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扰鸳鸯们的好事是件极大的罪过,三人悻悻地回到了城中。进了内城正要进入宫殿的时候,突然大巫祝身上的铃铛剧烈地跳动起来,发出“仓朗朗仓朗朗”的急促响声。
大巫祝惊骇万分浑身一震,快步跑到台阶下,抬头巡视着北方的星空。
原本星光黯淡的紫薇正垣中突然冒出一颗大放异彩的明亮巨星,华光三闪之后,四分五裂,化为流星,在寂寥的夜空中一闪而逝……
大巫祝静静地看着流星陨落,默默地垂下了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一会儿,被牧赐扶进了宫殿内。
大巫祝僵硬的身体慢慢地坐了下来,“适才有人闯进了我的梯山树宫,捣毁了我布下的神社隐魂巫阵,致使帝星陨落,气数散尽。”
黑袍人闻言立刻动步想冲出去,被大巫祝拦下了。
牧赐赶紧下拜谢罪:“牧赐罪该万死,不该强留师父于此的,不然也不会发生如此祸事。”
事已至此,大巫祝只能垂头丧气扼腕长叹,“不怪你,那人能够如入无人之境地潜入梯山树宫,破掉我防护森严的巫法,看来道行不在我之下且肯定蓄谋已久。九块天命陨石已经坠落,必须在下一个日月合璧五星连珠七曜齐元的天象发生前将九块天命陨石凑齐,施法重塑天命。可如今流星坠落,去向不明,茫茫九州到哪里去找啊?!”
“强者运强,人定胜天。所谓天命、气运只是强者的光环而已,真有必要如此深究吗?愚以为只要君主勤政爱民,国家自然昌盛,只要法度严明,国祚自然绵长。”牧赐道出了对天命的看法,想借此安慰一下师父。
“小儿之见,误解甚深!你所谓的气运和强者运强只是强者的一时之气势、运势而已,而非千秋万代之业。气运有大有小,人命不过区区数十载,国祚也不过寥寥数百年,一人一国,都只是小气运而已。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而你所言谋小不谋大,谋时不谋世,谋隅不谋局,简直混账!真正的华夏气运是让华夏族裔生生不息的精神内核,是在一代强者之后代代有强者崛起的根基底气。它无形无相无声无色,但它让华夏血统延续,道统相传,文华之薪火不灭,复兴之大志不灭。蛮夷虽数侵中华而终不为害,戎狄虽屡犯夏邦而终不能灭,这才叫大气运!”大巫祝虽然语有责备之气,但教诲之心更深切一些。
牧赐听得似乎有些明白又不甚明白,愣在了原处。
大巫祝继续道:“大气运由天、地、人、神、鬼五运融合而成,一旦独立拆分就不复气运意义之所在了。五运之间可以转化催生,地运可以催生人运,风水堪舆之术即是,寻龙点穴,遗荫后世。鬼运亦可以催生人运,积阴德之事即是,积善之际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秧。上古轩辕与蚩尤相争,伤到了气运元气。之后又有青龙白虎相伤相残直接动摇了气运根本,导致华夏国祚越来越短,戎狄之祸愈演愈烈,长此以往,我担心礼仪之大不再,章服之美丧亡,国将不国矣。所以从明日起我要闭关三年,修炼寻找天命并长保气运不衰之法。”
说完大巫祝给了旁边的牧赐一个葫芦,“里面是为师巫术祭炼过的丹砂,妙用颇多。可杀精魅邪祟恶鬼,也可养人脏腑安神定魄。我观梁国寄身人间的妖邪颇多,收服的时候,只要禹步禁咒定住身形,丹砂冲酒灌下,妖邪立时灰飞烟灭。”
又对黑袍人说道:“你既然已经开灵,我就赐你巫妖十二傩神,好生修炼。牧赐有什么棘手之事,你也可以帮他一下。”
一夜无话,牧赐安排大巫祝和黑袍人在宫中歇息了。第二天早上大巫祝和黑袍人动身要走,牧赐没有再挽留,期间只是问了一下黑袍人叫什么名字?
这一问黑袍人还是没有回答,倒引得大巫祝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大巫祝让黑袍人先走一步。目送黑袍人离开后对牧赐说道:“巫教认为事物的名字和事物的本身有种神秘的联系,知晓万事万物及其名称,也就享有支配此名词所指之物的神秘力量,知其名则可制其身。有一种呼名落马的巫术,就是这个道理。好多诅咒之术,也是只要知道对方的名字就可以施展的。所以巫师的名字是千千万万不能轻易泄露给别人的,问巫师的名字也是一种不敬的行为,所谓巫不问名、道不问寿。僧不问姓。但巫师除了自己的巫名之外还可以有一个名字。比如我除了巫名外,这个大巫祝的名字就是以巫祝的官职名为名。你现在也算半个巫师了,想取个什么样的巫名啊?”
牧赐施礼,道:“请师父赐名!”
大巫祝沉吟片刻后道:“事鬼神者为巫,祭主赞词者为祝,你巫术方面尚未开灵,但识文断字,念祝词可以。你的巫名就以祝为氏,叫天祝吧!”
初听“天祝”这个名字在前姓氏在后的巫名挺奇怪的,但转念一想,觉得也对。楚国的祖先鬻熊也是巫师,他芈姓熊氏名鬻,他的名是放在氏之前的。丹国曾是荆楚国的附庸,大巫祝这样取名,也算是入乡随俗了。
大巫祝走后,牧赐就把大阴阳府从丹竹城的宫殿中搬了出去,在丹竹城南边十几里处玉岚山脚下的一处山清水秀灵气盎然的地方搭建了临时居住的茅庐后,开始调遣工匠大兴土木新修府第了。以前牧赐和风璧两位身份相近的君侯和君上都是住在国都内城的宫殿里,两人都未婚配住在一起自然没什么问题。但昨晚野林子一会,说不定国君风璧就要开后宫晋美之风气,牧赐再住在宫殿里,男女之防闱幕禁忌,就显得那么尴尬不合时宜。
玉岚山附近的梁国民众自发前来出工出力,半月时间就修建起了一座小型的宫室。牧赐、巫相、巫师祭酒和小吏奴仆们都搬了进去,大阴阳府也正式开始理政了。
牧赐搬进官邸的第一天就有人来了。来人是个五十多岁稳重有威严的中年人,因为他一向甚有威望,所以谁家有什么丧葬之事,都请他来主持操办,而主持丧事的人被称为丧官。此人一进到阴阳府,就献上了一小桶生漆和两条风干的鹿腿。原来丹国旧俗,国家赋税正课都是以谷物粮食、丝麻布匹和铜钱这三类为主,而巫贡则以四时风物各地土产为主,鱼鳖、禽兽、时蔬、鲜果、胶漆油蜡等等什么的都有。国家赋税正课家家都得交,而巫贡则是有事求巫师办事的时候才缴纳奉献的。
这位丧官拜见过堂上高坐的几位巫教大员后言道:“庶民祁某病故,还请大阴阳开具殃榜,发放鬼国路引。”
牧赐细问详情,这人说:“死者名叫祁良恭,男,卒年五十九岁。生前乐善好施扶危济困,深得百姓称道赞许,好人呐!死了!”
堂中主座上第一次处理事务的牧赐微微有些紧张,言道:“来人且到偏厅歇息一下,待会儿自有定论。”
那人依言走了,牧赐赶忙向巫相和巫师祭酒问道:“鬼国路引是什么东西?”
“北邙山、泰山和酆都是鬼城,人死之后魂归鬼城。这路引就像人间的通关文牒,有了它死者的鬼魂就可以顺利到达鬼城。路上的孤魂野鬼和鬼国的鬼差衙役就不会与人为难了。三座鬼城之中,酆都最大,故而前丹国阴阳发放的俱是酆都路引。这路引只有巫教大阴阳也就是丹国国君才有,焚宫之后就全部烧毁了。这一份是我给自己预留的,请少阴阳过目。”一边说着,楚巫项季从怀中拿出了一份东西递给了牧赐。
牧赐接过来仔细端详,所谓的路引,长三尺、宽二尺,折成三折,以黄色草纸印成的一张类似于人间通关文牒的物件儿。上面写着“酆都天子发给路引,普天之下必备此引,方能到酆都地府转世升天”的字样。上方印有幽都鬼帝的图像,下方印有“酆都天子”、“酆都城隍”和“酆都鬼府”三个大印。
牧赐放下手中的路引,又问道:“那秧榜又是什么?”
这次回答的是苗巫熊侬平,他言道:“人死之后,有一股煞气,这股气叫‘殃’。一丈多高,还有颜色。人死过几天,不定哪一天哪个时辰,殃出来了,然后直奔哪方而去,这叫“出殃”。出殃的时候,人得躲着它,要是叫殃打着了,不死也得大病一场。要想躲开它,就先得算算这殃哪天出。谁会算哪?巫师阴阳!死了人,找阴阳说明情由。巫师阴阳就在一张纸上写上亡人出生的年、月、日,写上某年某月某日什么时辰死亡的,因何身亡,是病死的还是不得善终。再推算出几天停棺,哪天出殡,再就是推算出什么时候出殃,把这些都写上去,这张纸就叫殃榜。没有巫师阴阳开具的秧榜,亡人就不能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