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国君大婚的典礼风宥托病没有去,满朝文武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谁也没有在意他。丹竹城城外幽静的南山中,受命开炉铸剑的铸剑师区野王阴沉着脸紧皱着眉头,看着炉中久炼不化的蚩尤骨、天铁陨石、九色天石和怪石溢金等奇特金铁,不由得心急如焚,一个劲儿在炉边来回踱步。眼看着离占卜选定的锻铸宝剑的良辰吉时只有几个时辰,焦虑万状的区野王思来想去终于硬着头皮下了最后的决心,急命徒弟去大阴阳府请君上风宥到此。
此时风宥正在府中躲清静,闻得区野王有请,就马不停蹄的奔着南山去了。到了铸剑之地,区野王就向风宥道明了自己的难处。“君上,炉中剑材金铁在下命人烈火熔烧了七天七夜也不见有熔化的迹象,铸剑过程中发生此等奇事,怕是要行祭炉祭剑之礼了。”
“祭剑祭炉?”风宥一听此言马上想到了干将莫邪两把宝剑。古人铸剑有用活人祭炉的习惯,传说活人祭炉而锻成的宝剑会天成一股灵气,遇险剑鸣颇能护主且与主人心意相通,使用起来更添威力。故老相传,吴国铸剑名师干将领吴王之命铸剑,限期三月。可眼看着三月之期将到而炉中金铁不熔吴王即将兴师问罪,这时干将的妻子莫邪挺身而出了。她先将自己的断发与指甲投入炉中,再命人鼓动风橐向炉中填装精炭,待到炉火最为猛烈之时,莫邪爬上剑炉,纵身跳入炉内。只见炉中金砾铁料和血肉骨髓融为一体,顷刻间,金铁熔化,变为了金浆铁水,汩汩而出,遂铸成两把名剑,一曰干将一曰莫邪。
想不到今日为给自己铸剑要搭上一条人命来祭炉,这是风宥始料未及的。风宥认为以活人祭炉与以活人殉葬二者一样血腥残忍。昔日里称霸西戎威风一时的秦穆公老来昏聩,临死之前竟命身为秦国贤士猛将的子车氏三兄弟殉葬。秦人无不为此三人之遭遇感到扼腕叹息,作诗歌以咏诵纪念之,诗经秦风黄鸟一篇是矣!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天兮,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桑。谁从穆公,子车中行。维此中行,百夫之防。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天兮,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楚。谁从穆公,子车鍼虎,维此鍼虎,百夫之御。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天兮,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风宥吟诵着诗经黄鸟篇,子车氏三良面对黑洞洞的墓穴惴惴不安战栗不止的景象音绕在脑间久久不去。对死亡的恐惧与生俱来,谁也不能强迫别人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而死。秦穆公在秦国谥号为穆,但在山东诸国都称其为秦谬公。荒谬的谬,以表对这个野蛮又残忍的君主的鄙夷之情。或许是上天对这种野蛮行径的天罚,自从秦缪公之后,秦国一蹶不振数百年,直到献公时才有点起色。
风宥斩钉绝铁地否决了区野王的想法,“以活人祭炉之事断断不可行!此剑宁可不铸。”
“这可……”区野王也是十分地为难。
“先生想想看,有没有什么折中的办法?”没有张屠户也不吃带毛的猪,没有这一贴膏药,照样能拔出脓来。区氏乃是数代相传的铸剑世家,风宥就不信凭他的经验、见识和手段想不出其他办法来弄化了这一炉顽铁怪金。人的能耐是逼出来的,高人的能耐更是如此。
果不其然,区野王苦思片刻后似有所得但却欲言又止。风宥看出他有顾虑,就让他不要顾虑许多,大胆建言。
区野王道:“既然君上坚决废止活人祭炉,那为今之计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不能人祭那就只有血祭了。”
“活人祭和血祭有什么区别吗?”风宥问道。
区野王道:“血祭不用死人,只需要君上往剑炉中沥血三升。然后投入头发,手、脚指甲即可。”
这死马当活马医的法子,听得风宥冷汗直流。“先生,别玩笑啊!浑身是血,我也控不出来三升血,这不是活要我命吗?”
“这正是个险中求胜的法子,就不知道君上敢不敢了。如果君上不敢,就由在下来。一口足以传世的名剑铸成,在下即使身死于此,那也是铸剑师求之不得无上荣耀的事啊!”区野王此话有点若有若无的激将之嫌,而且未等风宥回答是否愿意,他自己就先往剑炉边大步走去,撸胳膊挽袖子,看形势是要以血祭炉了。
耗费万金铸剑是自己的主意,不同意活人祭炉也是自己坚持的,好不容易想出了个折中的办法,虽然需要受伤流血,但风宥不能再推搪退缩让别人代劳了,毕竟铸剑是给自己用的。说不定自己血祭过后,铸出的宝剑会更加有灵性,更加亲人护主了呢!
风璧赶忙上前拉住了跃跃欲试的区野王,言明自己愿意血祭剑炉,区野王大喜过望,急命所有工匠役夫停工休息,养精蓄锐厉兵秣马等待一会儿良辰吉时到来。
南山脚下,风景独幽。翠峰四立,溪瀑流湍。剑炉东边山势如青龙蜿蜒由远及近盘舞而来,西边丛峰像乖驯猛虎盘踞不去护侍着剑炉,前边朝案之山如展翅翔舞于九天之凤凰,后面南山丰隆的山体形如龟背,又有南山一支余脉一部突前像极了灵龟探头之状貌,青龙白虎朱雀玄乎共同守护着当中风水王座之上的剑炉。更绝的是正对剑炉的低矮石壁上从文若符篆的岩石裂隙之间溢出点滴泉水,其水奇寒彻骨,味道甘甜,正好用来给宝剑淬火,这也正是区野王为什么要把铸剑的剑炉选址于此的重要原因。不仅如此,此景象还暗合易经之理。水在下而火在上,构成火水未济卦。易经始于乾坤二卦,浩荡而行,如济大川。至于六十三既济卦,方见其终止之意。然又复未济,寓意新济之始。如此则济复未济,周而复始,循环不息,足见变易之无穷也。有此天公作美之佳兆,必能铸成玄机莫测之神品宝剑。
几个时辰养精蓄锐,所有人的体力精力都恢复到了巅峰状态,吉时转瞬就到。区野王安排众人各司其职准备做最后一搏,这只死马医不医得活,就看这一下了。当然最关键的步骤是风宥的血祭,血祭的成败直接关系着之后的一切。血祭一旦失败,那之前一切的努力就都白费了。下次开炉就不定在什么时候了,铸剑讲究天时地利人和,错过了今天这个良辰吉日,下一个良辰吉日猴年马月谁知道。此地所有工匠都是区野王的弟子,师父给他们讲过其中的关节厉害,他们都将满带焦虑的眼光投向了剑炉旁的风宥身上,暗自地捏汗担心。
日晷上的表针指向了那一个神圣的时刻,一声沉闷而穿透力极强的钟声敲响,区野王大吼一声“开工!”所有人顿时忙碌起来了。几十个赤膊上阵的彪型大汉喊着震天响的号子鼓动两个巨大的牛皮风橐给剑炉鼓风,又有两队人专门给炉中加炭,各种不同木材果核烧成的炭散发着果木的清香,黑乎乎的石炭从千里之外开采运输至此,它们在炉中燃起高温而均匀的青色炭火,猛烈地煅烧着炉中顽固不化的金铁剑材……
在嘈杂的忙碌声和近乎嘶吼的号子声中,成筐成筐的炭被送进熊熊燃烧的剑炉中,两厢风橐鼓起的的强烈风流卷入炉中,风借火势火助风威,高温炙烤着一切。等在炉边的风宥身上像被无数根针刺一般地疼,热汗滚滚而下,真到了挥汗成雨的地步了。跟风宥站在一起的区野王紧紧盯着炉中烈焰中金铁的颜色,久经炉火考验的他肌肤腠理早已被烈火锤锻得异常紧密,寻常高温根本榨不出他的汗水。区野王瞳仁之中一片火红之色,火焰在其中翻卷,他的视线关注着金铁颜色的细微变化。大凡金铁受由黑变红最后变成白色,而现在炉中的几块顽铁经过小半时辰的烧灼后,都已有些发白,但都没有融化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