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囤细看之下,一拍桌子跳了起来,怒道:“我找他们去。”
“慢来、慢来。”老人家还是那副慢慢吞吞极有耐心的样子。
“孩子,来跟我说说,你看出了什么?”
“这、这不坑人么!”满囤气愤道:
“这包种子里居然掺了不少草籽儿,你看,这里、这里跟这里,连石头块儿都混在里面,瘪籽儿也不少。坏的这么多,这包种子肯定不够种一亩田啊。”
老人叹了口气,又对他劝道:
“小伙子,用心再看看啊。”
满囤又坐下了,这一看倒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老人,连语气都不肯定了:“全、全都有问题?”
老人还是那句话:
“孩子,你跟我说说,你看出了什么?”
“看着种壳不太亮?”
“你去闻一闻……”
老人话还没说完,满囤就把鼻子凑了上去,使劲一吸,倒把一些细屑连着种子吸到了鼻子里,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上当了,这是发霉的种子。”
“种子要选头一年留的才好出芽。这些陈年的种子,时间太长,种不出来了。”老人深思着说:
“孩子,你想种的萝卜籽一时间可不好找。种的人少,种子社就卖不出去,积压久了,就成了你手里的废种子。你怕是得另想门路。”
“这会儿你再回头找种子社退钱,怕是也难。不过,往年李头村有人种过这种萝卜,你可以去找找看。”
满囤心里很是心疼种子钱,不过他更感激张师傅他们家给他的帮助。如果今天没来这一回,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他会损失十几天时间,把精力花在根本就长不出苗的种子上,苦恼着到底是哪里没有到位,白白错过原本就紧张的农时,还将受到王氏的质疑。
“老人家,您可帮了我大忙了。日后王满囤必上门答谢。”
“唉,老头子也是个行将入土的废人了,你们后生一个个能种好地我就开心了。答谢也成,拿出你的本事,把萝卜种出来给老头子照照,让老头子也高兴高兴。”
“年青人,去找种子吧,别东摇西晃耽误时间。”
满囤谢过老人家,听从了他的建议,没再去种子社退钱。
他手上拿着一张简单的地图,标着李头村的方位,大步流星地走在乡间土路上。路边两排白杨树,给他脚下路投下阴凉。
赶到快晌午头,正好到了村上。
村头的晒场上聚了不少晒豆晒油菜的老乡,满囤一说明来意,好几位老乡都说自家有萝卜籽,可以送给他一些。
这一次,满囤先把种子都倒在手上一一打量过。
大部分的种子都是大白萝卜的种子,或者莱菔子,并不是他想要的。他把这些好种子一一收好,仍继续寻访。
这一寻就寻到了天色擦黑。
满囤只好借住在老乡家里。
他从天色未明走到了月上柳梢,晚上烫脚的时候,才发觉鞋袜都让血泡给溻湿了,特别是脱袜子的时候,疼得他呲牙咧嘴,连带着手掌心也跟着一起疼起来。
忍着痛挑了血泡,满囤沉沉睡去。
疲倦是催眠的良药,他往大炕上一倒,立刻就睡进黑甜乡里,满身早疼痛飞去了爪哇国。
第二天醒来,又是生龙活虎的棒小子,继续帮着老乡挑水铡草打扫院子。
收留满囤的老乡很满意这个勤快的小伙子。听说他来找种子,老乡给他说了件事儿。
满囤要找的这位能种地的好把式,老乡也认识。可人家最有本事的是供出了一个大学生。才毕业两年不到就在省城里站住了脚,把老爷子带到城里住去了。
这家地就让亲戚们种了。结果才种了两茬,地力就不行了。
“娃儿,你白跑一趟。”
满囤想想这一路的辛苦,才体会到想种好地有多难。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第二天一早,老乡让他在家里等着,自己个儿出门串亲戚去了。
满囤就老实候着,替老乡喂了羊,又把他家的破猪圈清理了一下,把猪拱坏掉的圈墙重新又搭了起来。老乡回来的时候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直嚷嚷着等冬天下了小羊给满囤逮两只。
末了,从怀里掏出一包种子,递了过来:“娃儿,看看是不是。”
满囤接过种子一看,细小如砂粒的种子泛着油光,正是他昨天找了一天的头年水萝卜的种子。
满囤激动得手都在发抖。
“唉,看给个娃为难的,可小心着别洒了。”老乡装做不在意地说,不过眼睛里还是藏不住的得意。这一村的大人小子都找不来种子,可他就偏偏找了来,回头说出去,谁不高看他三分。
“也不是多金贵的东西,前两年我还跟着种过,种的时候勤着点儿浇水,间苗多下功夫,也别密了也别疏了。后生,学学种地的本事才是一辈子的依靠。快点儿赶路吧,别误了农时。”
菜籽已经在李头村寻着了,然而种兔却不是附近乡镇里能找出来的。八十年代,养兔子的人极少。那时候山里的野兔子多,谁也不会专门养着。
不过老乡答应给他抓羊娃儿的事儿,满囤可记在心里。
现在他可逮不起。一只刚满月的小羊羔也得二十块钱左右。目前虽说没有这个钱。不过到冬天肯定就攒足了。
养殖场的地址满囤也已经打听清楚——红星养殖场,往南三十五里路。走着去是不成的,得坐车。
可这前前后后都是山沟沟里的村庄,从哪儿坐着车呢?正犯着愁,满囤手搭凉棚,突然在一处路边儿茶摊儿旁,看见一辆破拖拉机。
拖拉机手正坐在茶摊里喝茶,身旁也没有修理工具,看来,这台拖拉机工作正常。
满囤于是也花一分钱,买了一大碗茶,一边喝着,一边跟拖拉机手打听去养殖场往哪坐车。
拖拉机手经常在村子间跑来跑去,跟满囤一指路:
“转过这个坡,离大路就不远,长途汽车随时能遇着。车票三块一。”
满囤一算,就发愁了。他一遍遍数着自己手里的钱,确实连个来回路费都不够,一想想自己随随便便花出去的七毛二分钱,心里更郁闷了。
“小兄弟要是要去养殖场啊,也好办哪,一会儿坐我的拖拉机,给你捎过去,省着你再花钱。”拖拉机手看出了他的窘迫,拍着胸脯爽快地给应了下来。
满囤也高兴,想起自己空间里还有一包烟,赶紧拆了给拖拉机手散了两根。
拖拉机手左手扶车把,右手夹着卷烟,美得不行,开着突突突跟他讲各个村子里的新鲜事儿。开了约摸有五里地,把车速一放慢:
“好了,小兄弟,顺着这路走下去,一会儿就到了。”
满囤赶紧说:
“不对啊大哥,这个地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根本跟俺们村儿一样穷,车不会来的。”
“小兄弟,这你就不懂了,我这破拖拉机能跑多远?你能到这儿,就是你大叔看着你是个安分的后生,窝在咱们这山沟沟里可惜了。去吧,小兄弟,出去好好干,混好了多念念乡亲们的好,就别回来了。”
满囤硬着头皮跳下拖拉机,差点跌了个大跟头。拖拉机手已经开远了,还在哈哈大笑:
“发达了也别忘了当年搭过俺的车。”
满囤挥挥手,哭笑不得地打量着远处陌生的村庄,突然从村庄后面传来隐隐约约一声长长的汽笛声。他马上打了个激灵,有门儿,这里有火车站!
满囤向着汽笛响起的方向撤开脚丫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