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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起剑篇 第三十九章 天涯沦落人(1 / 1)

燕青冥的脸色瞬时难看起来,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他没想到这一行人会来的这么快。

这一行人看来是真的把青衣人当成了故人。

燕青冥听着由远而近的马蹄声,侧过头道:“在下也希望能和阁下做同样的事,走同样的路。希望阁下能以大局为重,暂时放下这一段百年恩怨。”

青衣人合上眸子聆听着傻人街上的马蹄声。那马蹄声起落不定,有些杂乱,可青衣人却似听得有些陶醉。

那如哭如诉的琵琶声都没有让他陶醉,如今这轰隆隆的马蹄声却让他陶醉了。

可能是等一刻,他等的太久;也可能是这马蹄声踏出了他计划的节奏。

他也想用这样动感、这样富有活力、这样犹如战鼓敲击出来的马蹄声,回到那久违的故乡去。

他可以把斗笠摘下来。

可以手持金剑,身穿金衣,头顶金冠,脚踩金靴,回到那已然陌生的故乡去。

可以重临那一座十三重的宝塔,立在袭人的风中放目数十里繁华,亲手拔出那一柄金剑。

可以像当年那样凌风狂喝:“我是狂风诗是剑,举手可斩天上仙!”

可以让世人在看一次,那柄金剑是如何落剑的!

他没有告诉燕青冥,他曾经试着放下过。看着一片人间大好的盛世景象,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放下了之后,他又拿了起来。

只因这片天下越来越暗无天日。只因这片天下越来越民不聊生。

只因那赵家天子,已不只是无志、无能,尚变得无德、无道。他不想让这片本该胜过汉唐的天下,握在一个私出皇宫,只为嫖妓的人手中。

他只说了一句:“只怕…放不下——”

燕青冥微垂下头,不再说话。

他的心绪随着那马蹄声的靠近而愈来愈乱,他已不知怎么说才说。况且刚才这一番话都无法说服青衣人,在多说一两句又能有什么用呢?

外面的马蹄声变成了勒缰的马鸣声,马背上的七人在酒肆外一起翻身下马,动作矫健而有力。

七人各披一袭酱红披风,身上沾着些许雨水,停也不停,先后大步走向了酒肆。走在前面的两人,年纪比后面五人明显要小,气息比后面五人要更为沉稳,衣冠亦要华丽一些。

尤其是当先那人,年纪比燕青冥大不了多少,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只是那人将那种与生俱来的威严把控的很好,让他看上去只会让人觉得眼前一亮,一点都不盛气凌人。

被青衣人看了一眼后打消了对燕青冥的杀机,只默默站在一边的年轻人,一看到停在酒肆前的七骑眉头便皱了起来。

他是一个局外人,对青衣人要做的事一点都不知情,但他直到现在也看出了大概。

青衣人今夜要在他这里杀的人,不是燕青冥,而是现在这个当先步入酒肆的人。

这个当先步入酒肆的人是谁?燕青冥和青衣人刚才提到的皇子就是他?

他是哪一位皇子?

这位皇子今夜会丧命于此?

年轻人如见到燕青冥一样,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笑着迎上去,故作诧异道:“七位贵客在这样的一个时分光临我这小小的无歇酒肆,是为喝酒而来?”

当先步入酒肆的年轻人依次看了看燕青冥一行三人,向燕青冥微微阖首,以作招呼。

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后面坐着的青衣人身上,笑道:“是的,这位朋友约我来贵处喝一杯小酒。”

深藏不露的年轻掌柜亦笑了起来:“客官也认识这位青衣客人?”

步入酒肆的年轻人打探着一动不动的青衣人,心头暗暗回忆着,答道:“尚不曾记起,不过这位朋友说,他是我的一位故人。”

年轻掌柜笑着摇了摇头,叹息道:“连邀约的人都不知道是谁,就兴致勃勃的赶来赴约?江湖险恶啊,客官。”

步入酒肆的年轻人笑道:“我虽未曾走过江湖,但江湖险恶这四个字,还是听人说过不少次;只不过既然有朋友以故人之名相邀,我亦想知道这位朋友是谁。出门在外,多结交几位朋友总是好的。”

年轻掌柜笑着退到一边,将手向青衣人一摆:“请——”

青衣人看着走上来的年轻人不语、不动,心底莫名涌起一丝怪异的情绪。

那情绪让他心跳加快,却又让他全身冰冷。冰冷的让湿透的青衣都快要结出一层冰。

邀约而来的年轻人只觉得第一眼看见的燕青冥颇为不凡,却没有认出燕青冥是谁。他的重心还是放在青衣人身上,他很想知道自己方离京师不久,会被什么人视为故人。

他并不是没有防备之心,并不是不知江湖险恶需要处处小心,他只是有种江湖人的豪迈,只是自认为自己没有与人结过仇,那些别人口中的不测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他毅然决然的来了。哪怕是下面有人苦苦劝谏,身后的人再三阻止,他也还是来了。

他只带了六个人。这六个人是他身后保护他的人强行要带的,也是他能承受的极限。

他是应约去见朋友,哪有去见朋友带这么多人的?又不是去厮杀,要和人拼个你死我活。

当先的年轻人没有认出燕青冥,可紧跟在年轻人身后的人却认了出来。

那人和前面的年轻人一般的年纪,腰间像燕青冥一样挎着一柄剑。

他和前面的年轻人不同,前面的年轻人如同皓月,目光落在了青衣人身上;而他似捧月的繁星,将目光落在了燕青冥身上。

跟着前面从燕青冥旁边交身而过的年轻人走到燕青冥旁边时,他停了下来,微微向燕青冥偏过首,低声疑问道:“阁下可是姓燕?”

燕青冥神情凝重,没有答话,只点了一下头。

挎剑人看向坐着的青衣人:“那这位是…”

燕青冥合上眸子,缓缓摇头。

这是不知,还是在暗示什么?

身负护主之责的挎剑人一时难以确定,但行事极其稳重的他似是发现了什么…

目光倏然一聚,无声的朝前面的年轻人在进一步。左手有意无意的按在了剑柄上。

前面的年轻人第二次打探着坐着的青衣人。

他发现青衣人的一身衣服已全湿了,坐着的凳下积了一摊水迹,问道:“朋友的衣服已然湿透,为何不换?”

青衣人冷冷反问道:“为何要换?”

出生帝王之家的年轻人,没想到这位邀自己来无歇酒肆的青衣人会这么冷不伶仃的回答,被这一句话呛的不知如何接话。

僵住的面容,好一会才恢复过来。

他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四坛酒,又看了一眼青衣人面前喝剩下的半碗酒,再凝目看向青衣人斗笠下垂着的青纱。

他想看清掩在青纱下的脸,想弄清楚这人的身份,可不管他怎么看都难以看清,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笑问道:“朋友为何要戴着这么一顶斗笠,连饮酒都不愿摘下?”

青衣人端起半碗酒,送到青纱下缓缓饮尽。

他的动作,很慢很慢。比前面的任何一次都要慢,似是怕年轻人看不清楚他是怎么饮酒的。

青衣人放下手中的碗,看着这个即将要杀的年轻人,冷声道:“你有听说过西楚霸王的故事吗?”

青衣人的身上没有剑气,也没有杀气。年轻人一行人除了那挎剑人之外,没有一个能感觉到来自青衣人的危险。

他们最多也只觉得这青衣人脾气很怪,难以相处而已。

背对着青衣人的燕青冥自从年轻人进了酒肆后,一直没有在动。他沉到脚底的心,此刻已提到了嗓子眼。

他心里很明白,按照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这位大意到可以说是掉以轻心的皇子,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青衣人的一身剑诣,早已随心所欲,哪怕境界大跌之后也是如此。

对于青衣人这种百年难遇的剑道顶峰来讲,杀人不过一瞬间,根本就不会有剑气和杀气;只要青衣人愿意,酒肆里的所有人都无生机可言。

可青衣人为什么没有立即动手呢?是燕青冥的话有了一定的效果,还是青衣人志在必得,不急着杀这已在网中的鱼?

燕青冥想应该是后者。

他已全神贯注,已准备着随时出手。哪怕是自知不是青衣人的对手,他也想尽自己之力护一护这位皇子。

否则,他又何必要冒着性命之危来到这里?

察觉不到危险的皇子一听青衣人终于说了一句稍微好听的话,笑道:“西楚霸王的故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青衣人青纱下的眼,冷的像冰:“你可知,他为何不肯过江东吗?”

皇子被那一双眼看的亦觉得冰冷,目光随着青衣人的这句话莫名顿了顿,无比释然的笑容变得勉强起来:“当然是觉得无颜见江东父老。”

青衣人冷笑道:“我亦觉得无颜面对天下人,所以才会戴上这么一顶斗笠。”

不待皇子反应,立在皇子身后的挎剑人,蓦然将皇子护在身后,沉声问道:“阁下是谁!”

青衣人合眸道:“天涯沦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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