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渐渐隐了身形,天边只徒留一块灰白的圆。多情人不免感慨良夜难长,春宵苦短。
这一日清早,冷易寒早早的醒了。看着臂上沉睡的新婚妻子,冰冷的眼眸里早没了往日骇人的戾气,不知在何时尽数化作了柔和的爱意。
心中思绪翻腾,飘飘然的想着:“我在这世上,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近三十年的苦痛换来今日,真是大大的值得。”
合上眼眸,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大手轻柔的抚着妻子的秀发,面上感受着透过帷幔的熹微晨光,暗道:“多谢苍天眷顾,让冷某得此佳人。日后必定爱她护她,不许她受半分委屈。”
钟希同醒来的时候便对上他满载柔情的目光,一肚子的怨气也不好摆在脸上,只好继续装睡。
冷易寒轻笑了一声,梳理着她的发梢,问道:“醒了怎么还不起来?”
钟希同哼唧了一声,表示不满。皱着鼻子在心里埋怨:“这算哪门子的婚姻?分明是强买强卖、王老虎娶亲、逼良为娼……”
药劲儿虽然过了,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想抬起手敲敲自己的脑袋,才惊觉浑身酸痛,连手指都动不了。不禁颓丧的叹息一声,恨恨的瞪了冷易寒一眼。
冷易寒只当她这是撒娇,委委屈屈的小模样,看得人心里直痒痒。忍不住将人搂在怀里,重重的吻上去,
钟希同接触到他滚烫的体温,立刻醒过神儿来,拼命的推拒着。可惜真的觉得体力透支了,怎么也使不上力,反而把自己弄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要哀求道:“冷易寒,不要这样……我求你。”
冷易寒一怔,见她眼里凄凄凉凉,全无半分喜悦的神色,一下子觉得心痛了。“你怎么……”他想不明白,昨晚那个热情如火的新婚妻子为何没了踪影?只有眼前这个带着三分悲凉的抗拒自己的女人。他不解的审视着眼前人,目不转睛,像能把人看穿一样。
钟希同最怕他用这样受伤的眼神看着她,好像自己是一个侩子手。
我的表现刺痛你了吗?可为什么,我比你还要痛,还要难过?她略微平静了一下,怯懦的说道:“我……我真的很累,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冷易寒闻言立刻放松了绷紧的神经,心疼抚着她咬的发白的唇,轻声道:“是为夫的不是了。昨晚……咳咳”他极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微红了面色。只道:“我日后一定注意。”
见钟希同不理不睬的,又道:“你我现在是夫妻了,有一件事你必须要答应我。”
什么?钟希同心里立刻紧张起来。生孩子么?不会这么快吧?难道我哪天穿回去了还要带一个小萝卜头?她愤然的看着冷易寒,只听他道:“不准你再连名带姓的叫我。”
“啊?”看来自己比他阴险啊!钟希同不合时宜的傻笑了一下,结巴道:“那……那叫你什么啊?”
“相公……或者三郎。”他道。
“又没有大郎二郎,哪来的三郎啊?”武大郎和杨戬迅速在钟希同脑中闪过。
冷易寒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让她靠着,解释道:“爷爷有三个师兄弟,彼此感情很好。所以他们约定将来自己选一个最得意的孙子,按照自己的排行,取这个乳名。说来话长,其中渊源复杂的很,哪日得了空,我细细告给你。”
钟希同“哦”了一声,本不想搭理他,可还是忍不住挖苦道:“这几个爷爷们倒是很有自信。”
冷易寒不解道:“此话怎讲?”
钟希同哼了一声,闭着眼睛说:“他们都相信自己一定会有孙子啊!”
冷易寒无奈的摇摇头,真是好奇她的小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稀奇古怪的想法。不过他不急,因为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慢慢读懂她。
钟希同实在是困倦极了,冷易寒难得说那么多话,她却觉得声音像在云里似得,越来越远。
冷易寒见她困的厉害,也不忍缠闹了。轻吻了吻她的额头,道:“我去办一些事,你安心睡吧,我叫她们守着。”
钟希同迷糊着答应了一声,艰难的翻了个身,很快坠入到深深的睡梦里。
一觉醒来,已经是午后了。瞥了一眼身上大大小小或深或浅的痕迹,又羞又气。也不方便叫丫头进来帮忙,一边咒骂着一边理好衣衫,简单的梳洗一番。
一推门,三婢齐齐跪拜:“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钟希同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云朵有轻有重,风也来的轻柔,一点也不像做梦。众人皆是一脸喜色,她只好应景的接一句:“赏!”
正在此时,苑外有人朗声道:“恭喜弟妹,贺喜弟妹!”
众人一愣:哪个敢这样轻狂放肆?且看朱栏翠柳间走出一位翩翩公子来。玉扇玉面,嘴角噙着笑意。
白英低声在钟希同耳边告知:“这位是奋威将军府的二少爷,顾明风顾公子。”
钟希同点点头。那人已轻挥玉扇,来到跟前,道:“想必弟妹还不认识我吧?”
钟希同施了一礼,道:“哪能呢?早就听冷易寒说过,奋威将军府里有位顾二哥。”
顾明风笑笑,“是吗?还以为大家都只知我有个战功赫赫的大哥呢!”
钟希同不知内情,也没搭茬。顾明风谦然道:“我这个人随性惯了,一向想到什么说什么,请弟妹不要见怪。”
钟希同道:“哪里,快人快语才是好,我也是这样。日后若有得罪大哥的地方,还请顾二哥不要见怪。”
顾明风朗然一笑,击掌赞道:“冷老先生果然好福气,能娶到你这样一位良妻。”
“冷老先生?”众人都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绰号。
顾明风道:“幼时他到我们府上做客,不过四五岁的孩童,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规规矩矩的,说话也条条框框,一板一眼,可不是‘冷老先生’吗?”
钟希同想着他那般模样,也不由笑了笑。顾明风又道:“弟妹既不是外人,也随着那家伙叫我顾一郎好了。二哥二哥的,我听不习惯。”
钟希同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心想:这便是一郎了。
二人闲话几句,顾明风方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忙道:“家母与我今日便要回府,母亲一向疼爱他这个侄儿,定要见一见你。弟妹若是方便,这就随我过去吧。”
钟希同早就听丫头们说将军夫人英姿如何如何,虽然有些倦怠,还是欣然道:“不能提前去拜见伯母已经惭愧,怎么还能推辞呢?咱们这就过去。”
顾夫人本不喜这个来路不明的侄媳妇,想着若不是长的妖模妖样就是会卖弄风骚了。如今一见,总觉得这孩子性子和善,说话也爽快,让人打心眼儿里喜欢。
钟希同本来欢脱的劲儿都因为身体不适收敛了,反而看起来乖乖巧巧的。顾夫人打手腕上褪下一个玉镯来,非要给她不可。钟希同来到这是不是觉得孤苦,忽然间有这样一个长辈疼爱,忍不住泪眼盈盈了。
娘两儿互相投缘,一会功夫就好的跟什么似的。顾明风只能在一旁干瞪眼,心里叹息:“真是越来越不懂女人了。”
临别时,顾夫人挽着钟希同的手,叮嘱着:“三郎这孩子打小就不容易,他心里苦,性子难免怪些,你多担待着。他既然娶了你,就是认定你。如果敢对你不好尽管来长安找我,伯母给你撑腰。”
钟希同吸吸鼻子答应着。还不忘解释道:“冷易寒去接他的师父,怕是不知道您这么快就要走,也不能送您,您记着,回头让他给您请罪。”
顾夫人笑道:“无妨,他连你这个新婚妻子都不陪,等他回来,让他先给你请罪吧。”
钟希同撇撇嘴,不知想什么。
顾夫人又道:“这次若不是边疆出了事,你顾伯父和你大哥也一定回来。只是事有凑巧,下次吧。”
顾明风笑道:“行了娘,弟妹和我谈的来,怕是不喜欢爹和大哥那样的。”
顾夫人白了他一眼,飞身上马。
顾明风道:“我娘从不和人客套,她是真的喜欢你,有空一定要来。不过……”他略顿一顿,道:“不过,记得提前写封书信来。我这个无人在意的人,常四处闲逛。不打招呼,见不到的。”
钟希同想了想,道:“不要这样说,你不是无人在意的。”
“弟妹怎知?”
钟希同理所当然道:“因为你是一郎啊!他们选了你做一郎。”
顾明风皱眉思索了一刹,然后解开了眉头,道:“弟妹说的是,一郎总不会太差。”说着一抱拳,飞身上马。
数骑宝马,迅速湮没在红尘里。钟希同揉揉眼,轻声问道:“白芷还好吗?”
白英低声道:“屋里躺着呢,估计没个十天半月的不会好。”
“哼,”钟希同冷哼一声,快步往白芷的房间走去,悄声问道:“吴管家怎么跟你们说的?”
白英答:“说是……她犯了口忌,说了不吉利的话,犯了规矩。”
钟希同推门而入,之见原本清瘦的人纸片儿似的躺在床上。见她来了,便挣扎的着想要爬起来。
钟希同连忙道:“快不要动,好好歇着吧。”
白芷凄凉的笑了笑,艰难的吐出四个字:“恭喜夫人。”
钟希同一肚子的委屈又变成两肚子了,不禁责问道:“这是你的真心话吗?明明不知这样想,何苦说这些。”
白芷瞧了瞧她孱弱的面色,忙道:“请夫人不要见怪,芷儿的确不会说话。你明明是为了救我才……”
想着不免留下两行热泪来。停了半晌又道:“我早知道会是这样,答应你的那天就知道是个死,如今侥幸活着也不敢在埋怨什么,希求什么了。”
钟希同一边帮她顺着气,一边暗自磨了磨牙,轻声道:“什么也别想,好生养着吧。”
出了门,立刻直奔吴管家的院子。
吴管家的院子里有两个小厮寻常照看着,一个唤作守忠,一个唤作守义。两个小厮常年在院子里看护,吴管家又不常联系人,一向没什么客人。两个小伙子年纪也小的很,没见过什么世面。
两人正修剪着花花草草,一抬头忽见新夫人带着几个一等丫头风风火火、气势汹汹的来了,立刻慌了手脚,匆忙跪下行礼。
钟希同一看都是十四五岁的孩子,再生气也不好发作,只说:“起来吧!”径自往屋里去了。
两个小厮急忙忙起来,结巴道:“那个……那个吴管家不方便见客,还请夫人见谅。”
钟希同踢开了房门,大喇喇坐在椅子上,冲着里屋高声道:“不方便见客?吴管家不是最看重规矩的吗?难道冷剑山庄有条主子要见可以推病不见的规矩?丫头犯了规矩要打,管家犯了规矩该不该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