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话音一落,惹得他阴郁不定的视线犹然上转,淡淡嘲讽的看着我,蓦地长臂轻轻一挥,使得我猝不及防跌落栽坐在他怀中,还未及我挣扎起身,倏忽之间单手便捏上我的下颌,前额与我相错不过数寸,冷冷的盯着我哼道:“你如今性子越发矫作了!!为了躲我,竟宁愿去窗子下吹冷风,这便是你想了一夜的答案?”
我异常乖顺的依偎在他怀中,去了一切故作的修饰与伪装,与他阴沉的视线认真的默默相对,扯唇苦笑道:“我也不是什么出尘高洁,视富贵为粪土之人,只是人贵有自知之明,我若有福晋,侧福晋那样的家势靠山,自然是希望与贝勒爷修的一世双好,只可惜、、、、”。
我话中的无奈与悲伤惹得他面上的阴郁怒气稍减,那攀在我肩上攥紧的手指便有了几分用力,我宛自不知,撇过视线不去看他,恍惚的望着遥远的天际怅然道:“奴才命微卑贱,京都之内哪一日不是活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呢,深恐一着不慎,就叫人利用丢了性命,何况先前太子,九爷的教训才过了多久,岂能刚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他冷寂寂的收回捏着我下颌的长指,禁锢我的臂力渐渐的松懈开来,只拧着眉默默的看着我,若有若无的怅然和恼意道:“我便这样不值得信任,让你始终防备如初么?”
“只是不愿贝勒爷也叫我带累罢了”,我面色如常的自他腿上起身,侧身恭敬的俯低,以少见的恬淡神色面对他苦笑道:“奴才前世活了二十有八,加上此时的三年,足足有三十一岁,更加是惜命如金,自然晓得,再多的喜欢情意,也抵不过这条性命珍贵!!!没了它,再多的喜欢都是空谈”。
我始终觉得他并非是真心对我,不过是看到我日渐明朗的利用价值,意在拉拢罢了,细想之下,心中却不免酸涩。
他低低的冷笑一声,撇过身子不再看我,紧抿的唇角还有几分压抑不住的怒气,稍待片刻,再看向我时已收敛了面上的神情,只是淡淡的看着我漠然道:“即是伤了风,晚间便自去修养,不必跟前伺候了”。
我忙轻应一声,见他已是面色倦怠的不愿说话,忙喊了人来布宴。
这场热终于在掌灯时候发了出来,我鼻塞头晕,喊大夫开了汤药,因着县丞也被锁了去,我也不便在他府中养病,只歇在了外间暖阁,四阿哥事务繁忙,倒不时常同他见面,这样病情淅淅沥沥不觉已拖了六七日,期间十三从京城快马赶来,见我病怏怏的少不了一顿鄙夷。他和四阿哥二人自然是见惯了官场风波,一人严厉,一人通融,一番手段游刃有余,先前被太(tai)子党羽私吞的三百万赈灾物资便悉数追回。
而后自县丞府内搜出的贪污账本惹得四阿哥震怒,他奏折也未及上,当日便把县丞推出监斩,府中余人或杀,或打,或卖,只听说县丞府前的一条街上呼声漫天,哭哭泣泣凄惨无比,而城中半数富商受了牵连,所幸的是破财保了性命。财势倾颓似乎只在一瞬之间,城中几家权贵败了近半,倒成了茶坊酒肆饭后的谈资。
有了钱粮做底,雪灾之患很快便得以缓解,其他我知道的并不怎么详细,只是流离的灾民半数得以安置,田地受灾的也多以得到补贴,春种夏收想必也是无碍,人人称赞两位贝勒爷惩治贪官的好手段。
铜山的官员受此牵连丢职的颇多,李卫捐资员外郎,基于我不时的提醒,四阿哥借此契机将其收为门人,并留他镇守铜山,我暗中写了私信,拜托十三嘱咐他帮我照看店面,一切安置妥当,便要启程回京了。
想到不日我便可来此安居,或许还可携手心仪之人共度余年,那时我的心情自然是雀跃的,带着逃脱藩篱的欣喜,以为已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从不想却是我命运多舛的开始。
归途中虽有了十三的陪伴少了几分寂寥,可因四阿哥在旁,我也不敢太过于放肆,除了伺候他们吃饭,其余时间一直规矩的守在独居的马车内。
初春的北京城热闹如昔,杨柳依依,真是“三月烟花下扬州”的好时节,看着街上一派古韵生香,想到我已来此四个年头,不觉一阵恍惚,四阿哥他们进京便直奔宫中汇报业绩,我则是坐着马车一路直进,停在了四贝勒爷内府二角门处,刚一掀帘便看见弄巧随着几个中年婆子笑吟吟的守在小门处。
“姑娘可到了!!!真是叫我们好等啊!!!”弄巧正垂手静立,见我掀帘欣喜奔来,迎上来扶我下山,一面笑着侧头对着身侧的婆子道:“烦劳几位妈妈把后箱马车中的行李送到瑾瑜院!!”。
“你消息倒是灵通”,我低头捏捏酸软的肩头,一面与她相携往院子走去,却也是止不住心中微微一动,眯了眯眼戏谑道:“也难为你们早早的守着!!!”
她嘟嘴笑了,搂抱着我的手臂,笑吟吟的撒娇道:“是徐总管晨起遣人来,说姑娘今日回府,要早作准备”。
刚回到院中梳洗完毕,换了家常惯服在榻上坐下,却听见乌兰那拉氏遣了人来,忙请进来。
有管事婆子进来,若无其事的瞄了一眼室内,低头恭敬的行礼道:“姑娘一路舟车劳顿,伺候贝勒爷有劳了,福晋命下人们做了寻常糕点,于姑娘解解饥”。
“福晋如此厚爱,若是推脱,倒显的我不知礼了”,我咽下满腹的疑惑,对着纤云她们一屋子的丫鬟笑着自嘲,礼于下人,必有所求,搁了手中的茶杯,笑着对身侧纤云她们吩咐:“还不快些替我招呼一下妈妈!!!”
纤云她们点头应是,接过管事婆子身侧三四个丫髻手中的紫檀木嵌象牙金漆食盒,去了盖,将其内的食物一一摆在正中的黄花梨透雕鸾纹圆桌上。
管事婆子也亦跟上,等到全部上了桌,指点着桌上的菜色,一一作了详细的介绍:“统共是糖蒸酥酪、如意糕、吉祥果、梅花香饼、玫瑰酥、花开富贵、招积鲍鱼盏、水晶冬瓜饺,老奴不知姑娘平日喜好,若其中有合乎口味的,姑娘以后只管吩咐厨房做了来,纵是不喜也只当赏给奴才们尝尝鲜”。她通报完毕,才上前回礼,每说一句,我便连连道谢。
基于我的道谢,她一面假意推辞,一面向前凑了凑,圆润的脸上隐约堆砌出一丝讨好:“福晋吩咐,姑娘若是无事,不妨饭时一道去正厅,也强过这院中的偏食冷灶!!”。
我低头沉吟,稍作斟酌,抬头掩唇笑着解释道:“福晋的美意只怕要辜负了,只是我前些时候胃疾复发,有太医嘱咐,倒是麻烦的紧,要先喝粥汤再进食,饭三分荤,七分素,食至一半还要喝些汤药以作调理。本来是众口难调,我又诸多忌口,反倒显得招摇了,个中详情还请妈妈替我周转求情,多做美言”。
“姑娘既然有这层考虑在里面,那老奴回去定详细回禀!!”,被我几句恭敬的话说的心花怒放,她满脸堆笑的行了拜礼。
直到一众人走出,待纤云她们送客关了院门回房,我已从榻上起身,一步步走到圆桌前,看着琳琅满目的满桌菜色,才忍不住阴测测的冷哼道:“倒不知我何时这么金贵了!”。
“姑娘受宠,自有眼尖的下人们献殷勤”,纤云面上浮出一丝担忧,挑眉向门帘处望了一眼,走到我身旁,低了低声音道:“也总要小心隔墙有耳,这些话若是传到福晋耳中,想必也要编排出别的意味来!!!”。
我撇眉冷笑一声,挟到嘴边的如意糕也没了兴致,恹恹的转身进了内室。“我们不过借着主子的颜面称你一声姐儿”,周妈妈两年前的话犹在耳边,我自然明白我地位如何,能得他们如此厚待,不过是借了四阿哥的薄面,一旦与他撇清干系,这院中对我温言相向的还能有几人呢。
“陌上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世休,纵被弃,不能休!!”我斜搭了条杏子红金心闪缎锦被在身,懒洋洋的半躺半依着身后青莲色冰裂纹锦锻大迎枕,就势撑着额头把玩缚在耳后的发丝,眯眼看了摊在矮几上拓本,一咏三叹的念道。
“姑娘”,我背诵的正是兴起,却惹得掀帘而进的纤云一声惊叹,她探身上前一把收了矮几上的书本,翻看了几眼,才一脸疑惑的问道:“姑娘放着好好的《女戒》不背”,她又看我懒散闲适的软卧在榻,不容的我插嘴,拧眉又是一阵说教唠叨:“女子行卧要端庄,这样子,被李妈妈看见少不得编排姑娘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