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秀兰原先是一团喜色的跟着彩衣进了屋子的,心里想着,这可算是能近距离的接触到林太太了,到时只要讨好了她,让她喜欢自己的,怕不是来日自己也能和安姨娘一样?
但她进了屋子,脚跟不过才刚刚站稳的,就听到林太太在冷声的说着:“跪下。”
她惊愕的抬头望了过去。
只见林太太穿着蓝色绣竹叶儿的对襟袄,丁香紫色的罗裙,正面沉入水的坐在那里看着她。
周秀兰瞬间就只觉得心中一突,一时面上刚刚的喜色就都褪了个干干净净。
她想也不想的,双膝一软,只听得扑通一声,她就跪了下来,口中叫着:“太太。”
林太太的声音是严厉的:“你可知你今日办差了什么事?”
此时里间的林琼玉早就是醒着了,听着外面的这些个动静,早就是将这事的原由给摸清了个七七八八。
但是她实在是不大认同林太太的这一招。
人家办差了什么事你直接对人家说就是了,做什么还这么明知故问的?没的倒白白的浪费了唾沫星子。
但下一刻周秀兰的回答却是让她很想扶额。
“奴婢不知。”
自己做错了什么事都是不知道的,林琼玉只觉得也是醉了。
林太太伸手一拍身旁的桌子,怒道:“今日里钱太太过来玩儿,我早先两日就告知厨房了,让你们今日里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给我做这些菜的,怎么到了吃中饭的时辰你都是没将饭菜送过来的?没的倒惹人家钱太太心里笑话咱们林家是这么待客的?”
林琼玉在里面隔间的床上竖着一双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她觉得她这个身子的娘,除却虚伪,自尊心太强,不会争自己丈夫的宠爱之外,在其他方面其实还算是有两把刷子的。
最起码在吓唬下人的这方面,她很是厉害。
周秀兰这当会就被她吓唬的眼眶中都有了眼泪水了。
“太太,”她俯身下去磕了个响头,“太太的吩咐,奴婢有个敢不听的?太太是天,奴婢是地,您有任何的吩咐下来,奴婢都会去做的。只是今日这事,奴婢就是拼着被您责骂,也少不得要说两句的。”
都说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周秀兰说的这一番话,果真就是拍到了林太太的马屁,所以她的面色一时就有些缓和了下来:“什么话?你说。”
周秀兰抬起头来:“论理,今日是奴婢上灶,误了太太请客的好时辰,理应领太太的责罚。只是太太,您说您前两日就已将今日要请客的事和菜单都告知了厨房的,这事奴婢却是今日上午才知晓的。太太也知道,菜单上的有些菜是要早先一日就着手准备的,奴婢今日才刚刚知道此事,又哪里来得及呢。好在托着太太的福荫,奴婢紧赶慢赶的终于是将太太菜单上的菜都做了出来。只是最后还是误着了太太请客的好时辰,奴婢甘愿领太太的责罚。”
说罢,又俯身下去磕了个响头。
她这一番话说完,林太太还没如何,彩霞就已经是先行看了她一眼。
周秀兰这话里话外的,那些菜都是她自己紧赶慢赶,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感情就没着她什么事了?
虽然彩霞是一点要抢功劳的意思都没有,可听了周秀兰这般说,她心中还是有一些着恼的。
而那边林太太因着周秀兰这一口一个太太长,太太短的,心里对她的怒气已经是消散了多半了。她转而又问着:“怎的这事你今日才知晓的?那日在厨房里的人是谁?怎么没将这事告知今日上灶的媳妇子?”
彩云上前两步走了出来,回禀着:“太太,那日在厨房里的人是添禄家的媳妇子。这事是我亲口对她说的,菜单也是我亲手交给她的。而且我也嘱咐过她了,将这事和菜单都和今日上灶的媳妇子说一声的,不知怎么的她却是没有告知。”
林太太听完彩云的话就有些怒了,吩咐着:“彩云,你去问着添禄家的媳妇子,这事她是怎么办的。也不必让她来见我了,你自己看着办罢。”
彩云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而这边,林太太望着还跪在地上的周秀兰,轻咳了一声,就道:“起来罢。”
周秀兰却是不肯起来:“说到底今日也是因着我手脚慢,才会误了太太请客的好时辰。还请太太责罚。”
“这事认真说起来,其实也怪不得你。做差了事那自然是要责罚的,可没有做差事,又为什么罚你?”
林太太很想在下人面前树立一个赏罚分明的高大形象,于是她示意彩衣过去扶起周秀兰,顿了顿又说道:“唔,今日的那道杏仁豆腐你做的不错。”
林太太近来总觉得自己生完孩子之后整个人是胖了一圈的,所以轻易不吃荤,只吃素了。今日那一桌子的菜,也就那道杏仁豆腐素一点,所以这一顿饭她的筷子就只围着豆腐转了。
可其实这道菜从切菜到下锅,再到出锅,都是彩霞做的。要说周秀兰在中间做了什么,灶下的火倒是她烧的。
但周秀兰听到林太太的这句夸奖,竟然是脸都没有红一下的,面上一片坦然的说着:“奴婢谢太太夸奖。”
彩霞在旁侧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姿势,就像是压根就没有听到林太太和周秀兰这两个人的谈话一般。
而林太太这时面转向了她,吩咐着:“彩霞,我记得我去年做了两件春日里的新衣裳,就穿过两次的。你去我后边箱子里寻了出来,就赏给添福家的吧。”
彩霞答应了一声,转身进了隔间。
隔间床上,林琼玉正躺在床上无聊的研究着青纱帐上的刺绣的,猛可的听到了脚步声,她转过头来,正巧就看到了彩霞走了进来。
在床边另有一个老妈子坐在床踏上,时时刻刻的守候着林琼玉的,见着彩霞来了,她连忙的站了起来,叫了一声:“彩霞姑娘。”
彩霞抿着唇没有做声,只对她摇了摇手,示意她不要吵醒林琼玉。
可下一刻她就看到林琼玉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在看着她,她不由的就笑了。
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她对着那老妈子笑道:“玉姑娘什么时候醒的?”
老妈子忙说道:“早就醒了呢。说起来玉姑娘也真是乖,再怎么醒着,都是不哭也不闹的,只是睁着眼睛一个人玩儿。”
林琼玉将目光收了回去,继续的望着头顶上的青纱帐。
愚蠢的凡人,就没有一个人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的咩?劳资其实无聊的都快要疯了好吗。
她一时就非常的怀念以往忙成狗的时候。
耳边这时传来轻轻的开箱子的声音。
林琼玉便又循声望了过去。
只见彩霞打开了角落里的一只箱子,里面叠的满满的都是各种绸绢绫缎衣服,双手都插不下去的。
彩霞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寻出来一件月白色绣合欢花的淡色衫子,一件豆青色的织锦上裳,双手捧了,而后就走了出去。
不一会,彩霞那特有的不轻不慢的说话声就传了进来。
“太太,您看你说的可是这两件衣裳?”
林太太点了点头,示意彩霞将手中的这两件衣裳给周秀兰。
“这两件衣裳的颜色还新的很,很是衬你,赏了你穿罢。”
周秀兰忙跪下来谢了林太太的赏赐,而后才起身站了起来,伸出双手从彩霞的手里接过了这两件衣裳来。
可面对着彩霞的时候她心中毕竟还是有些发虚的,所以接衣服的时候眼光总是不敢看向彩霞。
彩霞也不以为意,眼光看也不看她的,将手中的两件衣服递给了周秀兰之后,便又垂下手退到了一旁。
林太太这时在上面咳嗽了一声,说道:“现下我也乏了,你先下去吧。彩衣,送送你添福嫂子。”
彩衣答应了一声,周秀兰也连忙告了辞。
等到她出去了,林太太便在彩霞的服侍下脱了外衣午睡。等她睡着了,彩霞便吩咐着屋里的小丫鬟在外间小心的伺候着,而后便回了自己的屋子,拣起昨日没有穿完的珠花接着穿了起来。
她刚穿了没一会儿,彩云也就回来了,压低了声音,和她悄悄的说着闲话。
“我刚刚审问了添禄家的媳妇子一番,她倒是承认了前两日太太交代下去的事儿她是故意的不告诉这周秀兰的。”
彩霞就问着:“这是为什么?”
彩云撇了撇嘴:“说起来我都不好意思骂的。你猜怎么着?依着添禄家的媳妇子所说,我们这个老爷竟是个没有廉耻的,暗地里刮刺上了这个周秀兰。而周秀兰也因着刮刺上了我们老爷,总以为自己是拣了高枝儿飞了,就有些看不上厨房里那些上灶的媳妇子。你说那些媳妇子如何的甘心?所以每日里没事的时候就要挤兑挤兑这个周秀兰。前两日的事,添禄的媳妇子之所以故意的不告诉周秀兰,也不过为的是要她今日出丑,受太太的责罚罢了。”
彩霞对林老爷有没有廉耻的这事很是不上心,也压根就不关心她最近刮刺上了谁,只是随口的说着:“添禄家的这个媳妇子也是个没长脑子的。纵然是今日这个周秀兰出了丑了,可人家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不会说话的不成?但凡她稍微的会说个一句半句话的,那顺藤摸瓜也能知晓是添禄家的媳妇子在中间搞的鬼了。太太又是个那样的人,恨不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晓她是个赏罚分明,会做掌家的太太,又有个不责罚她的?这可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彩云口中嗤笑了一声,说道:“原也怪不得这添禄的媳妇子。就是我,看到周秀兰那小人得志的样儿,不定的会怎样呢。一个小厮的媳妇子,不好好的做着自己的分内事,倒跑去勾-搭老爷了。也是个没脸没皮的货。”
彩霞也笑了一声,说道:“偏你就是个眼中容不下半粒沙的人。你倒是去做个女程咬金罢了,但凡遇见个有些不平儿的事,出来先砍了三板斧再说。”
彩云对她的这几句调-笑话也是不以为意的,只是蹙着一双眉,口中咬着指头在那想着事。
片刻之后,她将咬在口中的指头拿了出来,抬头问着彩霞:“你说,老爷刮刺上周秀兰的这事,我们要不要告诉太太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