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又是例行的干部碰头会，但今天好像比往常重要，隋声提前通知说，必须按时参加，时间也要长些，请安排好部内工作。
苍井溢正好坐在我身边，我就随便问她：“那天给游客看病，花了多少钱？”
我听说，几针狂犬疫苗就得五六百块。
她却淡淡地说：“还行，没花钱。我先找了大夫，给他讲了具体情况，又邀请他来咱们这里看看，玩玩。检查时他就对那个女孩说，你这皮肤上啥伤都没有，跟做梦被狗咬了是一个性质，这疫苗不好随便打的，又疼得很。她们还是信大夫，也就不闹了。”
“你这公关真是随时随地啊。”
“反正我的家属卡白闲着，请他来玩玩，却能帮单位省笔钱。”
“这可是以私济公了，钱总知道不？应该表扬你。”
一边的潘学听了，一声叹息说：“我的家属卡可不够用啊，老婆现在不知怎么还来上瘾了，恨不得天天进去。”
苍井溢笑起来，“那，把我的卡借给咱嫂子用用？”
潘学连忙说，“那绝对不行，别耽误你那位白马，不，白衣王子用啊。”
我笑起来：“小苍啊，你是好心，可别害他。还是用我的吧，都没启用过，里面没任何影像，省得冲掉过程了。拿去吧。”
潘学点头称谢，接过去了。
我心想，这伙计从总公司来，牛哄哄的，让原“中心”的操作员们烦，才会拿规定叫真，不给他这个干部面子。
而老One的表弟，就能天天进去。
甄工带了个青年进来，大家觉得有点陌生，都好奇地打量他。
一会儿，钱智商也和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从里面套间走出来。
导游周泉馨，已在房间一个角落悄然坐着了，看来我们的团队又要增加新人了。
今天的事好像也特别多。先是金喜莱通报财务状况，都是好消息：公司已经收支平衡，很快可望实现盈利；两个最大的债权人已决定不再收回未偿债务，而将之转为投资。显然，他们已看出公司的前景，投资比收回债务更划算。
大家都鼓起掌来，露出兴奋神色。
老One汇报的是照相的事。
“现在游客又挑剔起来，不像刚开始了。有一半的人还是对咱们的‘自然照’不满意，宁愿要看着镜头摆姿势，喊‘茄子’满脸是笑的那种。我们也想了些办法，比如让那些游客经常摆摆姿势，没事就在那多笑笑，总会被截上图的，可他们又说这样挺傻的……我们是真没辙了。现在游客量这么大，能让游客走之前带上照片，累得一帮人要吐血了！”
我也听说过这相片的事，有六七个人在专办，都不算公司员工，有高校、技校实习生，也有临时聘的人。
钱智商想了想，说：“过去这问题不太好办，游客是混在人堆中的，冒充本地人，现在既然咱们已明确了身份——把照相机弄到‘梦幻穿越游’里，是时候了！”
“那，就是说允许游客把照相机、手机带进系统了？”看来老One也不相信自己的理解，用了明显怀疑的口气。
“让带进去，咱还挣谁的钱啊？隋声，你到诸如名陵、紫山这样的景区，物色四五个专业给游客照相的摄影师。”
“把他们给挖过来？”
“别，那人家景区不得恨咱们啊，再说这样你就得多花钱。不，你就找那些所谓的‘黑摄影的’，就是没和景区签合同偷偷给游客照相的，找他们，别的景区还得感谢咱们呢。”
金喜莱有点担心地说：“这帮人素质行吗？他们可是经常宰客，骗人的。”
“谁也不是生下来就那样的。放心，雇佣他们，让他们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他们会感恩的。再说，他们接触不着游客的钱，只负责照，起到一个流动摄像机的作用，照片由别人打印分发。他们就算想宰人，也没机会。至于他们的报酬，按工作量吧，多劳多得，由咱们支付。比起我们赚的钱，这钱只是九牛一毛。”
隋声狐疑地问：“相机那么现代化的东西整到红楼梦那个时代，不是太超前了吗，影视剧穿帮可就指这类事啊。”
钱智商笑着说：“现在没关系了，咱们不是来自外邦吗，科技已经远远超越他们了嘛！”
隋声明白了，脸上也露出兴奋的神色。他为任何能提高伟大祖国声望的事情自豪，多可爱的年轻人啊。
老One也高兴起来了，“行，这个办法可行，谁想要这种摆排的照片，就让他们找这些照相的，应该再没啥可挑剔的了。”
钱智商郑重地说：“照相是咱创收的大蛋糕，一定要打点得游客满意。”
老One说：“咦，既然照相机放行，那把手机也开放吧，和谐国子民人手一个，‘喂，亲爱的，这里的物价很便宜啊，快上这儿买鸡蛋吧’，保准把里面那些角色羡慕死！这不更显得咱们先进吗？”
钱智商慢悠悠地说：“行啊，我没有意见。不过，你得先去联系中移动、中联通，让他们先在里面建完通讯网络。”
大家哄笑起来。
“银行抢劫犯”没抓成，情绪有点低落的潘学从会议一开始就一直在“潜水”，这会儿才浮出来冒了个“泡”：
“你干脆整一辆坦克开进去，那才更显示国力呢，比手机可强爆了。”
他在讽刺老One上回主张武力解放贾府吧。
老One翻了翻白眼，正想回他，钱智商已进行下一项了：“导游部，旅游‘菜单’拟得怎么样了？”
我回答道：“已经初步拟完了，我给大家念一下吧。”
这是钱智商从大观园的事办完后就催着办的一件事，就是将过去基本由我们完全主导的项目变为由游客主导，把红楼梦中比较适合游客去的地方列成单子，游客指定，操作员执行。
这样做的好处很明显，游客认为他们的意愿得到了尊重执行，而我们也省了费力不讨好的尴尬，并大大减轻操作员的工作。
列在“菜单”第一位的当然是游大观园，接下来依次是：
2、元妃省亲（在园外观看）；
3、清虚观打醮；
4、贾可卿大出殡；
5、寺庙游，包括铁槛寺，水月庵、栊翠庵（只限女客），清虚观（平常时候），雨村穷时旧居葫芦庙等；
6、金陵石头城荣宁府旧宅游；
7、太虚幻境：宝玉在那里时只能远观，可听曲；宝玉不在时可进入，但无人无曲；
8、扬州姑苏游，可瞻仰林府黛玉旧居（时间为黛玉去大都之后）；
9、减肥游。主要是两顿饭都在里面的饭店吃。
还有尚待开发的项目：刘姥姥家乡农家乐，乌进孝庄园狩猎。
我又简单做了个说明：
“以前几个大场面的项目，已接待了很多游客。不过那个大出殡，担心游客觉得不吉利，就没向游客推荐，但又有不少游客要求看，说要开开眼。列上单子就比较适合了，愿不愿看游客自选。现在贾府宅子还没开放，以后估计也不会开放的，但有的游客很好奇贵族大家住的地方是什么样，正好贾家在到大都以前的金陵旧居空闲着，这些游客到那里看看就行了。至于那些寺庙，大家知道，总有人愿意在赏景同时拜拜佛上柱香什么的。”
“好啦，你这个过了。由技术部具体化成程序菜单吧。下面，井溢。”
“当红艺人小沈阳要来这里了，我汇报一下接待方面的一些设想。”
苍井溢经常给人意外的惊喜。
这个小沈阳，可能在我写这篇回忆材料时星光已黯淡了不少，但在那时，这个自称“山炮啥样我啥样”的艺人可是太红了，而且红得也太容易了，太快了：
只因在“仰视”自称收视率百分之九十几、一台叫“春”并持续很“晚”的年三十大汇演中演了个小品，穿裙子扮秀女，娘娘腔说话，年轻轻的就忽然一夜之间“天下谁人不识君”。
这让那些在舞台上十数年、数十年摸爬滚打却依然“西出城关无人知”的人好胸闷气短：同是从事表演艺术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所有人的眼眉顿时都弯成了一个问号：“苍井溢啊，你是怎么请动‘小沈阳’的呢？”
是的，虽然现在景区发展很好，但对名人从来不嫌多，能扩大影响总是好事，撑着也比饿着强，游客超员总比装不满强。
苍井溢倒是没有趁机自夸抬高自己，平实地说：
“不能完全算我的公关成绩。其实是他们先联系的，‘听说你们那儿能穿越到过去，到红楼梦时代，是吗？’他们当然不是通缉犯，可以给他们讲是虚拟世界，但他们的观众，就不排除有逃犯什么的，是吧？所以，我只是说，你们来实地亲身体验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大家会心地交换了个眼神，这样回答当然是为了配合公安机关。
“他们那个演出团里确实有懂《红楼梦》的，跟我谈的这位大概是经纪人，就跟我讲开了，什么书中讲的贾家，其实是什么‘包衣’啦，就来自他们的辽宁，其实连里面的皇族，满清嘛，都是来自那边的。那边的人都爱听二人转，贾府的人也不会例外的，到了关内，他们肯定有多少年没听到家乡的地方戏了，那些南方的昆曲啥的，软绵绵的，哪有二人转好听啊。我一听，这不是转弯抹角地想给贾府的人演吗？我想这对咱们又不是坏事，就说，‘我们欢迎小沈阳来穿越游，想要演出也会尽力安排的。他们正在邻市演出，后天就来这里。”
“太好了！”隋声、柴菲等几个年轻人都很高兴。
只有老One用瞧不上眼的口气说：“有啥好看的，娘娘腔，没一点阳刚之气。中国的男人要都这样，以后连当兵的人都找不出来了！”
钱智商沉稳地问：“他们没提美国新闻周刊日前对小沈阳的评价？”
见苍井溢摇头，他笑笑说，“我在网上看过那篇稿，老外的评论，肯定比老One这样的国人刺激性大。他会更急于证明自己，赶紧甩掉那顶‘最低俗’帽子！其实，老美文章原来用的词是‘Dirtiest’这个词，形容词‘脏’的最高级。”
“对，我也看到了。”隋声说，“美国人竟然用这么恶毒的词语，攻击深受广大观众喜爱的青年艺术家！如果他真的那么低俗不堪，一向正确引导思想舆论阵地的‘仰视’，又怎么会在那样一个欢乐喜庆的场合隆重推出他呢？美国舆论总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攻击我们社会的机会！”
看他那一副正气凛然、义愤填膺的神态，可以想见他如何痛恨外国舆论工具间接攻击“仰视”的丑恶行径，也不难猜出他是小沈阳粉丝海洋中一颗闪着晶莹亮光的小水滴。
钱智商看老One不服气想反驳的神态，适时地说：
“小沈阳走红引来不少争议，抬轿的，拍砖的，吵得好热闹。我最喜欢这样的名人，想不吸引眼球都不成！他来后的安排，小苍，跟老晨说吧，让他来安排，现在他走贾府可是如走平地啊！”
他在大家的笑声中说：“现在我要宣布几件事。在此之前，首先，我向大家表示真诚的感谢，感谢大家对我工作的支持！四个月来，每个人都在超负荷工作，唯其如此，换来了公司今天的好形势！第一件事就是，这种超负荷工作的情况马上就要结束了！我们兼并了和公司背靠背在同个街区的市化工招待所，困扰我们的人员、房舍紧张问题可以基本解决，接待能力将有相当的提高，旅游车辆停车也再不用愁了。这次兼并，是我们的成就，当然，也和市里及总公司的一贯支持分不开，但是，自助者才能天助嘛。我们又迎来了一个发展新阶段，一定要好好珍惜！”
钱智商讲得很鼓舞人心，而且把成绩归功于大家，这也让人感动，谁都明白，在这么短短四个来月的时间内，就把一个全新的旅游项目经营得成型而且形势向好，没有他那层出不穷的点子是不可能做到的。
公司里流传的关于他名字的解读就是：钱总钱总，钱上智商永不封顶。
尽管现在公司还是一直在呼呼“烧钱”的阶段，但员工们相信，钱总烧钱，烧完后不会变成纸灰，而是会聚成个大金元宝，闪着金光向大家招手。
“事业前行发展了，我们的团队也需要新的成员，”钱智商接着讲，“这几个月来，技术部在把原红楼梦Matrix转化为‘穿越游’的技术改造过程中做了最关键、最艰巨、最辛苦的工作。当然，这里面咱们的甄总贡献第一，但部里员工也居功至伟，应该表彰。由于新兼并的化工招待所要改造，有大量工作要甄总忙，我俩商量后决定他不再兼技术部的头儿了，由部里这位纪书强负起全面责任。我们这个高科技旅游区，技术部地位十分重要，应该有代表加入团队班子中。”
纪书强站起来，向大家致意，“我们一直工作在‘地下’，这也是我头次参加干部会，各位多支持帮助！”大家一起鼓掌表示敬意。
“下面介绍新成立的经营部负责人方元，来自招待所方面。他还有一个角色，那就是兼任我们的法律顾问。老方同志不简单啊，硬是自己自学过了国家司法考试。经营部将把接待部原来的相片业务全面接过去，还要把我们一直想做但由于条件限制没做的事搞起来：旅游纪念品、衍生产品开发、生产。各部门对老方的工作都多加支持吧，虽然是我们团队新成员，但资历上是位老同志。”
听说原招待所的正副所长都不愿在新公司接受新工作，都走了，这位老方，其实在所里只是个总务，但我相信钱智商的眼力。
钱智商又接着说：“老晨对咱们这儿的贡献有目共睹，也不用我细说了，老同志那种敬业的态度，咱们只能敬服。现在有个全新的重要岗位，非他莫属，就是筹备咱们在系统里的联络处，做全权代表。这个业务很特殊，我就不在这里详细介绍了。这样，导游部由咱们胆大心细的周泉馨接手负责。大家知道，她可是救过我和老晨的命啊，大家鼓掌！”
钱智商给的这个面子可不小，周泉馨脸都红了，忙站起来向大家致意。
尽管钱智商对我的岗位只是简略介绍下，还是有人品出了其中的意思。
苍井溢笑着对我说：“晨老师，祝贺你啊，做‘大使’要办‘外交’了，好经验多给我传授传授啊！”
老One也说：“你到底还是去卧底当余则成了，不过，还是没有正规部队过瘾！”
嗯，他们俩还真说着了我的新岗位的性质。
我不禁想起钱智商此前找我谈话时的情景。
他感慨地说，“你知道，一个景区最怕游客在其中出事，那不仅景区声望受到致命影响，经营者也等于差不多断送了在这一行的前途。我原来在金陵公园做过负责人，年轻气盛，经营得也不错，可是，就是一次游客事故，在湖里淹死了一个孩子，是违反规定私自下的水。但电台一报，就说成我们是主要责任……我调回总公司，一窝就是四年……才又等到了现在的机会！
“到了这里，我越来越觉得这红楼梦虚拟世界的‘水’更是深不可测啊，又不像真实景区就明晃晃摆在那里，搞不好，谁知道在哪儿会‘淹死’人？所以，我希望你到那里后，一是要尽力和里面搞好关系，不仅仅是贾府，还要和官府，甚至更上层拉上关系，这样，就能方便照应咱们的人。二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收集有用的情报，掌握动向。这样，里面有风吹草动，任何可能对游客不利的事，咱们就可早做准备，防患于未然。
“这两件事都少不了花钱，要送礼，请客，能用的手段都可以用。银子这一点倒尽可放心，需要多少都不成问题，不像咱们在外面那样捉襟见肘的，找技术部就行，我已经跟他们新头头说好了。至于账目，大的花消跟我打个招呼，我签个字放在技术部那里。这倒不是我信不着你，而是防别人乱猜疑你。别看这不过是虚拟的钱，咱还是基本照财务规定走。至于小钱，一百两以下的，你就自己记下，总不能让人打收条，是吧。”
我笑着起来。“就是说，咱们要跟里面的贾府、官府打成一片，狼狈为奸，是吧？”
对我明显带有玩笑性质的话，钱智商却很认真地回答说：
“随你怎么理解吧。我觉得更准确点说，是与狼共舞，自己绝不能伤着，也不能伤着狼。现在狼也是保护动物了。”
这个“与狼共舞”再准确不过地说明了我未来工作的性质。我喜欢有挑战性的工作，它显然比领着几个女孩子，日复一日地回答游客大同小异的问题要有意思得多，接近于谍战中的地下工作者角色。
而我，很喜欢看谍战剧，但这并不妨碍我认为国产十之八九的谍战剧都是胡编乱造。
“好，我就把这个工作接下来。”我表态说。
“再给你配个帮手，不过，只能是女的了。这次兼并，我还是坚持不炒一个人，虽然从外边新招的更能符合需求。你知道，招待所差不多清一色的女将，不过也好，要是真需要，和你扮个假夫妻做掩护就方便了。”
“钱总啊，你是看国产谍战剧中毒了吧？那里又不是国民党特务统治，特别注意单身男。这样吧，先尽别部门的，挑剩的你给我就行。”
“好，还是你境界高。”钱智商赞扬说。
停停，他又问：“上回你在里边受伤，说希望成为公司正式员工，想法没变吧？”
“是吗？我当时估计都迷糊了。我这个人，好长时间都是自由职业者，散漫惯了，做志愿者，就没人计较了。”我委婉地说。
知道他是好意，但我还是想保持现状。本人根本不差钱，用不着拿公司的工资，这样没压力，也自由多了。
钱智商也没再说什么。
就在我回想这工夫，甄工已在公布新人分配名单了。
老One是最大的赢家，一下子增加了九个人，而且都是服务员里最年轻的一帮。
她们将由老操作员一对一带一段时间，实现由端茶倒水打扫房间到操作电脑、引领虚拟世界的巨大转变，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在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效率翻倍，又实行“菜单”制简化程序，应该不难越过这个坎。
当然，接待部被公认是超负荷工作的部，增加这么多人恐怕也不会轻松。
原来光杆司令的柴菲也有了一个手下，我想再不用他颠颠亲自跑去雇轿了。
金喜莱的财务部现在有五个人，她也不用客串售票员的角色了。
连苍井溢也有了助理。
至于我，部下从“七仙女”缩水到一位，我只听甄工念到的名字叫什么“张英”，再普通不过的女人名，全国估计重名的能组织几百个“张英红色娘子军”。
然而，看到老One向我挤了下眼睛，我忽然本能地觉得有点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