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对她的敬重甚至胜于之前。我现在想,就算她的这个隐私被泄漏出去,只要还存在一线善良之念的人,都不应该鄙视她,而应该对她寄予同情。
苍井溢却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继续说:“在当时,我什么也没有想,全部的念头就是一个,一定要把妈妈救回来!所以,当我在几个方向的努力都失败后,我的一个室友告诉我,她就由于那个渠道过得很滋润,说这是来钱最便捷的路,我就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了,可以搞来救命钱的时候,就是毒药也要吞了!当时我没日没夜地守在医院里,睁眼闭眼全是妈妈的病。甚至双休****履行合约去陪那个人,我满脑子其实也在想医院的事。所以后来回想时,觉得都像是在梦里。妈妈手术后恢复良好,我才放松下来一点。不过,和他的约定走完了,但那时我反倒更难受了,好像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我做了自己过去最鄙视的事,出卖自己的身体去换钱,和那些洗头房、夜店的小姐并没有什么两样。虽然我换的钱不是为自己,可毕竟也是为了钱,不是为了爱!我的情绪变得特别坏,夜里睡不着,做恶梦。妈妈问我,我又不能实说,那等于又毁了她。看,我惟一能倾诉的人,又恰恰是我不能倾诉的人!这该有多痛苦吧。”
我能理解她当时的心境。真没想到,她这样一个看似很阳光的女孩,竟会有那样一段痛苦的经历,她是怎样挺过来的?我情不自禁地说:“看你现在总微笑着做事,搞公关,真的很难想象你经过那样的磨难。”
她苦笑了下,说:“人最容易做的事就是让自己垮掉,很轻松,闭着眼睛往下滑就是了。不过,我的自尊心很强,它使我最终没走上堕落之路,但也使自己受尽痛苦折磨。因为做过那种事,总觉得自己很脏很下贱。而救了妈妈这件我当时觉得天大的事,过后反倒有点淡忘了它的意义,人就是这样,失去才知珍贵,没失去就不一定那么想了。你不知道,当时我晚上睡不着胡思乱想时,甚至怀疑妈妈是不是真的得了癌症,不是说,是癌就根本治不好吗,那妈妈现在好了,是不是当时诊断有误啊,那我为了救命做出的选择岂不是错了,不值得的吗?但我马上又责备自己,怎么能后悔救妈妈呢?唉,就这样前思后想,我简直快崩溃了。幸好,一个人帮了我。”
我也听得入神了,没意识到这是一个女孩子在吐露她根本不会向一般人讲的隐秘往事。听到这儿,我禁不住想,是谁帮了她?学校的书记?学生会的干部?还是要好的同学?
她紧接着又说:“当然,是间接帮的,但我还是在心里一直默默地感谢他,让我重新坚强起来,走出了阴影。直到不久前,我才有机会见到他,并当面说出藏在心底的话。”
我情不自禁地说:“这个人是谁呀?可是该好好谢谢。”
她看了我一眼,说:“是的。不过在一般人的眼中,可能很难相信。这个人,其实你前不久还见过。”
我在脑子里迅速转了下近期我们所接待过的人,觉得很难猜出会是谁。陈光标是最近来的名人,不错,他是搞慈善的,但他其实也就是这几年才出的名,估计苍井溢在大学时可能还不会知道他,但也就他好像还靠谱些。
“不久前见过,那会是谁?不会是——”
“算了,晨老师,你就别猜了,估计也根本猜不到。她就是不久前来过这里的******小姐。”
“什么什么,******?”我惊愕地脱口而出。
是的,从话语里我无法听出原来她说的是女字旁的“她”,女“她”男“他”由于汉语同音,听时无从分辨。不过就算我刚才知道这是个女“她”,也绝对想不到是******,一个因拍**片而走红的日本女优。
我们天天身处其中的“组织”,那些很会讲“三观”的思想政治工作者,那些传业授道的师长当时在哪里呢?
苍井溢说:“其实我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看到了她说的一句话:‘我脱光衣服躺在镜头前,是为了生存。而你衣冠楚楚地站在镜头前,却只是为了私欲和欺骗。’我想,她曾从事过那样一种职业,尚且能坚强面对人们的冷眼和蔑视。我也是为了生活,迫不得已做了不得已做的事,为什么我要陷在里面不能自拔,尽往黑暗处想呢?至少我救回了妈妈的命,我不能在救回了她的命后让她又失去了我。而且,就算一个人过去是犯了天大的错误,难道就不能从头开始吗?就一定要毁了自己吗?”
“哎,她这句话现在已成为互联网上的名言了。”上回听说******来,我也在网上搜了下,对她这句话的确留下深刻的印象,挺富于哲理嘛,看来并非一定要伟大的思想家才能说出有很深内涵的话。我想起国内倒台的一些贪官赃官,他们当年在台上做报告时,讲些什么党风廉政、道德情操的美好话语时,可不正是衣冠楚楚、道貌岸然么,内心却尽是私欲和欺骗。好多报纸上的评论文章,其实都远没有******这句话揭露得深刻,说得更锋利。
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莫非现在世界变了,“英雄”要出自**女优了?否则怎么解释中国有那么多的人称******为“苍老师”,如同膜拜女神般膜拜她呢。我可不是无根据地胡说,因为那震撼的场面可是不久前我亲眼所见,至今仍难以理解。睿智如钟老者,对此也莫名其妙。
想必我们的教育确实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我们曾一度强大无比的思想政治工作体系,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出了问题。
正当我的思绪有点发散,苦思不解这种“******现象”时,苍井溢接着又说:“这句话让我振奋起精神。我想,我要和过去做个了断,过去的苍晶怡,像水晶般透明,但又十分脆弱,这样的苍晶怡应该死去。我改了名字,两个字全改了,我觉得我应该像曾在小时候哺育了我的井那样,永远溢满生命之水,让自己充满活力,还能滋润别人。不过,改的这名字无意中倒和******真像是姐妹了,是我后来总不断地听有人提起或暗示,才意识到的。不过,我也不想再改了,也许这更有意义。我改了名,也和大学的同学基本断了联系,那个程危当然找不到我了。你想得对,我确实也根本不想再见到他。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最后到底还是让他找到了线索,追到这儿来了。”
看来潘学这样的人,鼻子也是挺尖的,当时就嗅到了她可能是后改的名,还对她追问不休呢。要不是这个姓程的来,我也想不到原来她有这么曲折的经历。
我松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说:“知道了你的想法,我欣慰多了。要不,我豁出去被通报批评,当事人却怪我多管闲事,那多不值得啊!”
我又正色地说:“你别误会,这么长时间在一起工作,我当然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不会再去理那种暴发户的。其实,你在各方面都非常出色。”
对我的称赞,她却一时显得局促,大概是觉得和刚披露的过去有较大的反差吧。不过,她很快就释然了,因为我的称赞完全出自真心。她轻轻垂了下头,说:“感谢了,给我这么高的评价。这一年多,我差不多要把过去的事都忘了,因为咱们公司有那么多的好人,我在这里工作得非常快乐,这是我的心里话。只是,因为过去的事连累得你受了通报处分,我真的非常过意不去。你可是大家心目中一贯的工作模范,现在这个形象可受影响了。”
“谁说的,我怎么觉得通过这个事,大家对我的印象更好了呢?刚才吃饭时,你匆匆就走了,后面你都没看见。我想是老One到处说我受处分是因为和**大款斗,大家都认可、同情和支持我呢。你可别再为这事抱歉了。其实我什么损失也没有,经济上没有,形象上更没有。”
她轻轻拭了下发红的眼圈,露出一丝笑容:“但愿如此。好了,打扰你这半天,不过我总算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这些也是你应该知道的。我回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我心里还是很感慨。任何人也没有权利蔑视她,嘲笑她。如果非要怪,那就怪日趋冷漠的社会,怪那日渐沦丧的世风,怪我们在教育上的失误,怪那产业化的医疗体系……或者,干脆诅咒那不公正的命运吧。
至于我自己,一点也没有觉得受了委曲,更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