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食髓乏味的早膳结束,叶知秋靠在大堂的摇椅里神思难得有些沉沉,但她很快就清醒了过来。淡薄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冷沉的笑,教人看的寒凉。
“今日闭店吧,我有些累。”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强烈的眩晕几乎要将她撂倒在地,但叶知秋死死的扣住了把手,这才勉强站稳。她苍白着一张脸面,步履有些凌乱的走上了楼。
红木雕镂的窗框前叶知秋轻身倚于其上,粉面红唇,青衣墨发。便是远远望去,都只会让人误以为见了妖仙,不敢久视。
她早该将这一切想清楚的,只可惜,现在来想这个仿佛迟了些。她总是在思索为什么这世再次转世做人会这样不可自拔的爱上南沙呢?
即使他看起来并不那么可靠,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疼惜自己。
就在刚刚回忆的辗转之间,她忽然忆起了从前的自己。自私自利、自以为是、无聊又烦躁,偶尔出现的想法又总是那么的恶毒。
不仅以己度人还妄想不劳而获,用恶劣的手段来夺得别人所有的温柔与怜惜。
而那样的自己心底里却有个最无瑕的区域,她曾为它取了个名字,叫做江昱琛。
若问她还是另一个叶知秋的时候内心里觉得最对不起的人是谁,毫无疑问,那个人,一定是江昱琛。她总是恬不知耻向他索要着需求的东西,丝毫却不觉亏欠与愧疚。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会觉得这么难过,这么难过直到他死都是为了她。
江昱琛于她一直都是个温柔到不可思议的人,尽管他几乎没有什么别的除了冷冰冰之外的表情,但她总是能看出他情绪的不同。
她总说他是个极温柔极好的男人,那时候每说一次这句话,她脸上总带着和煦的笑容,那么温暖,那么真实。
窗外的冷风呼啸着拂过叶知秋的面颊,有些将她吹醒了,不再沉醉于过去。
而到了这一世,她就将前世所有关于江昱琛的点点滴滴都套到了南沙身上,温柔、和曦、彬彬有礼、谦谦君子,她所能记起来的所有关于江昱琛的东西几乎都能在南沙身上看见。
所以她下意识的觉得江昱琛还在他身边,他就是他,所以依赖,信任,甚至喜欢。
她曾真正对江昱琛用情至深吗?如果是,那恐怕是最大的悲剧,因为她会活在回忆的漩涡里,去追逐一个已经被历史长河所湮没了的人。
每每犹自沉醉在自我编织的梦境里面,都会痴狂到几乎要分不清现实与梦。而今天她喝着那稀粥,忽然发觉自己其实骗不了自己,她厌倦了,厌倦了每日对着赝品思念另一个人的日子。
其实这样说下去很残忍,但她的确将南沙当做了江昱琛的替代品,甚至连性格与人性都进行了套叠,并且还是个失败的重合。
最终发觉了这个事实的叶知秋,如梦初醒般的感觉自己大概再也不会对南沙有任何感情了。
在这肮脏污秽的人世间待久了,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什么人、什么事将自己变成了这样。语言动作间都是戏,就连有的时候与人说起话来都会忽然感觉到,自己不是她,不是叶知秋。
藏在面容光鲜下的丑恶心灵在蠢蠢欲动间被毫不留情的泼下一盆冷水,现在,她清醒了,她很清楚的知道这里……不再是有那个戏班子的世界了。
叶知秋挪了挪长时间久坐不动的腿根,倏而发觉有些麻了。她轻声笑了笑,随即在窗台上毫不在意般的放开扶着框沿的手,径自舒展开了身子。
满庭芳刚推门而入就瞧见这样一幅妖美的画面,美人秋水神玉为骨,静若净水楼月,动若抚花盈袖,香远益清。天地间仿佛只余她浊世遗留,宛若天作画卷。
然而这样的赞美之后,却让他很快意识到了现在叶知秋动作的危险。
尽管他很相信叶知秋保护自己的能力,但是这并不与他担忧她安危的心情冲突。
“知秋,危险,快下来。”满庭芳缓步踱到叶知秋身后轻声提醒道。叶知秋愣了愣神,方才笑起来,“我无碍。”笑容和着熹微的清风,让人容易沉醉在这蛊惑人心的风景里。
“何故作着一副难过的模样,人生有时需尽欢,不过得过且过。”
叶知秋轻缓的嗓音淡淡响起,裹挟着话语中细屑的叹息。她转头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满庭芳,忽而笑了笑,“我待会儿可能会有事出去一趟,若是你觉着无趣了,也可自己离去。”
满庭芳原本准备倒茶的动作略一怔忪,随即敛下眸子轻笑一声,“那你便去吧,我自己知道怎么做。”不必担心他的安危,是他唯一未曾说出口的承诺。
良久不语让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种诡谲的寂静,不同于银针落地尚可闻的安静宁谧,那是一种极其压抑并且波涛暗涌的的氛围。
“嗯,你明白就好。”叶知秋手腕在窗栏上轻巧一撑便稳稳的落在了房间内的地面上,她巧笑倩兮间蕴藏的更多的,其实是风雨过后的疲惫与淡漠。
午时过后三刻有余,叶知秋给门店外挂上了歇业的牌子,这才倾身返回房间。此时满庭芳约莫已经离开了京城的范围,叶知秋站在木质的楼梯上,听着不轻不重的咯吱声。
有些微醺的午后最惬意的事莫过于小憩一番,怀抱着这种心思的叶知秋轻轻的推开了房门。
然而这股子慵懒与惬适都在感受到来自房间里那一阵令人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时,无一幸免的消失的一干二净。
一袭高大颀长的身影静静地立足于窗框边,他甚至依旧穿着那身绘着磅礴恢宏的蟒纹长襟衣袍,脚踏着藏青色的滚边云靴。就那样眉目淡然的站在那里,都自有一种威严的气势,不怒而威。
叶知秋忽然想说些什么,却陡然发现,她不知如何开口。
他和江昱琛是那么的相似,甚至就连举手投足间好像都带着相同的韵味。但只有她知道,他们不是,不一样,不是一个人。
她再也做不到将他当做江昱琛的替身了,从前因为如此,他怎样欺骗利用她都无所谓,因为她觉得她对江昱琛有愧,不论怎样她都想要还债。
而现在她发现这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用处,南沙不是江昱琛,他甚至已经没有他身上任何的相同点了。
一切都在变,而谁又说不是呢?
她也不再是那个叶知秋了不是吗?
“王爷来做什么?”不再去捋清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与事件,叶知秋很容易的收起面上多余的表情,挂上一抹寡淡的笑容轻轻问开。
南沙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窗边用审视人的目光犀利的将叶知秋全身上下扫了一遍,方才冷硬的开口:“王妃不在府中好好呆着,跑到外面来,真是叫本王好找。”
叶知秋含笑,一双幽黑澄澈的眸子轻睨了他一眼。“王爷不愿寻妾便罢,何必如此周折?”
默然片刻后,南沙再次开了口。不同于之前的冷硬阴鸷,却是显得极尽柔和,如此这样才更让叶知秋感到无比失望。
“知秋,随我回去吧,那天早上是我的不对,我不该误会你。”
叶知秋口中浅浅溺出一声毫无情绪般的轻笑,她忽然抬起头来冷眼看着这个相伴了她十几年的男人,小时的幕幕,成亲后的幕幕,陡然觉得心凉的木然。
南沙第一次触及到来自叶知秋这么寒凉的目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填补自己空洞可笑的谎话。
“人都是会累的,南沙。”叶知秋背过身去,掩饰自己面上还未来得及凝结的疲惫,“而我,也是人。”甚至是个手无寸铁的女人。
我在你最落魄,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义无反顾的选择站在形单影只的你身边,甚至许下了不离不弃的誓言。为了这一切我不惜下嫁于你,只为了帮你达成你的野心。
“我叶知秋,更是自认从未对不起你过。”她语气轻极了,像是情浓时情人间的耳语一般婉叹,而嗓音却凉薄得吓人。
叶知秋回头看向南沙,清清淡淡的目光将其轻扫而过恍若带着诸多的不屑。她轻嘲着:“千尘璟不是我,也将永远变不成我。”
窗外的槐花簌簌落下,树叶被寒风吹的猎猎作响竟也有几分萧瑟的意味。日光透析在小院的地面上,徒增了几分斑驳。
“我已经罚了那青禾,知秋,随我回府可好?”南沙话语里堪堪透着几分有些狼狈的乞求,若是以往,这十二分的作态便是她知道是演戏也会原谅的。而现在,她只觉得心里一片漠然,再掀不起半分波澜。
“王爷便若是爱怜那青禾,将其收为妾室知秋也无微词,何须如此放低姿态来请求知秋回府?”叶知秋垂首理了理衣袖上方才捏皱的部分,才启口:“天作凉,王爷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受了风寒。”
槐花纷乱间,那双分外薄凉的双眼显得那样刺目,她就那样不温不凉的睨着他,口气平静的下着逐客令。在那样的一瞬间,南沙忽然觉得,自己终于要失去了。
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