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二,东华门。
这一日,一直以来都晴朗明丽的天空下起了绵绵的秋雨,这是入秋之后的第一场雨,似乎要所有夏日残留下来的燥热。
百里危带着两万人马气势汹汹的撞开了紧闭的宫门,闯进了皇宫,皇宫中一时间只能听到整齐的脚步沉重的叩击在青石地板上的声音,震耳欲聋,带着一股铁血的味道,显示在暗中展开的一场无声厮杀。
今日宫里好像格外的寂静,每一处都透露着萧条冷清的味道,往日来来来往往的宫人像是全部消失了一样。
领着大批人马堂而皇之闯入皇宫的百里危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他扬起手,示意军队不要再前行了。
两万人马停在离皇宫的东华门不远的宫苑前,一眼望过去,乌压压的一片,像是一片泛着磷光的黑色湖泊,有一种不祥的气息。
百里危冲跟在身后的博子兴问道:“消息的确属实吗?”
博子兴闻言停止了打量四周的动作,点头,万分肯定的道:“微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消息绝对属实。臣前日接到消息,二皇子他……暗中招兵买马,已经确定了要在今□□宫,夺取皇位。”他又抬头看了看四周,神情有些疑惑,“只是这……”
百里危会意的点点头,“这情况看来确实不太对劲,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二皇弟的踪影。”他沉吟了一会儿,揣测道:“莫非……是我们来的太早了?”
博子兴眼里流光一闪,神情难掩担忧,提议道:“不如我们就在此静候片刻?”
百里危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听从博子兴的建议。
按照规定,他是不能带着军队直接进入皇宫的。但他的亲信部下博子兴日前接到了二皇弟语要谋反的消息,他不能坐视不理。
虽然这其中存在着极大的风险,但风险向来是与机遇并存的,若真是叫二皇弟得手了,那他好不容易才坐上的太子之位到时候又算什么?
所以他才会在这个时候带兵长驱直入,为的就是将想要逼宫的二皇弟一伙人尽数捉拿。
若是百里诚反应过于激烈,那么直接要了他的性命也不是不可能的。想到这里,百里危眯了眯眼,若是能够在登基之前彻底根除这个隐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博子兴看着到此时此刻仍旧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的百里危,微不可见的露出一点笑意,心情隐隐有些兴奋。筹谋了好几年,蛰伏了好几年,现在,终于是验收成果的时候了!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他寒窗苦读多年,得以鱼跃龙门,自然要选择最优秀的那个人跟随。
无论是百里危还是博子兴,都在等待着另一队人马的到来,两个人的心情激荡难言,听着沉重的脚步声在宫门外响起,看着东华门的大门一点点洞开,心里均是一声轻嘘:“来了!”
东华门的大门彻底开启的那一刹那,两军人马气势凌然的分立门里门外,百里诚和百里危目光隔空碰撞,均看到了对方眼里毫不掩饰的杀意。
百里诚一改往日的温和外表,率先出声,声音里颇有些得意,“百里危,今日你胆敢谋反,我便要替天行道!”
百里危见百里诚竟如此强词夺理,恶人先告状,冷笑一声,“孤乃是太子,何苦要谋反?你这歹人,心思恶毒,时到今日,竟然还想要栽赃于我!我今日定要擒了你,叫你在父皇面前以死谢罪!”
两个人此刻心里均是憋着一股势要拿下对方的气,明明只要静下来仔细想想,便能发现对方话里不对劲的地方,但此刻厮杀在即,两个人之间又多有龃龉,自然一心认定了对方是想要恶人先告状,非但想逼宫,还想要踩着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百里诚也是急过了头,又恰逢自己信任的下属得到可靠消息说百里危迫不及待想要登基,竟然不顾一切的要逼宫。这才整顿自己曾经暗中招买过的兵马,率兵前来阻止。
他的心理被人掐的准准的,自然就入了别人早就设计好的圈套。他眼见着燕帝一日日的不行了,心里正是着急的时候,这个时候一得知曾经跟他争夺储君之位的百里危想要提前夺位,心里的不甘和埋怨一下就全部爆发了出来,冲昏了头脑。左右将来都好不了了,不如再拼最后一把,为自己搏这锦绣江山!
两个人也都不是傻的,接到消息之后自然去查证过,但谁手里没有点把柄呢,更何况是两个曾经为了太子之位斗得你死我活的人,他们的亲近之人又都是别有心思的,只要动些手脚将他们手中的某一点东西无限放大叫对方看到,再加上亲信给的消息,双方自然都对此事深信不疑。
气氛越发的紧张,为首的两个人交接的视线在空中擦出了仇恨的火花,不知道是哪一方率先下了命令,本来就一触即发的局势彻底的乱了!
鲜血从鲜活的躯壳上迸射出来,刀剑交接的声音伴随着喊杀声穿破天际,血液染红了东华门,一直流到宫门外去。
如此激烈的状况却好似被整个皇宫自动屏蔽了一样,没有任何宫人被惊动,宫门内外,只有激战的两支军队。除此之外,好似一座死城。
百里诚和百里危带的人数差不多,到最后,双方两败俱伤,损失惨重。
秋雨绵绵的下,青石板上的血液被雨水冲刷变淡,而后又浮上鲜红,雨水的带着腥咸的气味淅沥沥的下,掉落的头盔里渐渐积聚了一些水,被杂乱的脚步撞上,踢开,倾洒出来。
百里危抓住空隙喘了一口气,模糊的视线里是一片血腥之色,到处都是残肢断体,分不清是谁的。
忽然,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抹幽光,他以为自己太累了,出现了幻觉,再定睛一看,那幽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聚越多,出现在宫墙上方,出现在宫门出,出现在……他所在的战场里。
百里诚也发现了异常,周围渐渐逼近的训练有素,带着杀伐之气的军队席卷而来,充斥着他视野力的每一处。百里诚心里一跳,大喊道:“来者何人?”
“程璧领命清理叛军!”一声铿锵有力的男声从东华门外传来。
雨帘中渐渐显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来人穿着漆黑的铠甲,头戴同色头盔,头盔上的红缨被雨打湿,软趴趴的贴在光滑的铁盔上面,透明的水珠在红缨末端凝聚,摇晃着滴落下来,顺着铠甲上的纹络蜿蜒的流淌。
百里诚和百里危心里皆是一松,战斗已经让他们筋疲力竭,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程将军,快将这歹人拿住吧!”
“程将军,还不下令捉拿叛军!”
话一说完,百里诚和百里危皆是一愣,对视一眼,从双方的眼里看到了惊讶。
而这时,程璧终于如他们所愿的下令了。
“弓箭手,放箭!其他人退后,将所有出口全部堵住!”鲜艳的小旗在空中划出一条亮白的弧线,它挥舞过的地方,雨帘断了一瞬,而后重新接连成线。
埋伏在宫墙上方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屋顶上的弓箭手拉紧了弓弦,羽箭离弦后的破空声“嗖嗖”响起,被围在布满鲜血和尸体的宫墙里的两支已经接近力竭的军队犹如任人宰杀的牲畜一般,毫无反抗之力。整个东华门,顿时变成了屠宰场。
百里危避过一只羽箭,冲程璧道:“岂有此理,孤是太子,是谁给你的胆子胆敢对孤动手!还不快叫他们住手!”
程璧面无表情的道:“此处只有叛军,并无太子。”
百里诚和百里危心觉不好,百里危反手将一只羽箭打落,百里诚侧身躲过一把长刀,将来人的性命收割,他扬声问道:“究竟是何人下的命令?!”
事已至此,百里诚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中了别人的计了!今日他和太子怕是都要折在这里了。但他即便是要死,也要死个明白!
百里危也怒声问道:“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程璧听着两个人的问话,无动于衷,抬起手,旗子第二次在空中划过,带起一道风。
弓箭手停下了动作,围在一圈的人渐渐逼近,百里诚和百里危带来的人抵挡不及,护在两个人周围隐隐成保护姿态的最后一道防线也被攻破。
百里危和百里诚对视一眼,背靠着背,与来军厮杀了起来。
两个人本来就受了伤,又处于身体疲乏的状态,渐渐地就支撑不住了。而周围他们带来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
终于,百里危手里的长剑被挑了出去,而百里诚的手臂中了两刀,根本拿不住任何兵器了。
冰冷的刀架在两个人的脖子上,锋利的刀锋抵在脆弱的皮肤上,百里危愤怒至极,一双眼睛变得猩红,满是血丝,他目光冰冷而狠毒的看向程璧,一字一顿的道:“我要见父皇!我要见父皇!程璧,你不得好死!”
百里诚只觉遍体生寒,他比百里危表现的稍微冷静一定,然而剧烈鼓动的胸膛却出卖了他,他已经近乎心死,却仍旧问道:“程璧,你背后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我百里诚即便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一声笑音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百里诚将视线转向笑声传来的方向,一个身影从宫内的方向一点一点走近,他身穿着王爷才有的朝服,模样清秀的小太监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旁,小心翼翼的为他撑着一柄竹伞。
百里危看见了来人瞳孔一缩,神色谦卑的跟在百里述身后那个人……是博子兴?
百里危转头环视四周,还流淌着鲜血的青石地面上果然不见了博子兴的身影。
百里危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和百里诚对视一眼,同时凄凉的笑了。英雄末路,太过悲凉。
深宫内,一声震耳欲聋的钟声响起,而后一声接着一声,太监细细尖尖的嗓音一个接着一个的从深宫里传出来:“皇上驾崩!”
百里诚和百里危面色一白,心知所有的事情已成定局,禁不住恸哭道:“父皇!”
百里述站在一处没有染上血迹的角落里,听着沉闷的钟声,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动手吧!”
百里危颤着手指着他,目光中满含怨毒:“百里述你……”
话还未说完,便已经失去了气息。
百里诚闭了闭眼睛,留下了一句“宁若为男儿,祸不及妻儿!”便再也说不了任何话了。
秋雨淅沥沥的下,似乎可以洗刷一切痕迹,一股凉意也紧随着秋雨匆忙而至。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