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青灯的话无力反驳,蓝小玉乖乖闭上了嘴。
青灯见那小姑娘低头不语,他摸了摸鼻尖:“你醒来了就好,我得告知我的师父,他老人家也很担心你。”
阿傩点点头很赞同青灯的话,眨眼就示意青灯先去忙,他替蓝小玉把被子拉扯上半截盖的严实:“观里的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无为道人已经告诉了他们,”虽然只是只言片语,老道人无意详尽的解释,阿傩看到蓝小玉稍有触动的眼神连忙说道,“你不要觉得有错,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他坐在床沿舀着手里的汤药,说的小心翼翼、关怀备至,“不要管他们怎么想,怎么说,他们都不是你。”
他们都不是你,永远没有办法设身处地。
这世上有很多的事,只有亲身经历才能感同身受,而旁人只会站在事不关己的角落,作壁上观、侃侃而谈。
毫无建树、毫无意义。
孙道陵和阴十九的死,对观内许多老师父来说也许是个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
是敌还是友,是畏还是敬,只有自己心中明了。
蓝小玉杀了阴十九也好,那恶鬼杀了孙道陵也罢,这其中的曲折离奇,又怎么是三言两语说的清的?
阿傩安慰着蓝小玉,把勺子递到她的唇边:“快些趁热喝了,别让青灯和无为道人担心,也别让赵远信着急了,他要是知道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八成恨不得现在就长一双翅膀飞到降梅观来。”
蓝小玉什么也听不进,唯独听到了“赵远信”三个字,她眼中总算有了那么些光彩:“别告诉赵叔。”她有点儿可怜兮兮的看着阿傩。
阿傩哪里受得了这小姑娘大眼睛一闪一闪,连声安抚:“我哪里是那么多嘴的人啊,他不知道那就是最好的。”也省得烦心、挂心、伤心——可终究赵远信还是会知道孙道陵的死讯,知道孙道陵和蓝小玉的所作所为,隐瞒不住长痛短痛。
这真是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蓝小玉稍显安心的喘了口气,这才肯慢吞吞的吃了药任由阿傩扶她躺下,阿傩呢怕这小姑娘刚醒来精神头还不济,无论如何要她再躺着睡一觉,等明儿个醒了再去请无为道人。
蓝小玉拗不过这个苗家的少年,她也着实感觉到身体的疲累,稍微说几句话就显得困乏难耐,这一躺下就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
落日渐渐消退在山与山之间,金黄金黄也带着无比萧索的味道,直至最后一道余晖被山川吞没,月光开始弥漫,星辰虚掩着夜幕而上。
飞鸟在寒冷的清夜悲凉孤鸣,听起来不寒而栗。
阿傩自午后蓝小玉入睡以后就一直在厨房里忙活,还真是有干劲又有活力啊——青灯这么想着就倚在长廊的半截木栏边看着已经悄然开败了的红梅。
那时候焚毁的半个园子至今没有时间恢复到最初的样子,就连这一片盛大的红梅都被烧的七零八落,偶有几株在那火海中逃出生天的梅花也零零落落的飘荡着花瓣。
青灯呆呆地看,夜里的降梅观很安静,午后他将蓝小玉醒来的事告诉了无为道人,那老道人点着脑袋只是让他先行退下照顾她,而自己却依旧闭门不出,甚至没有任何要去看望蓝小玉的打算。
青灯不懂自己的师父,也懒于揣测。
天上的启明之星烁烁耀眼,风凉凉穿透他的道袍直往后背里钻,那令青灯不由打了个小哆嗦,徒然的冷风就像烟丝一样从他的脚底心蔓延到小腿,就好像四周的墙壁上都被无形的爬满。
青灯心中一沉,泯了泯唇角好像终于下了个决心似的转过身,直直的看着与那凉意一起到来的人。
他一袭墨色金丝纹路的衣袍在阴影里若隐若现,青灯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带来的无比压抑的气息。
他还没有开口,已经令青灯踌躇莫名,也许——也许自己不应该站在这里,选择独自面对,夜阙君。
青灯下意识的咽了下嗓子里的唾沫。
那鬼神轻撇了眼眸微微昂首,长发顺着夜风被撩动成某种风情旖旎的样子,那小道童站在跟前呆若木鸡,也不知道究竟是畏惧了还是惊愕了,夜阙君动了动唇:“你站在这里,有事?”
青灯被这沉寂的声音击中回了神,他踉跄着退开两步,眼神慌慌张张的四下里张望,大概又觉得自己这副见了鬼的样子实在是丢了无为道人的脸,满心的懊恼站稳了脚跟,狠狠点了点头。
“说。”夜阙君话不多,只言片语也不给人任何的余地,这个小道童站在蓝小玉的门外站了一夜也不肯走,自然是在等人。
蓝小玉午后已经醒了,青灯要等的当然不是那个小姑娘也不会是阿傩,只有,他。
夜阙君。
夜阙君倒是对青灯的行为和想法抱有一些兴趣,只是觉得这个无为道人的小徒弟会单独想要与自己对话来的颇有深意。
青灯想了想似乎在整理脑中的话,他知道蓝小玉久眠醒来,这鬼神恐怕就会到来,所以在这儿“守株待兔”:“我、我有些话要告诉你,关于蓝小玉的。”他顿了顿声,可见这几句话也是他思虑了很久的事。
夜阙君眉目一挑,他缓缓踏上前去一步,巨大的阴影中闪烁着金银丝线的光泽,好像什么会流动的水渍:“为什么不告诉无为老道。”
他突然出口一句很奇怪的问话,夜阙君并没有着急想知道那关于蓝小玉的事究竟是什么,而是轻悠悠的带着试探,想当然耳,青灯如此尊师重道,却选择告诉夜阙君这样一只来历不明的恶鬼,实在有些费猜。
青灯的眼睛眨眨,他的每一句回答都在深思熟虑之后,所以显得犹豫,但出口的口气却又斩钉截铁,那是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我的师父和你不同,我知道,只有你能帮助蓝小玉。”他的眼神坚定,末了又补上一句,“真心诚意的那种。”
要撇开那些人心险恶,倒不如相信这恶鬼,三清会开始以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对于他这样初出茅庐的小道人可真是颠覆了所有的想象。
“我觉得汪半山先生说的没有错,蓝小玉说的也没错……”青灯回想着那些奇怪的,几乎不会被老道人们认可的话,也同样看到他们做着会被人误解的事,他看到污蔑、看到阴谋、看到恶毒披着正义凛然的画皮,看到无辜的死亡被埋没,有人说着蓝小玉的可怜可悲,有人说着蓝小玉的欺师灭祖,可是,真正败坏和邪恶的,不是人,而是心。
阴十九和孙道陵是两个极端,遭人嫉妒遭人恨,也曾为人敬佩为人爱,谁能料的到这两个人会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呢。
天道有轮回啊,真是天道有轮回。
青灯想到这里感慨的叹口气,他感觉到夜阙君居高临下望来的那两道探究的目光:“蓝小玉有离魂症,她在锁灵塔中发作过一次。”
夜阙君颔首,这一点他很清楚,若不是因为蓝小玉闯塔急着救他,他倒还想与那两个奸猾狡诈的老道人再耗上些时间。
“我见过离魂症,”青灯跟随无为道人多年,从小在观中修行,也见过一些来求治求道的主客,“可是她和平常人不同。”青灯蹙起眉目,这两句话难得吸引了夜阙君的注意,要青灯说起来,那个景象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可以说是毛骨悚然,触目惊心。“她吃了锁灵塔的阴灵,就这样……就这样活生生的吞了下去,普通人就算发作离魂症也绝对不会这样的,那个样子就好像……”
青灯的牙尖一颤:“就好像,她身体中有什么东西,以此为食,那些阴灵可以让那东西更加的强大而不受控制。”
夜阙君眉目一掠,青灯短短两句话,竟似说到了点子上。
“她吃了锁灵塔的阴灵?”夜阙君狐疑着若有所思的顿了声,老和尚的塔中关押的可都是长年累月剥去了形体的老妖物了,阴鬼对活人身体伤害很大,更别说去吞食。
青灯不假思索的点头:“我想你也许会知道那是什么,也许——也许可以治好她,”小道童回头悄悄看了眼还亮着微弱灯火的房间,“我没有告诉师父他老人家。”青灯的想法并不是刻意要隐瞒,而是无为道人身为三清会的会长又是降梅观的观主,有些事情的处理上不能太注重于个人的利弊,“为人处世,身不由己。”
青灯已然看的透彻,没有谁应该责怪谁的不谅解。
夜阙君倒是有些对这个老古板的徒弟有些刮目相看,他颔首算是表达两分轻薄的赞同。
“嘎吱”,身后的门突然打开了。
青灯和夜阙君同时扭头去看,那不正是蓝小玉一脸的睡意朦胧,正举着“粽子手”揉眼睛揉额头,惺忪的正要跨出步子来。
一瞬灌入的冷风也将她的睡意扫的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