎刹笑道:“当然是奶奶心中最好的、最喜欢的啦,就不知道你舍不舍得?”

太后啐道:“你倒真是贪心!”莫翎刹笑吟吟地不答。太后道:“在奶奶的心中,这世上最好的、最喜欢的礼物,就是璩儿、瑗儿和瑧儿你了。”

莫翎刹嘤咛一声,叫道:“奶奶!”扑倒在她的怀里。

太后轻轻摩挲着莫翎刹的头发,缓缓说道:“奶奶年纪大了,也活不了多久啦,奶奶就是希望今后你们兄妹之间,相亲相爱,心中没有任何的隔阂芥蒂,奶奶也就放心啦。”她怔怔地入了一会神,口中低声念诵:“青华长乐界,东极妙严宫。七宝芳骞林,九色莲花座。万真环拱内,百亿瑞光中。玉清灵宝尊,应化玄元始。浩劫垂慈济,大千甘露门。妙道真身,紫金瑞相。随机赴感,誓愿无边。大圣大慈,大悲大愿。十方化号,普度众生。亿亿劫中,度人无量。寻声赴感,太乙救苦天尊,青玄九阳上帝。”

白衣雪见她头戴上清芙蓉冠,神色矜慈,嘴角满是笑意,与普通百姓家中,常年修身悟道、吃斋念佛的慈祥长者并无二致,踧踖之状已然消了大半,恭恭敬敬地道:“太后积功累德,齐同慈爱,我祝你老人家椿龄无尽,福祚绵长。”

太后心下甚喜,颔首微笑,说道:“孩子,瑧儿的脾性坏是坏了点,也怪老身平日里太过娇惯……”

莫翎刹嘟嘴叫道:“奶奶!”脸上尽是娇羞之态,艳丽无伦。

太后微微一笑,道:“你们以后好好地相处,不要闹小脾气,相互间要懂得体谅,特别是瑧儿。”白衣雪和莫翎刹均脸上一红,忍不住瞧向对方,四目相视,一阵羞赧,赶紧各自将脸转开。

太后转过脸来,对莫翎刹正色说道:“瑧儿,从今以后,你要多读些书,女孩子家要像个女孩子家的模样,不要整日里疯疯癫癫的,行个什么侠,仗个什么义啊的,更不要与璩儿府中那些个江湖异士,有些甚么来往。璩儿来了,我也要当面说他,尽早将那些人打发了,免得惹是生非。”

莫翎刹见她神色威严,想要辩驳几句,终是不敢开口。白衣雪心道:“太后双目虽盲,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太后眼睑一垂,缓缓说道:“老身累了,你们告退吧。”

远远地出了慈宁宫,白衣雪见四下无人,问道:“你……你真的是当今的公主?”

莫翎刹笑道:“小女子姓赵名瑧,大宋朝熹嘉公主,如假包换。”

白衣雪瞪视着她,恨恨地道:“你瞒得我倒紧。”

莫翎刹“噗哧”一笑,深深施以万福之礼,说道:“白大侠莫要生气,小女子知错了,下回再也不敢啦。”

白衣雪气笑道:“还有下一回?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顿了一顿,叹道:“想不到太后她老人家如此慈祥,人是真好。”

莫翎刹笑道:“可不是吗?那天我和太后说,要借她老人家的金面,去救杨大哥,她老人家就把铜鎏金令牌给了我,要不然你想,阴法韩那家伙怎肯轻易放人?”脸上忽地掠过一丝红晕,心道:“若不是在太后面前,提起你是我的意中人,讨要铜鎏金令牌,是为了相救你的义兄,太后又岂会将金令交付与我。”

白衣雪“哦”的一声,暗想:“原来那天你手里拿的,是太后的铜鎏金令牌,难怪阴法韩二话不说,便将杨大哥放了。”呐呐地道:“太后的大恩大德,当真无以为报。”

莫翎刹笑道:“你慢慢回报,不急在一时。”心想:“你真的要回报太后的话,留在我的身边,就是最大的回报。”言念及此,心中不觉生出一丝异样。

白衣雪道:“你既然叫赵瑧,为何……”

莫翎刹面露得色,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本公主为了行走江湖方便,就请师父她老人家为我取名。她俗家姓莫,生平也只我这么一个弟子,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哈哈,是不是很好听?我改了名字后,凡是没有改口,见面还称我公主的,都被我一一打了板子,让他们长长记性,几顿板子一打,他们记性都变好了,已经很久没有人为此……屁股挨板子了。”

白衣雪听了瞠目结舌,只觉太过匪夷所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莫翎刹笑道:“嗯,当然你的名字也很不错,不过那是你师父替你取的,所以我对他老人家,是很佩服的。”

白衣雪笑道:“敝业师如果知道当今的公主殿下,都对他很是佩服,心里一定十分开心。”

莫翎刹道:“是啊,连你师父都很佩服我,你作为他的徒弟,岂不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说着格格娇笑不已。

白衣雪一揖到地,笑道:“是,是。在下更是五体投地,佩服之至。”

莫翎刹抿嘴一笑,眼中充满揶揄之色,道:“你口中说的是五体投地,显是不够诚心,头、手和膝盖,该一起投地才是。”

白衣雪正色道:“姑娘于我义兄有救命之恩,如此深恩重德,在下没齿难忘!”

莫翎刹道:“哈,客气啥?你不也救过我的命么?”心想:“谁稀罕你没齿难忘了?我要的是你一辈子难忘,安安心心守在我的身边。”她自幼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自从遇到了白衣雪之后,方始慢慢体会到,即便是贵为皇室的公主,其实也并非事事尽如心意,甚是还要委屈自己,降心相从。

白衣雪笑道:“好,那你我算是扯平了,自此互不相欠。”

莫翎刹白了他一眼,嗔道:“互不相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想和我尽早划清界限,从此不再相见么?”

白衣雪苦笑道:“岂敢,岂敢!今后姑娘但凡有所驱遣,在下无不从命。”

莫翎刹笑吟吟地道:“这么说还差不多。”寻思:“我须想个什么法儿,让你从此守在我的身边,天天都能见面才好。”

白衣雪想起刚才她说的话,心念一动,问道:“你那日在寂光寺孤身犯险,搭救那些无辜的良家女子,可知是什么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莫翎刹叹了口气,轻轻地道:“唉,还不是我那胡闹成性的璩哥哥……”

白衣雪神色不动,道:“你早已知晓?”

莫翎刹道:“嗯,璩哥哥任性惯了,连太后她老人家也管束不了。我……我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想为他消除一些罪愆,至于他如此胡闹,闹到后来无法收拾,我……也就管不了啦。”秀眉微蹙,眼波流转间,难掩忧思愁意。白衣雪心中轻叹一声,一时无言以对。

二人并肩而行,转过一处亭榭,莫翎刹道:“对了,方才说到杨大哥,我正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

白衣雪道:“请说。”

莫翎刹道:“杨大哥在此养伤,倒也安静得很,只是那些个宫女们,嘴上虽不敢乱说什么,终是……有所不便。”

白衣雪心中一凛,道:“姑娘所虑极是。”心道:“皇宫中藏着两个大男人,只怕是古今未有之奇事,也只有这位纵情率性的熹嘉公主,能想得出来,也做得出来。”

莫翎刹道:“我今日瞧他身子已经好了很多,可以下地了,我想明日便请杨大哥移步到瑗哥哥的普安王府,他府中清幽,不碍养伤。”

白衣雪微一沉吟,说道:“不知方便不方便?”

莫翎刹笑道:“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我昨日去到普安王府,和瑗哥哥都说好了。”

杨草到普安郡王赵瑗的府中,与其说是养伤,不如说是找了一处极佳的庇护之所,白衣雪没想到莫翎刹如此心细,喜出望外,说道:“多谢姑娘!”

莫翎刹道:“瑗哥哥和穆谦冲,爱才好士,杨大哥一身的好武艺,不如让他就在瑗哥哥那里谋个差事,就不知杨大哥肯否屈尊?”

白衣雪深施一礼,喜道:“姑娘考虑如此周全,在下感激不尽,先替杨大哥在这里谢谢姑娘了!”心中大感宽慰:“杨大哥性格刚廉耿直,容易得罪人。倘得普安郡王荫庇,谅来那些宵小之辈,自此再也不敢陷害于他。他若是不肯寄人篱下,我须好言相劝。”

二人说话间,已离杨草养伤的厢房不远,莫翎刹道:“你待会见到杨大哥,问问他本人的意见,如果同意,咱们明日就搬。我还有点事,就不过去打扰他了。”说着朝他微微一笑,转身快步离去。

回到厢房,白衣雪将方才的经历一一详述,杨草听得目瞪口呆,叹道:“我倒是知道宫中有这么一位熹嘉公主,只是万万没有料到,这位……莫姑娘,竟然就是她。”

白衣雪取出那副黄灿灿的四时花卉纹金钏来,杨草接过在手,仔细打量一番,心中暗自纳罕,把玩了一会,交还与白衣雪,笑道:“这可是太后恩赐的宝贝,价值连城,兄弟快收好了。”

二人一阵唏嘘感叹之后,白衣雪言及莫翎刹有意请他到恩平王府谋一差事,杨草沉吟道:“素闻这位恩平郡王静恭勤勉,谦躬下士,若能得此机缘,那是再好也不过了。”

白衣雪心中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笑道:“太好了,大哥如果首肯,我们明日便搬过去,如何?”

杨草道:“好,不过今晚咱们还有一件事情要办。”

白衣雪道:“什么事情?”

杨草说道:“皇城司的一帮鸟察子,那日来得太过突然,先公一生心血所凝的那本《折柳手抉微》,还遗留在沽衣巷租用的宅子中,今晚你陪我去取了回来。”

白衣雪道:“是。”心想:“大哥除了刀法了得,折柳手更是他的家学神技,那晚在长江岸边,一众的禁军首领,尽皆吃了折柳手苦头,厉害绝伦。”转而又想:“皇城司去沽衣巷拿人,杨大哥岂肯轻易就范?想必定是一番惊心动魄的恶战,连家传的武学秘笈都没来得及带上。”

他却不知这一想全然错了。皇城司不仅执掌宫禁和刺探情报,同时也负有监察百官之责。杨草虽骁勇异常,却绝非粗莽轻率之人,故而皇城司前来缉拿之时,他情知身遭陷害,身为朝廷的命官,也不敢犯下忤逆之罪,只道自己总能沉冤昭雪,当下未作丝毫的抵抗,束手就擒。

杨草入了皇城司的大牢后,想着自己夜探王府之事,终是未被抓到现行,自当一口咬定,不能招供,至于通敌谋叛的罪名,自己是一时蒙冤,皇城司经过一番推鞫检断,身上的冤情,大可得以昭雪。他哪里猜得到,自己其实早已是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一旦进了皇城司的大狱,便是俎上鱼肉,唯有任人宰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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