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知你的心意,谁想事发仓促”,乌拉那拉氏握了姬芸的指尖在手中,取了条月白色缠枝牡丹手帕揩去脸上泪珠儿道:“只怕要委屈了你”。
“奴才今日全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反倒要福晋替我伤心了”,姬芸眼角颤巍巍的垂悬着两滴欲坠不落的泪珠儿,研姿俏丽的脸面上含了几分委曲求全之意。
她跪在地上磕了个长头,直到乌喇那拉氏行礼拜退不见人影,方悒悒起身,却直直跪在我面前,磕头求道:“李妹妹,只求你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帮我一帮”。
我见她神色奇异踟躇,又行此大礼,心中隐约察觉不是好事,猛然警惕防备,本想搀她起身的意念也登时打消,不动声色的向一侧躲了躲,泠泠的盯着她嘲讽道:“姐姐有甚么话不妨起身再说,行这样的大礼,我可承受不起”。
“妹妹若是不应,我便在此长跪不起!!”,她揽住我的下裙伏跪在我面前,眸子中氤氲出几分乞求,几分雾气,清丽脱俗的脸上显出一丝凄楚之色。
我冷冷一笑,再未回话,视而不见的垂下头,她如今已陷我于不义,若妄自应答,惹得四阿哥起疑,我这数日学舞的辛劳要白白付诸东流。
她身姿委婉的伏跪在地宛自不起,大滴大滴的泪珠儿从眼角渗出,默然抬头,哆嗦的唇角已是淡然的毫无血色。
太熟悉的影视戏码让我下意识的窥向她的腹部,已经没入其中的银色刀柄引得我脑中一阵轰鸣,脑中还未及做出反映,身子却已是全然不顾的飞身扑上,“你这是作甚么!何必这样强人所难,陷我于不义!!”。
“都到这般田地,于我而言,哪里还有比死更好的去处么?!!”,殷红的血渍自她捂着伤口的指缝中涓涓渗出来,她惨声一笑,绝望的摇摇头,疼的低喘一声:“我自打进了这院门,本就没想着能活着出去”。
她的话绝望的令人惕然心惊,我也不及回答,急急的放她躺下,揽裙到四皇子一众面前跪下,太子先提起的原本是我,若是贸然见姬芸惨死,会不会重新再打我的主意???
在性命攸关之际,我的尊严能留有几分底气,恭敬的下跪在地,我捣头如蒜,卑微的伏拜在地,明知毫无期望的将头一次次的磕下去,随着俯下的动作,有金簪环佩叮咚坠落,发髻散开,我撩起沾了血渍的发梢别至耳后,忍住疼痛,揩去眼角的濡湿,“‘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呢,上天有好生之德,只求十三爷救救她”。
“你确定救她???真是进了宫,还不如留在这里,至少能留个全尸”,他不屑的撇了撇嘴,侧身看了姬芸一眼,敛去眼底的那一丝苦涩的淡笑,冷声道:“十哥的话虽然说的鲁莽,却不无道理”。
果然不出所料,我闻此呼吸一滞,将指尖攥进了掌中的肉里压住颤颤心惊,深吸一口气方才抬眸看着他问:“八爷也知,也知太子爷他、、、、、?”
看他微微颔首,我忽视心底嶙嶙峋峋的冰冷,心绪一转,脑中豁然明白,或许太子想以此为籍口向八皇子做出惩戒,警告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八皇子他们明知我俩断无生还道理,却还是将我们推在风浪尖上,任我们自生自灭,难怪姬芸说谁也救她不得,难怪十三皇子说她非死不可,原来我们不过是八皇子自保弃掉的卒子。而我如今又该如何做,才能救得了姬芸呢?虽与她情谊尚浅,可眼睁睁看着一个人生生断气,终究不忍。
“太子这招敲山震虎,惨的却是你们这俩丫头,亏他也想的出来”,他神色一凛,平添了几分鄙夷,面上讥诮的神情更甚:“如今你尚且自顾不暇,费这些心思!不如想想自己怎样过了眼前这关,太子尚未回宫,可保不准还有其他念头!!”
我慌忙侧身瞥向四阿哥,他长身玉立,清俊的脸上不见丝毫情绪波动,浑身笼罩在碎金般温煦的阳光下却依旧阴鹜冷寂让人心怵。
“你骗我偷了四爷的私印,我不怪你”,姬芸躺在我怀中,揪住衣衫的手指豁然收紧,轻咳一声,秀丽苍白的唇角便有血渍涌出,原本散漫的眸光渐渐聚拢起来,汇成了眼底的一抹光线,那光芒不亮,却散发出一股咄咄逼人的锋利,带着她那压抑的声音,直直的刺进我的心底,震得我心疼,她说,“你把密函藏在了哪里”。
我心中陡然一惊,突然之间似乎明白了事情始末,以及前主被处死的原因了,连我和姬芸今日的下场,说不定都是因为那封‘莫须有’的密函。
眼前众人,华衣贵服,哪个不是皇贵士族,生杀予夺,大权在握,或许每一位都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对人命的肆意践踏,让我第一次体会到封建社会的冰冷与森严,脸上已是濡湿一片,姬芸唇角含笑,渐渗血沫,瞳孔也已涣散,口中却仍迷乱的径自喃喃“四爷,四爷”,似将满腹情思都碾进这个称呼中。
我忙抬头寻找,四阿哥胤禛早已大步离开,清冷孤寂的背影在碎碎阳光下徒留一地萧索,逐渐隐匿在夕阳的余晖中。
我止不住阵阵发凉,这便是爱上在位者的悲哀么?姬芸用鲜血和死亡为我上了如此刻骨铭心的一课,于那些位极权臣的皇子们而言,我们的性命和情意则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东西,纵是为他们丢了身家性命,换来的不过是临别一瞥。
他或许也是爱她的,只这爱太过于凉薄,在权势倾轧之下,他无疑舍她遂了江山,或是基于怀中渐冷的身体,我只觉全身颤抖的厉害,眼前发黑,便失了知觉。
等醒来,天色昏暗暗的不知到了何时,破旧的青纱幔帐缀着洗的褪色的杏黄色流苏四角低垂,内室中空寂寂的燃着蜡,我头上珠翠尽褪,额前的伤口也做了包扎,用了一条皱皱的宝相花刻丝素锦抹额束着头,扶额缓缓坐起撑开帐子向外喊了一声“纤云”。
“姑娘醒了?”,纤云闻声而入,麻利的上前栓了幔帐,探身上前道:“可觉着还有甚么不妥?”
“是什么时辰了?”,我轻轻摇头问着,俯身套上榻板上的一双帮面起毛的银红绉纱白绢睡鞋,磨得已经破损的鞋尖上的凤头,似乎昭示本尊先前在这府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正想着一抬头却见纤云面色踟躇,似有难言之隐,我不免蹙眉问道:“怎么了?有什么话只说吧”
“九爷府上的秦管家在院门外候着”,纤云面色涨红嗫嚅着唇角,似是异常的难以启齿,“说是,说是九爷将姑娘赏了给他做通房,故而得令接人来了!!”。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不知我又哪里惹怒了九阿哥,难道真要回去为侍为妾,为奴为婢么,生生忍受凌迟般的生不如死?可是想必因姬芸之事,四阿哥必然已恨我入骨了吧。
我紧咬下唇默不作声的揩去掌心沁出的冷汗,心绪一转,敛眉颔首轻笑道:“你替我出去通报一声,就说难得九爷抬举,只是我身子未愈,今日回府不免晦气,不如让他停上两日待我大好了再来不迟!!
待院中的管事婆子打发了来人,我忙自床前起身,命纤云将我一头的乱发简单的绾了一个圆髻,拿了一柄寻常的白玉扁方束住,寻了一件虽是破旧浆洗的还算干净的肉桂红织金对襟褙子,浅银红曳地长裙,也不及换下绣鞋,带了纤云便急急的向四阿哥的书房走去,薄薄的鞋底踏在鹅卵石小道上,硌得柔软的脚心是钻心的疼,只是与性命比起来早已不算什么了。
门卫恭敬了做了汇报,直到房中传来应答,才任我推门而入,浅浅佛香中我规矩的行个福礼。
看他并未发话的意味,我敛去眼中的苦涩与踟蹰,开口打破僵局,“奴才也知贝勒爷只怕已恨我入骨,可今日所为,不过是为了保命,也算是其情可悯,其行可原”。
他眼神冰冷如霜,淡淡看我,微微诧异一闪而过,却是漠然置之,周边被他的寂然熨帖的冰冷,如同双脚探进冷水中,那凉意顺着毛孔直抵心底。
我抬眸一愣,忙掩去心间情绪,故作坦然:“李卿茹自那日便已是饮鸩死去,跟前的言子衿,不过是三百年后的一缕幽魂罢了,贝勒爷可听过借尸还魂?”
“鬼神怪力之说”,他狭长的凤眸里含起一丝冷漠的讥笑,拧眉斥道:“老九这次又耍什么花招?”
知他不信,我咬了咬牙,果断的上前,将前襟拉下,莹白如玉的肩膀配上那点墨如漆的刺字,从敞开的领口露出极具诱惑的一截,我沉肩坠肘,轻声唤他:“贝勒爷!!”却回头见他眼角微眯,眸光漠然一窒,我不觉好笑,忙出声解释道:“我没有想要引诱和挑逗贝勒爷的心思,只是贝勒爷可认识我这肩上刺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