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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 第 151 章(1 / 1)

第一百五十一章化龙(10)

再醒来时,眼中映出的是华鸢略显焦急的神情。

想来刚刚撞在墙柱时将脑袋撞得太狠,引商勉强睁开眼睛之后,便不由将手伸向了后脑勺,想看一看自己的头是不是已经被撞出一条裂缝来。

远处的喧闹声似乎还未停,却像隔着高山才传到她的耳畔,带着回声又不甚清晰。她抓着华鸢的胳膊勉强站起身,身子摇摇晃晃的,险些把对方也拽了个趔趄。

“不舒服?”华鸢边说着话,手已向着她的后脑探去,指尖带着些温热,像是要帮她治一治。

“没那么严重。”她站稳后便自己拿手揉了揉,脑子里还想着晕厥前朦朦胧胧看到的那副场景

那对峙的男女到底长了一副什么模样,她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座隐于云端的高山,飘飘渺渺的,不似在凡世。

昆仑山吗?

“走吧。”见她脸上的神情还懵懵懂懂的像是没清醒过来,华鸢也不愿再为了心里那丁点好奇强拉着她留在水底。

在水下耽搁了这么久,也该走了。

“那枕临呢?”她仍是有些担心的四处张望着,可惜现在两人已经远离了水晶宫,几乎望不到里面的场景。枕临或许成功化龙了,也或许被二哥压制住了,现在应是化作了人形,半空中早已看不到它们的身影。

“不必管他,若化了龙身还无法与兄弟们相抗,他也就不必在这泾河待下去了。”华鸢说得容易,话音落下后便扯着身边的少女离开,可是才走了几步远,却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回过头向龙宫望去。

“还有什么事?”引商也跟着他看了一眼,然后那手指头轻轻推了他一下,“有事便去吧,也不多这一会儿的工夫。”

华鸢点了点头,两人又转身朝着水晶宫的方向走了过去。可让引商略感意外又觉得意料之中的是他的目的地——那座由贝壳堆砌成的宫殿。

这里一向是龙宫里最清净的地方,平日里除了那位公主之外,就连二太子都很少回来坐一坐。而在短短一夜之间,他们两人却已经是第三次造访此处。

“两位怎么又回来了?”这一次就连公主都有些吃惊了,站在床边好奇的打量着他们。

引商不知道华鸢想做什么,便稍稍往门边退了一步,尽量缩小自己的身影不打扰他们。

见她退后,公主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华鸢身上,而后稍稍歪了下头,渐渐露出个了然的神情来。

华鸢并未多言,只是站在那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紧接着便抬手在身前凭空写下了一道符咒,那几个字闪着金光,在半空中停留了一瞬便分别飞向了对面,然后纷纷贴附在公主的身上。

似是预料到了即将会发生的事情,公主并未闪避,就连那几个字忽然化作火焰开始灼烧她的衣衫时,她也一动不动。只是很快,这火蔓延到她的全身,紧贴在她的肌肤上,她的身子终于一颤,双手紧紧攥成拳,然后仰颈发出一声惨叫。

华鸢及时的拽住了引商,拉着她向着门外跑去,而等到两人跑到院外时,一条白龙已经冲破屋顶腾空飞起,这座由贝壳堆砌起的宫殿也在顷刻间毁于一旦。

约有百年过去了吧,本是被那意气风发的二太子用来求得表姐欢心的华美屋宇,终被满心欢喜住进去的美人亲手毁掉了。百年前,这里是承载了女子美梦的家;百年后,这不过是束缚着那两人的监牢。

一场折磨,终于结束了。

看到此处,引商终于明白华鸢是想做什么了,他竟是要还公主一个自由,让百年拘禁的日子彻底结束,离开这座龙宫,也离开泾河。

百年未能再化形的公主在上空盘旋了半刻才俯冲下来,然后在落地前又变回了人形,冲着华鸢盈盈一拜,“谢上仙之恩。”

任谁都看得出,留在此处与丈夫互相折磨着并非她所愿,只不过到了今日才有此机缘挣脱束缚,此刻自是要拜谢恩人的。

只是华鸢却直直地盯着她,看了半晌才慢慢收回目光,忽然笑道,“凡世有位高僧所著经书上说,‘如饮水者,冷暖自知’。旁人渡得了的苦难,都算不得苦难。好自为之。”

想来这些话也只有与他有着同一个“秘密”的公主听得懂了。引商还在想着这其中原委纠葛,却在将要随着华鸢离开时被身前的女子出声唤住。

“小娘子且留步。”公主的目光中竟带了些恳求,“有一句话,我想问一问您。”

对方的姿态从未放得这样低,引商不由点了点头,示意华鸢先避一避,待到只剩下她们两个女子在此的时候才开口问道,“您想说什么,直言无妨。”

公主沉了沉气,很快直言道,“若你曾立下誓言与一人恩断义绝,今生还可有挽回的余地?”

无论到了何时,这个女子说起话来都不会含含糊糊拖泥带水,直截了当的问完之后便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引商先是怔了一怔,听明白她想说的事情后才了然的敛起笑意,郑重的答道,“公主,我不是您,永远也不知道您与那人的情意有多深,也不知道您能否容忍对方背离你们的情意。可若是我,绝无半点挽回的余地。莫说今生,来世也不成。”

“为什么?”公主明知这样问有些傻了,可还是忍不住追问一句。

许是刚刚撞到墙时余痛还未消,眼下引商又隐隐约约觉得后脑有些疼,她龇牙咧嘴的伸出手去揉了揉,然后也不知是不是被这疼痛所迁怒的,很快便将今生说过的最决绝最尖酸的一句话脱口而出,“现在这个世道,竟连恩断义绝这句话也能当做儿戏?既然已经说了恩断义绝还与其藕断丝连,岂不是自取其辱?”

在她的心里,自己扇自己的脸,还不如叫对方再伤害自己千百次,都是活该。

可是她不能这样对公主说,毕竟这是别人的家事,哪怕她说的是自己的做法,却也会被对方误会成她是在讥讽他们。

说完这话,她便对着公主微微颌首,转身离去再未回头。至于公主到底会怎样做,正如华鸢所说,’如饮水者,冷暖自知‘。

这一次离开龙宫,比前几次要顺利许多。

两人到了岸上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引商坐在岸边深深喘了好几口气,便望见了正向着这边跑来的三郎。这少年看到她时也有些惊喜,连忙加快了脚步,“道长姐姐,你真的来抓那水鬼了?怎么样,抓到了没?”

抓到了吗?引商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才是。反倒是华鸢抬抬手将想要靠近她的少年推得远远的,“抓到了抓到了,别靠得那么近。”

引商略带了些犹豫看着他,无声的问他现在这样说合适吗。枕临不过刚刚化龙,接下来泾河这一家子定然会掀起一场大风波来,真的能说是一切都结束了吗?

可是华鸢却不易察觉的对着她点了下头,神情十分笃定。

既然他说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发生了,引商也就没有多想的相信了,同样坚定的对着三郎点点头,“以后便没事了。”

回去的路上,疲惫不堪的两人走得极慢,引商不时向着身后的槐树林看一看,似在想着大太子的魂魄是不是在林中。

华鸢跟着她望了一眼,说了句,“昨晚枕临来时已经想办法让它离开了。”

“他倒是好心,一直念着兄弟之情。”她不禁想到了当日少年一脸哀色对自己说兄长过世时的模样。

而华鸢只是笑笑,“这都是别人的家事,我们还是别理会太多了。”

“可我看你已经插手了许多。”引商实在不明白他是怎么有脸说出这句话的,明明闹出最大乱子的就是他!

偷神珠、助枕临提前化龙、除去公主身上的禁锢……他似乎知道泾河的许多秘密,甚至难得好奇一次别人的闲事,主动去探寻心中那个困惑的答案。到现在,还信誓旦旦的说接下来的日子里泾河定然闹不出什么风波了。明明乱事才刚刚开始不是吗?

到底是什么秘密,竟能让他也不肯泄露半分?

“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心里更痛快些。”对此,华鸢只是这样解释着。

她狐疑的将他上下打量几遍,可是直到两人回了平康坊,他也一直笑而不言。

一夜过去,最后一个醒了酒的是卫瑕,一见他们回来,不由无奈的笑道,“又出去胡闹了?”

“有幸夜游龙宫。”引商深深的叹了声气,随随便便往后一倒,便挨着范无救躺下了,然后在抬腿将身边的人踢远一点的时候忽然好奇道,“你说公主她还会不会与二太子重归于好?还有,大太子到底是丧命谁手?”

无论是华鸢的那句规劝还是后来公主问她的话,都透出了这个意愿来。但是在她看来这事却着实有些奇怪,说不上到底怪异在何处,只是隐隐觉得一切似乎不该如此“简单”。

这整件事下来,定有一处是错了的,错得太离谱,以至于所有人都没能发觉。

而华鸢从门外走进来,径直挤到她与范无救中间,若有所思的答道,“只要从未心生悔意,是非对错便只是别人眼里的是非对错,于自己并不重要。最怕,一次错,次次错。”

说罢,忽然一笑,“你说我喜欢对同病相怜之人大发善心?不。其实,我更喜欢那些有野心的人,更喜欢他们那点心机,不介意推他们一把。”

现在已经入夏了,长安城更是早早的便让人觉得有些闷热。可是眼下,坐在屋子里的引商却因为这一句话忽然想通了一切。

那个略显荒谬的事实惊得她在这艳阳天里微微颤抖,彻骨的寒意攀上背脊,冷汗一层叠着一层的顺着肌肤流了下来,久久不能平息。

“说是同病相怜,有些事,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

泾河龙宫。

听说二哥竟然被那个从来不敢回龙宫的三哥打伤之后,六太子急忙从五哥那里跑了出来。

他们本是在争论那神珠到底是从何得来一事,五太子却坚称这就是从表姐那里得来的,甚至直言自己没有拐着弯说二太子的意思,让他们愿意相信便相信,不愿相信他也没有办法。

他说得信誓旦旦,可是仔细想想就觉得不对劲。先不说表姐无法走出宫门,单说这件事,若真是表姐做下的,哪还能让他知道?

六太子一向敬重那个表姐,自然不想理会他,转身便去了二哥和三哥那里。可是当他悄悄寻到了三哥,并一路跟着对方朝西面走时,竟发现这路是通向表姐住处的。

三哥去那里做什么?

他正好奇着呢,甫一抬头,却见枕临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面上仍是那副傻傻的笑容,可这笑里却多了一丝他看不懂意味。

“小六,你跟着我做什么呀?”

这是六太子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任外面闹得天翻地覆,公主始终坐在自己宫殿的废墟上想着事情。直到余光瞥见了枕临的身影,这才慢慢抬起头,懒洋洋的一笑,“难为那位昆仑金仙竟然肯帮你拿着那神珠。”

“作戏是做给傻子看的,对有些人,不如从一开始就实言相告,反倒方便。”枕临在她身侧坐下,将她揽在自己怀里,说完这话又问道,“我猜到他会帮你一次,可却一直担心着他不会察觉你我之间……”

“他猜出来了。”公主淡淡的打断了他的话,“他来龙宫,或许就是为了这事来的,最后也还是猜出来了。”

“猜出来了竟然还肯这样做?”这倒让枕临有些吃惊,他不相信那个男人会有这样的善心。

他们不过是拿一个相似的境遇去赌对方会出手相助,可若事情与对方的过往有所差距,他不知道对方还会不会愿意帮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女人。

“或许是那本书帮了忙吧。”公主的脸上有些疲惫,“谁又知道呢?”

枕临也沉了沉气,没再说话。当年他偷得那本记载了昆仑山秘事的竹简,看到那一段相似的故事,心中从此便有了谋算。可是这段往事是那名为姜西渡的男人的,他却自己的名字改作了玉虚宫大弟子的真名。不得不说,归根到底,自己还是羡慕昆仑山大师兄曾经的肆意妄为,而不愿走上姜西渡那条路。

“刚刚二哥知道了这事,竟然还怕我来害你,只求我放过你一命。”想着想着,他忽然笑了,“他这是怕我舍得下兄弟也舍得下情人吗?”

“或许呢?”公主依偎在他的怀里,脑子里却不知怎的闪过了自己丈夫的面孔,恍恍惚惚,叫人无端心慌,“九霄天帝,酆都鬼主,断不清的都是一个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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