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陆清隐睡了个囫囵觉,砸吧砸吧嘴醒了过来。
“师兄,你在吗?”拖沓着鞋子,陆清隐推开了厨房的门,果然,他找了一圈儿,师兄果然是在这儿。
只不过顾清鸿好像魂不守舍的,没听见有人进来没发现不说,手上还在做着机械运动,不停往灶台口里塞柴火,这火旺得都快烫到他的指尖了。
一股焦味慢慢飘进鼻尖,陆清隐大惊,鸿少爷已经不满足于多撒盐了吗?烧焦的东西多难吃啊。他灵机一动,疾走几步,抓住顾清鸿的肩膀,猛烈前后摇晃:“师!兄!”
然后正在做机械运动的顾清鸿把自己的手塞进灶台里。
“师兄,我不是故意的……”知道自己闯祸的陆清隐内疚地看着师兄用凉水冲洗着烫红的手指,他小心翼翼地偷瞄了眼师兄的脸色。
面无表情。
他吐吐舌头,还好,看上去不像生气的样子。要不,换个话题吧。
在山洞里他实在是太困了,竟然就躺在地上睡着了,还好师父把他喊醒,地上睡起来真是不舒服。“师兄,后来你找到了那个紫花了吗?给师父了吗?”
手指上的灼烧感渐渐褪去,顾清鸿摇摇头。
那个紫花黄龙草是书中所记,以怨灵为食,非常稀有。五云岭几个弟子以此为诱,诓骗他们曾在禁地见过那草。有了师父之前的提醒,顾清鸿干脆将计就计,装做上钩,拿到本该三年后才属于他的化物铃。
“啊,那真是可惜哎……”陆清隐有点失望,“白走了一趟。”
顾清鸿用没有受伤的手轻抚他的脑袋,然后微微一笑。
并不是白走。物化大法,真是个不错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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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请自来,专业添堵三十年的穆一远环视屋内这些长老一圈,最后将视线停留在掌门身上,假笑道:“是我记错日子了吗?你们这好像是在开六峰例会?怎么不等我来就开呢?”
虽说是六峰例会,但是这几十年来,净明峰派人参加的次数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久而久之,这六峰例会就变成了五峰例会。也就偶尔其他峰的长老会抱怨几句净明峰的不是,来个玄同派第四峰刷刷存在感。
此时穆一远一副“你们排斥我,不带我玩”的抱怨实在是倒打一耙。不过谁让他是来找事儿的呢?
在座的长老脸色都不太好看,纷纷将目光投向掌门。接受四方关注的许一韦大呼头疼,他不动声色地笑道:“哈哈,例会什么的,不过是找个日子与诸位长老闲话家常罢了。穆长老虽然来迟了些,也一块儿坐下吧。”
四两拨千斤,不说他们不带净明峰玩,反说是穆一远自己来迟了,怪不得别人。
穆一远闻言,呵呵一笑,倒也不急着找茬,寻了个地方坐。只不过这个位置嘛,就在陈一亮旁边。
要问这明明正好的座位,为什么偏偏陈一亮的旁边有个空座?
就在穆一远意有所指地往陈一亮方向走去时,那方向的人便心领神会都闪开了,还有好事儿的主,连连招呼穆一远坐他的座儿。
这玄同派内斗的历史,跟门派的历史一样悠久。除了主峰之外,其他五峰谁服气谁?
若有谁被绑了,估计那绳子就是其他峰送给绑匪的。
陈一亮本也想离这个灾星远点,但是不知道哪个混蛋在他身上下了个小小的缚身术。解开只是一眨眼的事儿,可这陈一亮也是个心里别扭的。人人都觉得他怕那个小小的金丹修士,那他偏不让他们如愿。
就当他不存在。陈一亮暗示自己忽视旁边那个讨厌鬼,专注听其他长老说话。
嗯,如果其他长老有说话的话。
屋子里鸦雀无声,连奉茶的道童都在竖着耳朵聚精会神地等着穆一远开口。
坐下的穆一远身子朝陈一亮的方向一歪一手支着下颚,神色悠闲,空出那只手的手指一下下地敲击扶手。
哒哒哒。
众人的心仿佛跟着这个节奏在跳动,陈一亮的脸色随着敲击声越发得暗了下去。
终于,穆一远开口了,听不出喜怒。
“要不,明儿个,我便去跟我师父说一声辞去长老这一职,而后推荐陈长老接手吧。”
被点名的陈一亮脸色直接由黑转白,吓白的。
穆一远的师父,真武子,合体巅峰期的剑修。如果是别人告个状,对方就算是个洞虚大能也没关系,因为别人讲道理啊!
讲道理这三个字,真武子那个护短狂魔怎么可能会认识??
众人先是同情地望一眼陈一亮,而后感慨真武子真的是太久没出来露面了,大家都快忘了他是穆一远的师父,最后一脸唾弃地看着穆一远。
说真的,整个修真界,能做到动不动就要激活“我告我师父去”这项技能,而且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一峰之主,估计就仅此一家了。
好像怕陈一亮死得还不够快,穆一远继续插刀:“三十年前,师父将长老之位传与我。虽然我穆一远不识礼数,但这职位要转给别人,也得知会他老人家一下。”
这话听着是有理有据,无法反驳。仿佛穆一远忘了长老一职本是掌门来任命的,真武子闭关时间太长了才会让当时才结丹后期的穆一远接手。
还好许一韦热闹看够了站出来解围:“穆长老,陈长老的话你听偏了,他不过是就事论事,没有要净明峰长老的意思。”
呵呵,他现在肯定是没胆要了。
“是嘛?那可能是我听偏差了。若是陈长老真想要净明峰的话,你只要开口便是。”见好就收,玩脱了可不好。穆一远端坐好,一张苍白的脸上似有哀戚,话锋一转,“也不知怎么的。这几百年来净明峰一脉总是弟子艰难,每代弟子数量不会多过三人。”
“我师父素来喜欢热闹,只可惜我和师弟都不是会闹腾的。前几日,我下山时收了两个与我颇为有缘的弟子。准备好好教养,等他老人家出关后也好膝下承欢。”
“可就在今日,我那两个徒儿,差点折损在禁地里。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好似想到那番可怖场景,穆一远不得不闭上双目,长吐一口浊气,以平心中的愤懑。
“我就想问。”他猛地睁开双目,眼底的怨恨一闪而过,可旁边的那些人精哪有漏看的?
穆一远高声质问:“一群外门弟子闯入禁地无人发现,禁地外的禁锢被破无人来报,到底是谁之过?!”
满座无人敢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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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道的传承,有一项很重要的,便是过经。在过完经后,弟子才能独自诵经。
经书能通鬼神,不能乱念,更不能念错。因此在弟子入门之初,各位师父都要带着弟子,一字一句地讲解诵读,僻字讳字的读法,何处转音,如何起承转合。如此,弟子将来不管修为走得多远,只要诵经,便会带着师父的影子。
而带着陆清隐和顾清鸿过经,对穆一远来说,真的不是那么轻松。
一个是实实在在的文盲,另外一个是由神童变成半文盲。
不识字?没办法,就在诵经中慢慢学习吧。
“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名,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夫老君之出,莫名其源,自混沌以来……陆清隐,你在看哪里?”
戒尺毫不犹豫地打在陆清隐的腿旁,穆一远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抬手拢了下衣襟。
陆清隐乖乖将视线由师父的衣襟移到经书上。
不过就是换了件衣服而已,陆清隐这个多动症儿童注意太容易分散了。穆一远无奈地祭出千古名句:“你就不能学学你师兄?静会儿?”
陆清隐表示不服:“师父!我要报告,师兄也没在看书!”
穆一远狐疑地抬眼,顾清鸿正在此时才将视线从书上移开,茫然地与师父对视。那表情好像是在说,什么?我刚刚在看书,我什么都没做啊。
然后“啪——”戒尺再次打在陆清隐的腿旁,比上次更近了。
“继续。自混沌以来,无世不出……”
诵经完毕,陆清隐跟解放一样,欢呼着出去了。
穆一远见顾清鸿犹犹豫豫地样子,便问道:“可是有不明白的地方?”
顾清鸿有点羞愧地点点头,拿着经书跪坐到师父身边,指着某一行询问。
见此子如此好学,穆一远深感欣慰。也不管顾清鸿是不是靠自己太近了,又逐字逐句地为他解答。
不一会儿,顾清鸿就出来了。然后与陆清隐二人往五云岭走。鹤净已经不再跟着了。
心有戚戚的陆清隐摸着酸痛的膝盖,哭诉道:“师兄,我明明看到你也在看师父,为什么师父只说我啊……”
顾清鸿笑问:“师父好看吗?”
“好看!穿得跟竹子一样!衣襟上好像真的有叶子哎~”
“下次记住,别看得太入神了。”
见师弟似懂非懂的样子,顾清鸿微笑,方才师父身上只有药味,并没有那日在幻境闻到的甜腻味。这是为何?
自从那日禁地之行后,上层已经敲打过了下面的。所以五云岭的那些年长的弟子和师父再没有找过两人的事儿,最起码表面没有。
但是两人的课业总是比旁人多,特别是挑水砍柴练体一类的事。大概是有人心有不满,两个孩子也是默默受着。穆一远倒觉得没什么,就算五云岭不给他的徒弟加课业,他也会让他们下课回来继续做。
因为修行,就要内外兼修,不光是修为要高,体能也要跟上。特别是打持久战的时候,双方都灵力耗尽,那拼的就是两个拳头的力道了。
两个孩子也都不是娇生惯养,白日里在五云岭受了气,回来后从不跟穆一远说。现在还敢招惹他们的就只有那些同样是新入门的弟子了,修为都差不多,什么法术都不会,不服就撸起袖子干架。
对于这种充满男子气概的举动,穆一远大加赞赏,还为他们搜刮了不少凡间武学秘籍来练习,然后两个孩子打架的次数越来越多。
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在顾清鸿和陆清隐在群殴中的胜率越来越高,受伤次数越来越少,净明峰与其他五峰新一代之间的恩怨也越来越深的时候。
五年一次的内门试炼开始了。
这是由外门弟子正式进入玄同派的唯一机会。
这一日,穆一远还在梦中跟浩气抢牛车,就觉得有谁在耳边轻语。
“师父,时辰到了,该起来了。”那声音清凉干净,混着些青春期少年特有的沙哑,竟给人耳朵带来意外的舒适。
“唔……”穆一远微微睁开双目,见着的是一位俊俏的少年,发似墨染,鬓似刀裁,眉间一抹艳红。
好熟悉,怎么感觉好像哪里见过?他迷迷糊糊的想着。
那双温柔得似乎要滴出水来的凝眸此时正注视着他。
“师父,今儿个是徒儿进塔的日子,您莫不是忘了?”
对啊……顾清鸿今年已经是筑基中期了。
“倒是我睡糊涂了……”他自嘲一笑。
顾清鸿忙扶着师父坐起身。
“是徒儿不孝,累得师父这般操劳。”想起昨晚穆一远为了熬夜给师兄弟俩做辅导,顾清鸿心有愧疚。
“……”我睡迷糊了是因为我做梦洛阳几波牛车都被浩气抢了而已,你这话听得我着实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