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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囤本来担心来挖金子的人把他家的地翻过一遍儿之后,就再不来了,还考虑着最好回家再弄点儿镀金的玩意儿埋地里。结果一到家,他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一会儿的功夫,家里来了三拔客人,都专门来找他,叫他甚为意外。
第一个见着的是水生,水生在院里等着他呢。满囤知道水生老实憨厚,平日里沉默寡言,除了给人帮忙,轻易不串门。
一见着满囤回来,水生就立刻跳了起来,两步走到跟前,扯着他的袖子就跨出了院门儿。
“水生哥,有啥事儿慢慢说。”满囤让水生大步扯着,差点儿绊个跟头,赶紧开口拦住。
水生一脸着急:
“快,跟上我,我知道有人要挖你们家金子。”
一听这话,满囤笑了。你瞅这消息传的,连老实人都听说了。
满囤反手拉住水生,故作无辜道:
“啥金子呀,俺家根本就没金子。”
水生急忙把他拉到背人的地方,小声凑他耳边说道:
“满囤兄弟,你别装不知道了。你往后山埋金子的事儿,好些人都听说了。趁着他们没来得及去挖,你赶紧换个地方吧。”
“好些人来我家刨金子这事儿,我知道呀。”满囤得意地冲水生眨了眨眼睛:
“金子我没有。不过,等他们挖完了地,我就能往地里头种金种子了。”
水生一听这话,也给弄糊涂了:
“啥,你说啥?”
满囤一示意,水生附耳过来,他就把跟老田商量过的计策,挖金子一事的来龙去脉,又跟水生讲了一回。
水生听完了,瞪大了眼睛,末了抓抓脑袋,又憨憨一笑:
“这主意可真是、真是……满囤你要找人帮忙挖地,咋不找我呢。”
满囤狡黠一笑:
“水生哥,你看,我还没来得及找人帮忙呢,他们就抢着把活给干了。”
水生这会儿也轻松下来,朝着满囤摆了摆手:
“地里要是活多忙不过来,记得找人喊我。”
水生才走没一会儿,陈老太就颤颤巍巍地爬到山上来。
一见着满囤,也是一脸紧张:
“孩儿,赶紧跟你七奶走,你们家地里要来坏人。”
满囤这会儿已经把她的来意猜得八.九不离十,心里一阵过意不去。没想到地里这事儿吧,居然把个每天不知要念多少遍菩萨保佑的安分老太都给惊动了。
陈七奶拉着满囤的手,又是为难,又是伤心:
“孩儿呀,我跟你说呀、菩萨让我跟你说呀,你赶快去把你家地里那一罐金子挪挪地方吧。”
“我那个不孝顺的、菩萨说有个不孝顺的混账小子,要趁着天黑,去偷呢。”
满囤一想,这是说的陈家老二了。
“真是作孽呀,真是作孽呀。”
“做这种事情,叫菩萨知道了,要发怒的……”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陈老太非但想着替他儿子遮掩,而且又跑了这么老远,找上家里来警告他。这么一想,满囤就更觉着这位陈家太婆有这份心不容易。心里生出些敬佩来,就故意装成有些吃惊的样子,说:
“七奶你放心,地里只有个空罐子,金子都还没长出来呢。”
陈老太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只觉得把自己愧疚的事情说出来,就觉得放下了一件心事,又听说满囤说罐子已经空了,当下也觉得安心不少:
“菩萨保佑,空了好,空了好,换了地方他就找不着了。”
说完,又念着菩萨保佑,回去了。
也不怪这位陈七奶会着急,村子里这会儿,已经因为后山挖金子这回事儿,闹闹哄哄起来。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二赖子初七那天半夜三更跑出去,初八早上才回来,又蒙头大睡一下午,晚上继续失踪。他老子娘看着不对劲儿,就跟二赖子的舅多说了两句,叫他舅劝劝。
都说外甥仿舅,二赖子的舅年轻那会儿,跟二赖子一个德行。一听二赖子他娘念叨,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是在干坏事儿。等二赖子跟大狗他们私底下嘀咕的时候,他就悄没声儿的躲到墙根儿低下,听了个明白。
呦,还有这好事儿?大舅子原先还不相信,可二赖子手心儿里可真是有黄灿灿一小东西,看着真叫人眼热。
饭桌上头,他就跟他老婆子嚷嚷着,叫她一会儿杀只鸡炖了晚上吃,他晚上要干活。他老婆不是别个,正是村里出名的泼妇牛珍珠。
牛珍珠一听她汉子大晚上的要吃炖鸡子,立刻就拍了桌子:
“大晚上还想吃鸡?你吃个屁,你以为你是村长,想吃啥吃啥?”
“等你把地里的萝卜种出来,跟王家小子一样背出去卖了,拿回钱来,我再给你炖鸡……”
被自家老婆这么一通鼻子不是鼻子,脸儿不是脸儿的指骂,他自个倒是一点儿也不生气:
“妇道人家,就是见识短,没瞧见老子就要发财了吗?王家现在什么样,咱家马上也什么样!去去去,杀鸡去。”
牛珍珠一听这话,又乖乖坐下来了,惊奇地开口问道:
“嗳?你打算怎么发财?”
她男人反问她:
“你知道王家怎么发的财?”
牛珍珠心说,这我可太清楚了。王家现在这日子美的,任谁见了都眼红。他们家怎么样,咱可是专门打听过的。
“要不是满囤肯吃苦,硬生生把种出来的萝卜背出山卖了,打那以后,你瞧瞧他们家,小子们也穿得齐整了,自行车也骑上了。听说可不止自行车,别村儿里有人还见过满囤开卡车。也不知道真假。”
“他们家发了财可是真事儿,不说别的,光看看他们家养出来的小胖子,小胳膊比别家孩儿的腿肚子还浑实,村里谁家舍得让孩儿吃成那个样子。”
她男人一脸不屑:
“你们女人就是好哄,他地里的萝卜就是再金贵,还能卖出猪肉价?王家小子上牙磕下牙,空口说出来的话你也拿来当真?”
牛珍珠立刻倾身向前,仔细听她男人接下来的话:
“他们家不是靠着种萝卜发的财,而是他家的地里有文章。他家地里可埋着黄澄澄的金子呢。”
“你还别不信,我外甥今天下午拿着块儿金子跟大狗他们哥儿几个炫耀来着,我可看得清清楚楚。”
说这话的时候,男人用小手指尖儿比划了一下大小,牛珍珠看得眼都直了。
男人剔着牙,得意道:
“夜里我也去刨。”
牛珍珠撩起围腰一擦手,喜笑颜开:
“真有你的,我这就去杀鸡。”
………………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而王家地里的事儿,本来是就是故意透风的墙。
老田给孩子们上课的时候,又讲了太阳山拣金子的故事。
水生呢,别人跟他一提起去后山的事儿,他也不横眉竖目地跟人急了,叫他一起去刨地的时候,他也跟着去。
还有张家口村最神神叼叼的老太婆,现在见天儿的念叼着:
“菩萨保佑,金子可别被人偷了。”
村里人也小声嘀咕着:
“挖大田挖得最积极的,可就是张铁锨一家。”
“张铁锨是可是张兰芬儿亲侄子。人家从初六夜里开始,就跑去挖大田了。一连三天,回回不落。”
“说是啥也没挖着,谁信哪。啥也没挖着能跑得比兔子还快?”
“听说张铁锨的老婆今天早上还跑去王家一趟,呸,这女人也真是个脸皮厚的。”
张铁锨的老婆叫刘凤,跟牛珍珠关系最铁,平日里两个人好得恨不能穿一条裤子。
满囤见着的第三位客人,就是亲戚刘凤了。
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因着刘凤从来不登寒家门,满囤之前还没见过这位本家嫂子。只听小四嚷嚷过一回,说这个嫂子给自己家小子吃黄面馒头,给他们几个吃黑面的。
于是在见过水生跟陈七奶两位之后,再见着这位本家嫂子,满囤可就有些热情不起来。
和满囤的冷淡相反,刘凤今天格外热情。给王氏捎来了一篮子新鲜鸡蛋,话也又稠又密。
因为是自家亲戚,王氏亲自招待刘凤,满囤只在一边儿听着。
听了没两句,他就听明白了,刘凤这是过来试探口风来着。
不用说,八成是张铁锨这两天跑到田里去挖过几回,啥也没捞着,过来探他们家口风的。
满囤嫌她烦,就没打算留她用饭,这女人不是想知道地里的事儿吗?那就编两句把她打发走呗。
一想起青山竟敢在他明确通知之后还无故开溜,满囤就决定拿青山当挡箭牌:
“嫂子你看,俺们家的情况你也都知道,地就是才开了没多少年的荒地,怎么可能会有金子。先前要是有金子的话,家里也不会过成这么个模样。”
一听说地里没金子,刘凤的脸上立刻就不好看起来。
满囤心中冷笑,把话又继续说下去:
“但是吧……”
没想到满囤的话里还有个“但是”,刘凤垮下去的笑脸儿又堆了起来。
“但是自打我哑巴伙计来咱们村儿里之后,我家的生活倒是改善了不少。”
刘凤当然知道哑巴青山了。这年轻后生虽说是个哑巴,可长得一表人材。刚来村里那头两天,村里的大闺女小媳妇趁着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很是谈论了一番。
“我伙计以前受了些惊吓,脑子也浑沌,好些事儿都记不起来。”
王氏就在一边儿接腔儿:
“青山可不是真哑巴,听说流浪在外头的那两年被啥给吓住了,才说不出话。没准儿在村里养养,就能好喽。人可是能干的很。”
刘凤就很用心地记下了。
满囤看王氏提着劲头要给青山找媳妇的样子,又把打岔的话再引了回来:
“青山记不得以前是干啥的,但有时候犯起癔症来,就会比划这个动作。”说着,满囤比划了个拿钥匙开箱子的动作。
刘凤立刻觉得自己抓住了关键。
闹了半天,这个青山来路有问题啊,感情这金子是青山的?
青山住的不过是个破窝棚,就是有了金子能往哪儿藏呢?村里又没给他分地。
那可不就把一整箱的金子全都埋到王家的地里了!
唉,青山现在又不记得事儿了。
对啊,不记得事儿才好啊。记得了,那金子不全都归了你们家。
一想到这儿,刘凤一秒钟也坐不住了。匆匆起身告辞,就喜滋滋地回家报信了。
“好了,”满囤心想,“这一回,我可以高枕无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