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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节 一沙一世界(1 / 1)

丰子恺的《缘缘堂随笔》中有一篇《从孩子得到的启示》,言羽年少时读到,十分喜欢:

晚上喝了三杯老酒,不想看书,也不想睡觉,捉一个四岁的孩子华瞻来骑在膝上,同他寻开心。.vodt.我随口问:“你最喜欢甚么事?”

他仰起头一想,率然地回答:“逃难。”

我倒有点奇怪:“逃难”两字的意义,在他不会懂得,为甚么偏偏选择它?倘然懂得,更不应该喜欢了。我就设法探问他:

“你晓得逃难就是甚么?”

“就是爸爸、妈妈、宝姊姊、软软……娘姨,大家坐汽车,去看大轮船。”

啊!原来他的“逃难”的观念是这样的!他所见的“逃难”,是“逃难”的这一面!这真是最可喜欢的事!

。。。成年人对逃难原因和逃难场景情形的描述略去。。。

次日,我同一邻人步行到故居来探听情形的时候,青天白日的旗子已经招展在晨风中,人人面有喜色,似乎从此可庆承平了。我们就雇汽车去迎回避难的眷属,重开我们的窗户,恢复我们的生活。从此“逃难”两字就变成家人的谈话的资料。

这是“逃难”。这是多么惊慌,紧张而忧患的一种经历!然而人物一无损丧,只是一次虚惊;过后回想,这回好似全家的人突发地出门游览两天。我想假如我是预言者,晓得这是虚惊,我在逃难的时候将何等有趣!素来难得全家出游的机会,素来少有坐汽车、游览、参观的机会。那一天不论时,不论钱,浪漫地、豪爽地、痛快地举行这游历,实在是人生难得的快事!只有小孩子真果感得这快味!他们逃难回来以后,常常拿香烟簏子来叠作栏杆、小桥、汽车、轮船、帆船;常常问我关于轮船、帆船的事;墙壁上及门上又常常有有色粉笔画的轮船、帆船、亭子、石桥的壁画出现。可见这“逃难”,在他们脑中有难忘的欢乐的印象。所以今晚我无端地问华瞻最欢喜甚么事,他立刻选定这“逃难”。原来他所见的,是“逃难”的这一面。

不止这一端:我们所打算、计较、争夺的洋钱,在他们看来个个是白银的浮雕的胸章;仆仆奔走的行人,扰扰攘攘的社会,在他们看来都是无目的地在游戏,在演剧;一切建设,一切现象,在他们看来都是大自然的点缀,装饰。

唉!我今晚受了这孩子的启示:他能撤去世间事物的因果关系的网,看见事物的本身的真相。我在世智尘劳的实生活中,也应该懂得这撤网的方法,暂时看看事物本身的真相。唉,我要向他学习!

。。。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

后来言羽终于无意间了解到宇宙本源的虚空真相,明白了宇宙万物统一的万有之道,方才醒悟,原来很多事情,的确只有小孩子,小时候看得最明白。

而世间很多大道至理,其实因果循环,冥冥中早有天意,总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和传达,最终激发最初的种子萌芽。

正如谁又能料到,丰子恺信手拈来的几笔缘缘堂随笔,竟也能影响他百年身后事,甚至令到其之前千年万年前的一位混世魔王竟也觉醒转世?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其实说到缘缘堂,颇有些因缘际暗含其中。

1927年,丰子恺皈依弘一法师,在江湾永义里的寓所举行了仪式。丰子恺并请弘一法师为自己的住所取名。尊弘一嘱,丰子恺在小方纸上写了许多他所喜欢而可以互相搭配的文字,团成许多小纸球,撒在释迦牟尼画像前的供桌上,拿两次阄,拆开来都是“缘”字,遂名寓所为“缘缘堂”。当即请弘一法师给写“缘缘堂”横额。后丰子恺几经迁移,又于1933年在故乡石门湾老屋的后面,建造了“缘缘堂”。

少年时的言羽,虽然因为鼻子做了手术,更能静思入定,但年少懵懂,并不了解自己的梦中神通。而在沉静入定的梦中,更是千奇百怪,无所不包,少年对诸多灵异神通尚无所知,更多的只是疑惑和恐惧。特别是时常梦见从高处向深处坠落,直落下无边无尽的黑暗深渊,每每从梦中惊醒,总会惊出一身冷汗。

直到多年以后,言羽方才了悟,其实无念则静,静则通神,静能养生,静能开悟,静能生慧,静能明道。而世间万物,无不相通,皆可通神,是以所有的艺术创作灵感,其实都离不开创作者内心深处那一份真正入静而忘我的宁静和淡泊。

而只有经历过后来生活的奔波劳苦,言羽才会明白,年少时那一份痴心求学的赤子之心,和一个可以让小孩子安心读书的稳定的求学环境,是多么的来之不易。相比之下,古今中外很多的文人学者以及科学家,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比如丰子恺,1937年11月,日本侵略军逼近石门湾。战争的炮火终于威胁了丰子恺在“缘缘堂”的平静淡泊的生活。丰氏一门是个大家族,战争一吃紧,亲戚们纷纷迁回了石门湾。此时,距石门不远的松江、嘉兴等地已被战火炸得不成样子,可子恺对留还是走仍然犹豫不决。这一手经营起来,并平安生活了多年的缘缘堂,怎么舍得丢弃呢?

阴历九月二十六,正是子恺四十岁生日。子恺把远近亲朋请到家里吃饭。堂上虽是红烛高烧,满屋气氛热烈。然而,宾朋们的谈话,所涉及的几乎都是战事。

“哎呀,这几天火车顶上都坐满了人。车还没开,飞机就在天上叫,火车突然象野马一般飞奔,车顶上的人纷纷掉下。那些手脚被轮子压断的人,一片惨叫声,真是吓死人了。”

“我刚从上海来,南市简直变成了火海。难民们聚在法租界的铁栅前到处抢东西吃。”

“我看到的还要惨哩!一个妇女抱着婴儿躲在墙角边喂奶。忽然落下一个炸弹,那弹片恰好把那妇女的头削去大半,那孩子还在吃奶哩?”

这便是子恺请亲朋最后一次在缘缘堂的聚会大家散去以后,子恺独自站在书房的窗前凝思。是去,是留,这又一次成了子恺反复考虑的重大问题。

他想起了白居易的一首问友诗:

种兰不种艾,兰生艾亦生。根茎相交长,茎叶相附荣。香茎与臭叶,日夜俱长大。锄艾恐伤兰,溉兰恐滋艾。兰亦未能溉,艾亦未能除。沉吟意不决,问君合如何?

烟灰缸里已积满了烟灰,终于,子恺在方寸之间决定了“移兰”之策。他想:宁可逃难,也不能当亡国奴!今天,我要把兰花好好地掘起,慎勿伤根折叶。然后郑重地移到名山胜境,去种在杜衡芳芷所生的地方。然后再拿起锄头来,狠命的锄,把那臭叶连根铲尽,或放一把火,烧成一片焦土。将来再种兰时,灰肥倒有用处。这不得已的“移兰”之策,想来香山居士也会在地下点头的吧!

第二天,子恺收到了马一浮从桐庐寄来的一封信,说他已从杭州迁至桐庐县,住迎薰坊十三号。信中还附着一份他自己的近作《将避兵桐庐留别杭州诸友》。这封信更坚定了子恺离开故乡的决心。1937年11月21日,子恺终于辞别了缘缘堂。

。。。

虽然生在解放后的和平盛世,言羽骨子里的天性却十分喜欢战争和军事。

即使做梦,也常常梦见武侠生活,侠肝义胆,仗剑走天涯,甚至经常读到一两句有关征战的古诗词,也会在梦中想象和组织一场真实的战役,似乎通过梦境,言羽能真切地感受到古代创作者的最真实的心灵感觉,甚至能复原古代的一些场景。

比如曾读到“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喜欢得不得了。

原诗为:

贵逼身来不自由,几年辛苦踏山丘。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莱子衣裳宫锦窄,谢公篇咏绮霞羞。

他年名上凌云阁,岂羡当时万户侯?

据说此诗是晚唐诗僧贯休所作。贯休因避黄巢之乱,来到越地,将此诗献给吴越王钱鏐以求晋见。钱鏐一见此诗,大加叹赏,但是嫌“一剑霜寒十四州”一句不够气势,没法体现他的远大志向,让贯休改“十四州”为“四十州”,才考虑见他。

据说贯休听说后,直接吟诗四句回他,吟罢飘然入蜀,再无音讯:

不羡荣华不惧威,添州改字总难依。

闲云野鹤无常住,何处江天不可飞?

。。。

正是仙风傲骨,不拘于世,令人叹服。

而中国古代诗词和书法绘画之美,也让少年言羽,逐渐明悟了艺术相通的道理。

丰子恺在缘缘堂随笔《艺术三昧》中写道:

有一次我看到吴昌硕写的一方字。觉得单看各笔划,并不好;单看各个字,各行字,也并不好。然而看这方字的全体,就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好处。单看时觉得不好的地方,全体看时都变好,非此反不美了。

原来艺术品的这幅字,不是笔笔、字字、行行的集合,而是一个融合不可分解的全体。各笔各字各行,对于全体都是有机的,即为全体的一员。字的或大或小,或偏或正,或肥或瘦,或浓或淡,或刚或柔,都是全体构成上的必要,决不是偶然的。即都是为全体而然,不是为个体自己而然的。于是我想像:假如有绝对完善的艺术品的字,必在任何一字或一笔里已经表出全体的倾向。如果把任何一字或一笔改变一个样子,全体也非统统改变不可;又如把任何一字或一笔除去,全体就不成立。换言之,在一笔中已经表出全体,在一笔中可以看出全体,而全体只是一个个体。

所以单看一笔、一字或一行,自然不行。这是伟大的艺术的特点。在绘画也是如此。中国画论中所谓“气韵生动”,就是这个意思。西洋印象画派的持论:“以前的西洋画都只是集许多幅小画而成一幅大画,毫无生气。艺术的绘画,非画面浑然融合不可。”在这点上想来,印象派的创生确是西洋绘画的进步。

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艺术的三昧境。在一点里可以窥见全体,而在全体中只见一个个体。所谓“一有多种,二无两般”(《碧岩录》),就是这个意思吧!这道理看似矛盾又玄妙,其实是艺术的一般的特色,美学上的所谓“多样的统一”,很可明瞭地解释。其意义:譬如有三只苹果,水果摊上的人把它们规则地并列起来,就是“统一”。只有统一是板滞的,是死的。小孩子把它们触乱,东西滚开,就是“多样”。只有多样是散漫的,是乱的。最后来了一个画家,要照着它们写生,给它们安排成一个可以入画的美的位置——两个靠拢在后方一边,余一个稍离开在前方,——望去恰好的时候,就是所谓“多样的统一”,是美的。要统一,又要多样;要规则,又要不规则;要不规则的规则,规则的不规则;要一中有多;多中有一。这是艺术的三昧境!

宇宙是一大艺术。人何以只知鉴赏书画的小艺术,而不知鉴赏宇宙的大艺术呢?人何以不拿看书画的眼来看宇宙呢?如果拿看书画的眼来看宇宙,必可发现更大的三昧境。宇宙是一个浑然融合的全体,万象都是这全体的多样而统一的诸相。在万象的一点中,必可窥见宇宙的全体;而森罗的万象,只是一个个体。勃雷克的“一粒沙里见世界”,孟子的“万物皆备于我”,就是当作一大艺术而看宇宙的吧!艺术的字画中,没有可以独立存在的一笔。即宇宙间没有可以独立存在的事物。倘不为全体,各个体尽是虚幻而无意义了。那末这个“我”怎样呢?自然不是独立存在的小我,应该融入于宇宙全体的大我中,以造成这一大艺术。

。。。

后来言羽精研量子物理学,发现丰子恺的这一宇宙即艺术的想法,竟然与自然科学真理不谋而合。

卢瑟福的原子模型一出世,便被称为“行星模型”或者“太阳系模型”。这当然是一种形象化的叫法,但不可否认,原子这个极小的体系和太阳系这个极大的体系之间居然的确存在着许多相似之处。两者都有一个核心,这个核心占据着微不足道的体积(相对整个体系来说),却集中了99%以上的质量和角动量。人们不禁要联想,难道原子本身是一个“小宇宙”?或者,我们的宇宙,是由千千万万个“小宇宙”所组成的,而它反过来又和千千万万个别的宇宙组成更大的“宇宙”?

而科学与艺术相通,这很容易令人想起威廉.布莱克(illiamblake)那首著名的小诗:

toseeaorldinagrainofsand.一沙一世界

andaheaveninaildfloer*一花一天堂

holdinfinityinthepalmofyourhand只手握无限

andeternityinanhour刹那于永恒

。。。

而这也正合了佛法“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一树一菩提,一叶一如来”之意。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从一粒沙中看见世界”呢?

有科学家发现,宇宙的确在不同的尺度上,有着惊人的重复性结构。比如原子和银河系的类比,原子和中子星的类比,它们都在各个方面--比如半径、周期、振动等--展现出了十分相似的地方。

如果你把一个原子放大10^17倍,它所表现出来的性质就和一个白矮星差不多。如果放大10^30倍,据信,那就相当于一个银河系。当然,相当于并不是说完全等于,我的意思是,如果原子体系放大10^30倍,它的各种力学和结构常数就非常接近于我们观测到的银河系。还有人提出,原子应该在高能情况下类比于同样在高能情况下的太阳系。也就是说,原子必须处在非常高的激发态下(大约主量子数达到几百),那时,它的各种结构就相当接近我们的太阳系。

这种观点,即宇宙在各个层次上展现出相似的结构,被称为“分形宇宙”(fractaluniverse)模型。在它看来,哪怕是一个原子,也包含了整个宇宙的某些信息,是一个宇宙的“全息胚”。所谓的“分形”,是混沌动力学里研究的一个饶有兴味的课题,展现了复杂结构是如何在不同的层面上一再重复。而宇宙的演化,其实也遵从了某种混沌动力学的分形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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