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匠的这番话入情入理,让风宥感慨颇多。一阵东拉西扯抹角拐弯之后,风宥道出了想将此书抄录一份的请求,李木匠竟意外地爽快答应了。当即招来了好几名书法漂亮的书吏,把鲁班经原书装册线绳弄断拆成一页页的,营造式和机关术的篇章每名书吏分工抄一部分,最后一部分鲁班术的内容则由风宥一手承包。众人齐心协力,晚饭之前就把厚厚的鲁班经完整地抄录了一遍。没有多受处罚,李木匠带着鲁班经的原本回家了。用过晚饭之后,风宥又命书吏们把营造式和机关术的部分再誊抄数份。风宥对营造术不感兴趣,对机关术却好奇得紧,自己留下一份后,把其余的部分装订成册分发到了居上工坊的能工巧匠手中了。一份看似不起眼的小册子,其中凝聚着多少前人心血智慧和发明创造,只有同操其业的工匠们自己最清楚了,纷纷如获至宝地挑灯钻研了起来……
正是有了李木匠贡献的鲁班经机关术,今日的风宥才会欣然送出玉铉剑后,生出重铸机关剑的想法和信心,事实也证明风宥的想法确实可行。三位名家巨匠纷纷上书风宥,声言愿齐心同力为君上铸造一柄绝世宝剑。越地来的铸剑名家区野王,是铸剑大师欧冶子之宗族后裔,深得祖先之铸剑绝技。曾侯国的铸造大师曾不工,祖上历代为曾国巨匠,所铸之青铜重器不论是技艺的精湛繁杂和华贵美观,都已经大大地超越了王室工匠的制造水平了。但从青铜宝器一项上来说,曾后的享受远远地超过了天子。直到现在,曾侯国工匠制造的尊盘、铜禁、和编钟都是传世之宝,列国贵族对其趋之若鹜,一件新器铸成,就会引发一场疯狂求购。诸侯豪贵们不远千里争相竞价,一向在列国中默默无闻的曾国就会变成他们的销金战场。而最后一位机关术大师则是墨家子弟名叫翟子谦,祖师墨翟死后墨家一分为八,昔日与儒家并称两大显学的墨家渐渐衰落式微。止战宏义的墨翟之后,兼爱非攻也随之而去,剩下的门徒们没有一个能挑起大旗的。在这种情况下,很多墨家子弟就把弘扬道义的精力放到了其他地方。墨经中记载着很多祖师墨翟关于天人自然的探究成果,既然祖师的道传不下去,那就传祖师的技艺。墨翟居鲁山,斫木为鹞,三年而成飞一日而败。自小天赋异禀的机关术天才翟子谦比祖师爷出色得多,没有参考前人成就的情况下,机关木鸟三月就做成了。有此成就,翟子谦就更加醉心于机关术之中不能自拔,竟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了。
风宥铸剑的消息一出,整个居上工坊乃至于整个梁国都沸腾了。十万金铸一剑此等手笔前不见古人后不来者,如此盛事今天赶上了。
但此盛事也难坏了居上工坊的三位负责此事的名家高人,首先是铸剑材质的选择问题。为君上风宥锻铸宝剑,自然不能使用普通的铜铁金锡,起码得是星宿陨铁,天外精金之类的,即是没有北极千年寒铁,也得来点西方太白庚金,最次的也要收九州之贡金铸剑。善于锻造神兵的区野王认为梁国出产的用于制造普通兵器的铜铁不足以锻造锋利神兵,所以出五万金之高价向天下广购神铁精金。梁国的商人心思多活泛,此等暴富之商机岂能放过?!纷纷出动手下人力,遍访列国搜购宝金。梁国驻各国的使臣和商弼遍及天下的商队也想发这笔财,也开始了大规模的搜寻,一时间天下列国嚣嚷,俱都卷入了这场搜金风暴。五万金对于小诸侯国来说那是一笔了不得的财货,对于大诸侯国来说够一年的军费开支,一块好钢换五千金这买卖好做,于是好多诸侯国都开始帮风宥找铸剑材料了……
曾侯国的范铸技艺是一整套的,先要有人绘制范铸之物的整体图案,然后再有人用蜂蜡制作模形或者陶土烧制陶范,最后范铸或一体浇注。但曾不工一开始就卡到了第一个步骤,此旷世名剑是大巧不工的好还是纹饰极尽奢华繁复的好?用饕餮纹还是蟠螭纹还是龙纹?要如何设计构思才能与众不同?此种问题源源不断地向曾不工发起挑战。
翟子谦所考虑的事情就相对简单一点,就是如构画出精巧复杂的机关。齿轮、销簧、机括、滑轮、履链,榫卯……在他惊艳才绝的巧思和夺天之功的机心指引下,一个个最简单、最基本、没有温度和灵气的机关装置在他心头指尖构造出了一座魔幻玄妙的天机大厦。鲁班经中机关术和偃师术对翟子谦产生了巨大的启发,同时也激励着这位天才,使他在前人的机关术高度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将自己一颗机心的潜质发挥到了极致。
三大巨匠时而各司其事时而碰头商榷,忙得不亦乐乎。铸剑术要求剑体铁胚要反复折叠锻打方能锻出好剑,而范铸却只是把金铁融化浇入模具之中即可根本不需锻造过程,把机关术融入宝剑铸造则更难,成千上万个微小的机关零件如何打造组装?一体范铸肯定不行,齿轮、销簧等等都是一个个独立运转的装置,可范铸之物是连在一起的,而机关术最讲究灵活,一经范铸就成了死机关。机关装置中的细小零件注定既不能像剑胚一样反复锻造,所以这些零件的强度韧性就无法保障。这一个个看似不可调刻的矛盾问题横亘在了三位负责逐渐的能人们面前,等待着他们给出完美的解决方法。
不久之后,风宥收到了第一个好消息,第一块区野王看得上眼的铸剑材料终于送到了居上工坊。这块特殊的宝金既不是哪一国诸侯的奉献,也不是哪一家商人送来,而是那个早前被风愆派到北方戎狄地盘上剽掠游击的盗嚣派人来卖给风宥的,言说是在茫茫荒漠草原中消灭了一个神秘的部族之后得到的战利品。具体如何得来风宥懒得细问,心思都放到了这块泛着金属光泽的九色天石上。这石头有人头般大,但比同样大小的铁块还重,轮廓隐约像个獠牙毕露凶神恶煞的邪魔恶鬼,表面凹凸不平的纹理似乎构成了一些玄妙的符徽文理,七色彩虹再加上黑白二色共为九色。九色光芒明灭闪烁轮转变幻,十分的神秘绚丽。精于金石鉴定的区野王确定这是一块不知名的金铁之物而非石头后收下了它,但以区野王的经验,经过锻打损耗后的它不足以锻造一柄长剑,所以只付给了盗嚣一万金。
又过了几天,家宰钟鸣从风宥的府库中翻出一块比碗口还大三分的巨大脊椎骨,这块脊骨轻若棉絮却坚如精钢。风宥遍查古籍后方才得知,此物原来是蚩尤之骨。昔日炎黄与蚩尤大战于逐鹿而杀之,为防其复生,肢裂其尸骨分葬于三山五岳五湖四海。华胥氏的先祖参加过炎黄时代对蚩尤的战争,并在战斗中立下过赫赫功勋,这一块蚩尤骨很可能是当时留下来的遗物。
蚩尤大帝乃华夏先祖,兵主战神之神威声震百代。其虽身死而神不灭,从一块枯骨中仍能窥其雄风。这样的英雄肯定不甘心死后乞求那生冷的三牲祭祀,而是要以热血当做烈酒来豪饮。故此风宥特地嘱咐区野王,如果能将这蚩尤骨熔化锻造的话,一定要打造成饮血的剑刃,也算是表达对这位勇武善战的先人的另一种崇敬之情。
在孔方之力的“感召”下,天下的奇金异铁源源不断地运往梁国居上工坊。什么星宿陨石、火山熔金、极北寒铁……反正是名堂稀奇古怪的东西来了一大堆,区野王辨别优劣出钱购买,凑足了原料之后开始闭门钻研。
铸剑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一时段内风宥的名望和声誉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列国之中可能有人不知道梁国国君是谁,但肯定知道梁国的君上是谁,那个花钱如流水把列国搅得鸡犬不宁就为找几块破铁的那人就是。不论评价如何,总之风宥的大名是传遍了列国。
就在这个时候,天下的形势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外部的戎狄压力逐渐减弱之后,原本同仇敌忾的华夏诸国之间的盟约逐渐开始松动了。中原列国之间的嫌隙日深猜疑日重,先是南楚国以不祭祀鬻熊为由吞灭了几个从原来荆楚国分裂出去的几个淮水小国,其次是晋国向东拓展土地,连灭了几个只有几十里地苟延残喘的小诸侯,东黎国也开始吞灭四邻小国……种种迹象就像是三大国商量好的一样,你吞你的,我灭我的,互不干涉。
从细作传回的消息中风宥嗅出了不寻常的气息,立刻告知了远在夷峡前线与盘毅大军周旋的风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