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窦红线王二毛笑得直打跌“这傻妞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呢!如果明天老窦现咱们是受她指使救走了王大哥那才真叫好看!”
“唉!”程名振不住的长吁短叹。被窦红线这么一搅和他现在倒不觉得太紧张了。但是心里面却没来由变得沉甸甸的仿佛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的确窦红线很单纯单纯到了外人看起来已经有点儿傻的地步。自己和王二毛稍稍使了点伎俩她就主动往坑里跳。可自己这聪明人又比傻瓜强多少呢?当年进了巨鹿泽是为了活着。后来跟张金称翻脸还是为了活着。如今跟窦建德又势同水火了依旧是为了活着。这么多年来敢情自己毫无寸进始终为了活着而苦苦挣扎。
活着挣扎挣扎活着为了活着而不停地出卖算计然后不停地提防别人的出卖与算计。这种日子到底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窦红线至少她每做一件事都有一个简简单单的理由。都对得起她自己的良知过后良心不会受到煎熬。
“怎么了?舍不得那小妮子了?当年老/ 窦可是眼巴巴地给你送上门来你都没有要!”王二毛很快就觉了程名振情绪不高善意地开了个玩笑。
“哪有的事儿!”程名振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很是疲惫“你就没个正经时候!我只是有点累了而已!”
“累了?”王二毛的眼睛看过来目光十分令人玩味。
“累了也倦了!”程名振既然瞒不过索性坦率的承认。“当日老窦说他要铲平天下不公我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些希望。如今呵呵……”
他不住摇头已经不再年青的脸上充满了苦涩。“我们不是贼侍强凌弱鱼肉百姓者才是贼!”“今天下多有不公我欲带领大伙铲之!”“杀一男人如杀我父辱一女子如辱我母。”这些话他已经记不清窦建德什么时候说过的了。但每个字却清清楚楚地刻在了心里。现在稍稍闭上眼睛就会在耳边哄响。
不是上了窦建德的当。而是在听见这些话时自己好像真的看到了解决的希望。有钱人要活着没钱人也要活着。像杨白眼那样带领有钱人杀穷人不是个办法。像张金称那样带领穷人把有钱人杀光也不是办法。没有人天生喜欢作恶他们只是找不到出路找不到解决矛盾的办法而已。曾经很长时间程名振以为或者是故意让自己相信窦建德做得到。但是如今他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地一样地绝望一样地迷茫……
“漂亮话不能当饭吃。无论心里想什么咱们先得活着!”王二毛陪着程名振叹了口气然后说道。
“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有意思么?”程名振继续苦笑仿佛要把心里的所有郁结都给笑出来。“咱们以后可有点儿惨了古有三姓家奴咱们反了老窦后也快够三姓了!”
事到临头王二毛心里反而没程名振那么多羁绊把眼睛一竖冷笑着道:“当然不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而是没人能随随便便让咱们去死!三姓家奴又怎么着了?老窦也是一个鼻子两眼睛凭什么他想割咱们的脑袋咱们就乖乖地把脖子伸过去?没这个道理吧?同生天地间谁比谁贱多少?”
“也对同生天地间谁比谁贱多少!”程明哲摇了摇头笑着重复。同生天地间谁比谁贱多少?既然不比别人贱凭什么一定要被牺牲被践踏?凭什么为了别人的利益舍弃自己?这些话他平时也曾想过关键时刻却被窦红线的清澈目光而乱了心神。猛然被王二毛一提醒两耳边登时“轰!”地响了一声迷茫的目光渐渐明澈嘴角上也渐渐浮现了平素的坚定。
“吃点东西吧下一顿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呢?”看到好朋友又恢复了正常王二毛笑着提议。
“嗯。再最后叨扰老窦一顿!”程名振笑着点头。起身走到跨院门口招呼站在门口伺候的男女仆人去厨房弄吃食。
那些男女仆人们哪里知道程名振已经是窦建德内定的阶下囚有机会替挽救了窦家军的大英雄服务心里觉得非常荣幸。很快有可口的饭菜酒水送到。程名振和王二毛兄弟两个推杯换盏喝了个不亦乐乎。
转眼来到三更天外边的夜色漆黑如墨。程名振推开窗子向外看只见整个清河县被笼罩在一片静谧当中。百姓家的灯火闪烁跳跃隐隐排成数排仿佛天空中整齐的繁星。这个郡城正在战乱的伤痛中慢慢恢复元气远处的市署衙门附近已经隐隐重现昔日繁华。可今夜过后不知道多少人又要妻离子散?他们会恨自己么?就像自己当年恨林县令和张金称一样?自己跟窦建德两个翻脸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可偏偏被践踏和被损坏的到头来还是他们!如果自己当年没有拿起刀恐怕命运也跟他们一样吧?所有一切都被别人掌握不知道灾难合适降临也不知道因为何而死。
正呆呆的想着远处的夜空中突然有亮光一闪随即又是一团更大的亮光。“得手了!”王二毛腾地一下跳起来推开正在收拾桌案上残羹冷炙的婢女伸手拔出横刀。可怜的女人们不知道外边出了什么事手中杯盘碗筷噼里啪啦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没等她们哭出声音来更明亮的一团火焰掠过夜空撞到了跨院内一棵矮树下。
“咚!”声音不大但是整个驿站都跟着晃了一晃。火焰跳动了一下后迅腾起顺着浇过油的箭杆爬上树梢。树梢上几片干枯的枝叶跟着燃烧了起来刹那间浓烟滚滚红星飞溅。
“怎么回事?”有人在黑暗中喊道。更多的人影从厢房窜了出来是各路豪杰的贴身侍卫他们都是一等一的好身手反应度和临战经验都非常人能及。
又是几枝火箭飞入乱纷纷落进周围各个临时被征做驿馆的院子。或者落在空地上孤独地燃烧或者射中的门窗树木等易燃物品引更大的混乱。所有居住在驿馆中的人都被惊了起来抢出门外乱哄哄地挤做一团。他们不知道生了什么事也没地方打听到底生了什么事情。只好尽量把自己的贴身侍卫集结到一起随时准备拼命。
很快外边的叫嚷声就给出了大伙确切答案。“奉窦王爷命诛杀叛贼!”蒋百龄一手挥刀一手提着火把带领着二十几名壮汉冲了进来。沿途遇到挡路者不问青红皂白全是一刀劈翻。
“奉窦王爷命诛杀叛贼!”院子外的黑夜里不知道多少人在大喊大叫。不知道多少人稀里糊涂脑袋落地。驿馆中的豪杰们立刻明白过味道来了这哪里是诛杀叛贼分明是借机把大伙一网打尽。
“窦建德坏了心肠准备黑吃黑大伙快走啊。纠集卫队杀出去!”仿佛跟大伙想到了一块儿去了有人扯着嗓子高声叫嚷。随即王二毛、程名振两人高举横刀带头撞向了正在胡乱杀人的“老沐”。他们哥两个武艺高强“老沐”很快不敌带着十几名恶汉仓皇败退。院子外却有更多的火箭射了进来将整个驿馆照得通亮。
大伙的心也被照得通亮。不用再犹豫了没看见连为了窦家军立下汗马功劳的程名振都奋起抵抗了么?听说王伏宝也落进了大狱里。既然窦建德翻脸不认人休怪我等无情。紧跟在程名振等人身后时德睿、王薄、杨公卿带领贴身侍卫杀了出来。只要有人敢拦路不管他是不是窦建德派来的当头就是一刀。
埋伏在驿馆附近的窦家军精锐也乱成了一锅粥。事突然他们根本弄不清“老沐”口中的命令是真是假。但既然被监视的对象都冲出来了大伙至少需要把他们给堵回去。在低级军官晕头转脑的命令下惊慌失措的士卒们挥舞着兵器跑向驿馆前的街道。没等他们说出自己的目的双方兵器已经碰到了一起。
有人中刀倒地。有人厉声惨叫有人愤怒地喝骂。只要见了血局势就再不受任何人控制。霎那间贺客带着亲卫和监视者打在了一起刀来剑往血肉横飞。霎那间混乱由驿馆附近蔓延到了全城市署衙门、车马行、夫子庙、清河府衙校场几乎城中所有重要建筑附近都腾起了火头。一队队窦家军不停从驻地冲上街道试图控制局势。一队队披甲侍卫了疯般冲出校场与窦家军战在了一起。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人敢相信对方的话刀子亮出来后能活下来才是唯一的道理。混乱中程名振看到时德睿冲过自己身边冲散了拦路的窦家军士卒径直冲向了西侧城门。知世郎王薄骂骂咧咧浑身上下被血浆溅透跟在时德睿杀出的缺口后朝城门方向冲去。
再大的混乱也不会持续得太久。如果在秩序恢复前杀出清河城所有人都是窦建德砧板上的鱼肉。论起江湖火并的经验驿馆内随便一个豪杰都比程名振多得多。所以无论今夜的事情是否出于误会大伙都认定了同一个道理那就是先杀出城去脱离了老窦的掌控再说。如果杀错了人过后当面再向老窦道歉就是。如果稀里糊涂死在乱军当中可就什么机会都没了。
一队窦家军士卒斜向冲来试图封堵众人的去路。王薄第一个迎了上去挥刀挡住带队的将领。时德睿扑向左翼杨公卿扑向右翼其他河北群雄一拥而上从没有一次像今天般配合得如此默契如此干脆利落毫不藏私。虽然每人身边只有几十名侍卫战斗力却远远过对方一大截。拦路的队伍瞬间被砍了个四分五裂几个低级军官先倒地其他人吓得大喊一声抱头鼠窜而去。
“想活命的跟上我!”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知世郎王薄手持钢刀俨然若一个铁甲杀神。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他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抓到上位的机会。只要救大伙逃离生天今后河北大地上就没人再敢说自己是外来客。知世郎的旗帜就可以与夏王的旗帜比肩而立分庭抗礼。
混乱中人们无暇分辨是非。有人肯出头大伙情愿盲从。几名其他贺客带着侍卫加入王薄等人的队伍。接着又是一大批。很快这支队伍就膨胀到了数百人沿途一路收拢起从校场和其他位置冲过来保护主将的各家侍卫浩浩荡荡奔扑向了东门。
一片混乱当中蒋百龄和程名振所带领的这两支互相追逐的队伍反而成了最不起眼的。转过一条街道他们与事先约好了在此碰头的伍天锡等人汇合到了一处。又转过了一条街道阴影里再次冲出二十几个人个个都穿着窦家军的低级军官服色脸上都个个带着毅然的表情。
“教头请跟我来!”其中一个身穿四品将军衣服的人哑着嗓子招呼。不敢与程名振的目光相接低着头冲向了队伍最前方。
程名振听着这个声音非常熟悉仔细看了看低声问道:“张瑾是你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王大哥的心腹爱将!”蒋百龄代替张瑾回应。“今晚参与的大多数人都是有几个不是的也受过王大哥的恩惠!不说这些赶紧走免得窦建德狗急跳墙。”
程名振“嗯”了一声加快脚步。他理解张瑾此时的心情。当日离开洺州营另谋高就张瑾肯定以为自己跟着窦建德能建立一番盖世功业。结果盖世功业还没等建立起来却看到了窦建德秉性中极其阴暗的那一面。那种感觉已经不仅仅是失望而是还包含着一种被愚弄被欺骗的痛楚。一如自己当日在馆陶县看到了林县令、董主簿等人真实嘴脸的情景。
一队前来平乱的窦家军士卒挡住去路被蒋百龄以“老沐“的身份给糊弄了过去。又跑了几十步另外一伙士卒在某名小校的带领下沿着街道颁窦建德的最新指示。命令所有人各自返回驻地不准参与救火。一刻钟之后敢留在街道上的皆以通敌罪论处。闻听此言蒋百龄二话不说冲上去兜头一刀将小校劈翻夺了令箭在手。“有人假传命令阻止大军平乱!”王二毛扯着嗓子宣布死者的罪证伍天锡带人围拢上去把传令兵们一一杀死。
“曹大将军有令敢阻拦救火者杀无赦!”蒋百龄高高地举起带着血的令箭传达出一个跟刚才完全相反的命令。周围几处民宅中本来有士卒已经缩了回去听闻命令又稀里糊涂的冲了出来。
救火是常理阻止救火则居心叵测。出于对家园的爱护人们本能地选择相信蒋百龄的谎言而不是其他人重复的事实。“曹大将军有令敢阻拦救火者杀无赦!”见到有机可乘王二毛组织了一大批人边向前跑边齐声将假命令传播开。混乱中无人能分辨真伪完全凭着直觉去选择。救火者和阻止救火者很快起了冲突喊杀声越来越激烈。
这样一夜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程名振心里暗想却无法改变现实。他无法让自己软弱也无法让自己心存怜悯。乱世中没有良心的人才能活得更自在。在良知和生命之间大多数人都只能选择后者。
须臾来到夫子庙前蒋百龄带领大伙冲向了一处宅院。负责看守宅院的校尉是个跟随窦建德争战多年的老兵为人素来机警。看到蒋百龄愣头愣脑地冲向大门立刻举起刀来大声喝问道:“老沐你不在驿馆那边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奉曹大将军命令前来协助你看管人犯!”蒋百龄一边回应着一边继续向前靠近。那名校尉哪里肯信把刀向前虚劈了一记大声命令道:“站住。把曹大将军的令箭扔过来!不要再往前了再往前我就下令放箭了!”
“别别令箭在这里!”蒋百龄举起刚刚抢来的令箭大声解释。还想继续上前浑水摸鱼却不料头顶数声弓弦响一排羽箭整齐地插到了身前。
他吓得一哆嗦赶紧停住脚步。拿着令箭刚要往前扔身后猛然响起了伍天锡的声音“拿错了是这根。窦王爷亲自颁的描金令箭持此令者如王爷亲临!”
话音落下伍天锡举着一根淡金色的令箭闪出队伍。没事儿一样踏过雕翎羽箭射出的警戒线大步向前走去。
“站住我怎么没见过你!”看守王伏宝的小校认出了窦建德令箭却不认得伍天锡。一时间进退两难。
“老子混绿林道时你还吃奶呢!”伍天锡气哼哼地骂道将令箭直接伸到了对方鼻子底下。那名校尉被伍天锡的嚣张气焰逼得不断后退身体转眼间就顶住了背后的大门。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令箭的确是真的如果抗命不尊继续为难“老沐”等人自己过后少不得要人头落地。可若是让奸细趁劫走王伏宝自己恐怕一样活不成。
“怎么着看清楚没有看清楚还不命人开门?”伍天锡沉声质问鼻子已经顶到了对方鼻子尖儿上。
一股冷森森的杀气瞬间传遍了那名校尉全身。情急之下他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又后退半步倒退着推开院子门然后向院墙上喊道“把弓箭都收起来吧是自己人。协助咱们看管要犯来的!”
埋伏在院墙上的弓箭手们本来也不想跟曹大将军的人马冲突听到命令纷纷从暗处探出身来。伍天锡见对方服软想了想又大声命令道:“贼人来势汹汹此地恐怕不宜久留。把人犯交给我我亲自将他押到王爷府上的地牢中去!”
“这……”校尉脸上明显露出了怀疑之色但说来也怪没等伍天锡拔刀杀人他已经大声改口“没问题就按您说的办。您拿的可是王爷的金令啊!”
说罢趁着把伍天锡弄得**的当口接连后退数步脱离对方的攻击范围然后大声喊道:“把人犯提出来把手铐脚镣去了。让他跟着老沐走!是王爷的金令出了事情与我等无关!”
这回不光是伍天锡连同跟在伍天锡身后的蒋百龄等人也傻了。对方分明看出了破绽却心甘情愿把王伏宝交了出来。他到底是在弄什么花样?还是被伍天锡身上的杀气给吓傻了?
就在此时那名校尉偷偷向伍天锡使了个眼色“我没见过你。但你既然能拿到王爷的金令想必不是一般人物。王将军可交给你了兄弟们都亲眼看着呢!”
电光石火之间伍天锡、程名振等人心中雪亮。咬着牙向对方点了点头从狱卒手中扶过了两眼木的王伏宝转身向外走去。
“我刚才听见大队兵马都奔西门去了!”在擦肩而过的瞬间那名校尉以极低的声音说道。然后身子忽然向下一蹲惨叫着喊道:“啊你你假传军令来人……”
说罢转手一刀砍在了自己左胳膊上。
人影交错远处人谁也看不清他是自伤还是被别人砍伤。没等狱卒们做出正确反应伍天锡等人已经护着王伏宝大步向外杀出。弓箭手们连忙弯弓搭箭试图阻止劫狱者杀出重围。却哪里还来得极射倒了两三名同谋者之后眼睁睁地看着王伏宝被人拖进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