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竟然是醉花阴?”何木可就着阳光观察瓷瓶,大肚细口青花瓷瓶在阳光下散发着细腻的光泽。
“何大人知道?”乔满问。
“京都很多夫人小姐喜欢用。不过我不喜欢和她们一起,只听说过,这还是第一次见。”何木可说罢,随手把瓷瓶放到乔满面前,转而说,“罗木云……可有其他人证指认?”
乔满点头道:“问过管家和罗公子,的确每天夜里,罗木云都会给罗宏达送夜宵,她的确有下毒的机会。目前的问题,一是罗木云和满天星的东家并没有过分亲密的联系,第二就是是动机。”
“动机这种东西,调查是查不出来的。索性,直接问吧。”
考虑到弑亲罪过,也算是顾全罗府颜面,临时问讯,只有郡守府何木可一伙、罗府二位主子并管家、县令自己带一个心腹参加而已——并不是乔满认出来的姚木兰。
何木可坐在主位,莲姨侍立其后。乔满、罗木成和县令姚沐坐在侧位,只有罗木云,站在正中,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罗小姐,你可是从满天星那里买了醉花阴?”何木可问。
罗木云愣怔了一下,抬头看了何木可一眼,又很快低下了头,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东西,罗小姐认得吧。”何木可在桌子上摆了两个瓷瓶,一个是小满给的药瓶,另一个,则是罗府侍女从罗木云闺房搜出来的空瓶。
两个瓶子一模一样。
罗木云盯着瓶子,张张嘴,没出声。
“小妹,告诉我,父亲的死和你没有关系。”罗木成面容紧绷地问。
罗木云抬眸蔑视他一眼,微不可查地冷哼一声,继续保持沉默。
“满天星的东家已经承认,自从去年冬天,你就经常去那里买醉花阴。长期服用醉花阴之后,只需要一点点紫昙花的花根,就能合成剧毒眼儿媚。”何木可淡淡地说,“而罗总镖头,正是死于眼儿媚。”
“况且据我所知,罗小姐每天都有给罗总镖头送夜宵的习惯?”她凝视罗木云的眼睛,讯问:“对此,罗小姐有什么话说?”
罗木云失去了镇定。
她有些慌张地抬头不知看了哪里一眼。
然后她就脸色惨白,冷汗直冒,紧张得呼吸都乱了。
罗木成显然已经相信了何木可的推断,他拍桌子质问:“为什么!小妹,你为什么要……要这么做?!”
罗木云沉默,无声哭泣。
“你还哭!父亲哪里亏待你了!你竟然!你竟然!”罗木成手指指着罗木云,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谁知他的话反而引起了罗木云激烈的抗议,她直视兄长,目光灼灼:“没有亏待?你觉得他没有亏待我?”
“我……”
罗木云神情激动地站起身,逼问罗木成:“我到底哪里不如你这个废物!是武功,还是文采,还是出身?凭什么父亲非要立你这个继承人当阿斗!凭什么我就不行!”
她此时气势大开,乔满这才发现这位姑娘竟然有江湖一流高手的实力。
考虑到她刚刚二十的年岁,也算是天子骄子。
相反在她的气势中双股战战的罗木云,就十分愧对他镖局少主的身份了。
“小妹,小妹,不是的,父亲他……”
罗木成的吞吞吐吐,显然不能让罗木云满意。她又逼迫一步,愤恨高亢地说:“我也是父亲的孩子!凭什么你就能跟镖车满天下游历!凭什么我就要在这穷苦乡下熬日子!同样是少当家的,凭什么你就能这个叔叔那个伯伯的左右逢源,我却连一个普通镖师都不认识,在整个镖局,为什么我就跟不存在一样!”
“我,我不是,父亲他没有……”
罗木成结结巴巴地,眼神也一直在乔满等外人身上打转。显然他是顾忌外人在场,不好说些家族隐秘。
可显然他妹妹没有这份顾虑,气焰嚣张之下,他竟然被自己亲妹妹给逼迫到了墙角。
退无可退。
最终,罗木云一把抓住罗木成的领口,把人拖拽到眼前,质问:“说,他凭什么!”
甚至有一丝杀意,从罗木云身上散发出来。
阴寒刺骨。
围观众人甚至都准备好随时出手救出罗木成。
就在即将出手的瞬间,罗木成突然大吼一声:“够了!”
“什么?”
长久懦弱的罗木成突然爆发,让罗木云也诧异地下意识松开了手。
罗木成倚着墙,破罐破摔:“你以为镖局少主很风光吗?”
“你,你什么意思?”
原来,南通镖局是几十年前朝廷安插到江湖的暗桩。因为替朝廷做了几件大事,朝廷鹰犬身份几乎成了众人皆知的事情。
挑明的暗桩也就没了作用,几乎可以预见那个卸磨杀驴的结局了。
好在罗宏达经营有方,南通镖局里人数众多,人脉广博,财力雄厚,也算是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势力。
直接废除恐怕会徒增变动,留着吧,又是罗宏达的一言堂,唯恐逃脱朝廷樊笼。
罗宏达声望很高,不好冒动。所以朝廷就盯上了镖局少主。
罗木成幼年伤了根基,实力低微,好在脑子清醒,有身份加持,能控制住局面。最重要的是,知道低调,知道听话。
而这位对朝廷来说绝对完美的继承人,实际上是罗宏达故意培养的。
也就是说,他亲手,把自己的儿子,培养成了听话忠诚还人畜无害的宠物狗。
至于刻意被隔离在外的罗木云,反而占尽了罗宏达的宠爱。
她从不参与镖局事物,等罗木成掌家,她刚好可以借口手足矛盾,脱离镖局,自此天高鸟飞,海阔鱼跃。
罗宏达安排好了一切,却忽略了女儿的感受。
最终,竟然是死在了自己最宠爱的女儿手里。
简直讽刺。
“我,我不知道,我……”罗木云不住地摇头,眼泪再也止不住,哗哗的流。
她以为是父亲偏心,可偏偏父亲偏心的却是她自己。
她以为自己是被牺牲的,可偏偏是兄长牺牲了自己的一生,来护她这个妹妹。
她以为她是凄风苦雨的小野花,可没想到,她所受到的风雨,不过是狂风暴雨中不慎遗漏过来的一点点而已。
而现在,她亲手,毁灭了所有遮风挡雨的港湾。
她现在面对的,才是真正的凄风苦雨。
悔恨?
她后悔自己的幼稚,痛恨自己的草率。
可事已至此,悔恨又有什么用呢?
不大的小屋里,沉默凝重,只有她,在那里歇斯底里,直至死寂。
过了许久,地位最高的何木可开口:“事已至此,你承认是你杀害了罗镖头了。”
“是,是我。”罗木云失神低喃。
她的眼神呆滞,眼眸抖了抖,她才回过神来,低头透过泪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我都做了什么啊!”
她尖叫一声,运足力气,竟是要一头撞死在墙柱上。
以死赎罪。
她的实力高强,速度自然也是飞快。
众人都还没从她回过神的状态反应过来呢,她这边就已经要撞到墙上去了。
她刻意撤去护体真气,真撞上去必死无疑。
“小妹!”
罗木成惊呼一声,伸手就要去阻拦,指尖和她的衣摆差以毫厘。
“嘭!”
一团白衣以更快的速度原路返回,狠狠地摔在地上。
尘埃落定,众人这才发现,冷冰冰的白发莲姨,不知何时,出现在墙边。
而要撞墙的罗木云,则是摊到在地板上,痛苦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