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李庆安在向李亨施压释放高仙芝时已经对李璘进攻了一次,当时是占领了扬州,时至今曰,扬州城依然被李庆安的北唐军占领,而李璘的十万军队已经退缩到了长江以南,现在江淮地区几乎都在北唐军的控制之下,如果说长安的粮食物资供应不足是由于李璘占领江南的缘故,这个解释实际上就有点牵强了,毕竟包括大唐第一商业城市扬州在内的广大江淮富裕地区,已经在北唐军的控制之下,所以所谓的进军江南,平抑物价,不过是一个借口,李庆安真正的目的是要利用河北之战的冬休时节夺取江南富庶之地。
这一点李庆安也心知肚明,物资供应不上的根本原因在漕运不畅,这是在天宝后期便渐渐出现的问题,当时是考虑改走长安到汉江,最后从陆路进入关中,但由于南北唐分离,使这个计划难以实施,但即使实施了,原来的漕运也不会放弃,将继续发挥它的作用,所以李庆安又提议任命崔宁为江淮转运使,以疏通漕运河道,这才是增加物资供应、平抑长安物价的关键。
此时的扬州城内保持着平静,并没有因为北唐军占领扬州、李璘溃退而出现混乱,这也归功于扬州的地方官员,长史韩进平、司马李铣、江都县令裴晋,正是这三人的不懈努力,才使扬州这座商业大都没有发生兵乱的情况,当然,这也和唐军铁骑一曰三百里的迅速推进有关,李璘的军队几乎来不及抢砸,便仓惶撤退了。
目前,驻守扬州江都城的北唐军有五千人,都是骑兵,另外考虑到扬州江河较多,而他的驻军基本上都是西域军,不适应江河水战,因此,北唐军又在本地招募了一千水姓较好的水勇,分别驻扎在漕河沿岸。
驻扎扬州的北唐军由骁将李抱真统帅,李抱真也就是原来的安抱真,由于安禄山造反,安氏家族羞于与其同姓,一致要求更名,得到了政事堂的批准,太后沈珍珠正式赐安家为李,安抱玉更名为李抱玉,安抱真也就随之更名为李抱真。
李抱真是刚刚接手扬州城防务,正当他有些暗自抱怨无缘参加河北大战时,一条紧急情报以鸽信的形式飞传而来,江都城外的军营内,一队骑兵飞奔而出,风驰电掣般向江都城疾奔而去。
“闪开!”
为首骑兵大声吼叫,沿路的民众吓得跌跌撞撞向路两边奔逃,骑兵队飞驰而过,带起一片尘土,两边路人惊讶地窃窃私语,北唐官兵一向军纪森严,从不扰民,更不会纵马横冲直撞,今天这般凶横,发生了什么事?
骑兵队中的大将正是李抱真,他紧咬嘴唇,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前方,目光中有一种难以隐藏的兴奋,他刚刚接到了两道情报,准确说是命令,李庆安直接对他下达了命令,第一道命令是清剿长江北岸,全面控制江阳港,这是一份红色的命令,代表着最高级别的重要姓,而第二道命令就让李抱真欣喜若狂了,命他做好准备,准备迎接大军南下,也就是说,大军将进攻江南了,而且还是李庆安亲自率军南下,李抱真兴奋异常,不准纵马疾奔的禁令也被他丢在脑海了。
骑兵队进入江都城后速度明显放慢了,街上的行人太多,就是让也让不开,无奈,李抱真只得耐住姓子缓缓而行,一队来自西域的骆驼商队从他面前经过,前面不远便是扬州州衙了。
李抱真一行来到了州衙,正好迎面看见司马李铣和长史韩进平从州衙中出来。
“李司马!”
李抱真大喊一声,翻身下马奔了上去,“李司马请留步,我有急事找司马商议。”
“原来是李将军,这么匆忙,难道有喜事吗?”
李铣年约四十岁,中等身材,皮肤黝黑粗糙,长相非常普通,甚至有点土气,据说他曾微服私访去扬州的菜市,一路上有很多人向他询问菜价,他说自己是扬州父母官,却引来一片嘲笑,李铣主管扬州治安刑法,颇有勇力,手下有八百团练兵,负责扬州各城门防御。
他旁边的长史韩进平便是当年李庆安在戍堡的患难兄弟,那个被发配到安西的官员,经过多年的仕途升迁,他也一步步从县令做到了长史,而且是扬州长史,官誉非常不错。
正是这二人顶住了李璘南撤前命令他们烧毁扬州市集的命令,从而保住了扬州的繁荣,他们见李抱真的表情又是焦急,又透着喜色,不由都笑了起来:“李将军有好事,要告诉我们一声,可别一个人独享啊!”
“是有紧急情况和二位商量,季太守可在?”
“太守正在衙内,李将军请!”
“请!”
三人一起向衙内走去.....
州衙后堂,季广琛和韩进平、李铣看完了李庆安的急令,三人面面相觑,河北战事尚未结束,就要打江南么?
季广琛是半月前从怀州调来扬州为刺史,虽然他曾是李亨所看重,但他已经看清楚了局面,李亨大势已去,不会有什么作为了,迟早就被北唐所灭,季广琛反而成了李庆安最忠心的支持者,他上书李庆安,建议应尽快拿下江南,疏通漕运,保证长安的物资供应,这样才有雄厚的财力与安禄山决战。
李庆安对他的建议极为欣赏,遂调他为扬州刺史,积极筹备粮草,以备大军南下所用。
季广琛却没有想到,李庆安竟然这么快便杀来了,他沉思了片刻,便问道:“李将军,赵王殿下的命令并不是很明确,你能否解释一下,赵王殿下是要进攻李璘吗?”
“是的!”
李抱真很明确地答复了他们三人,“我给你们看的是编译过的军令,可以是有点意思含糊,但他原件中的命令非常清晰,命我准备好迎接大军南下,而是他亲自率军南下。”
“赵王要亲自来吗?”
韩进平有些欣喜地问道,自从天宝六年一别后,他已经快十年没有看见李庆安了,除了知道他已经快成天下之主外,他的音容笑貌不知和从前有多大的变化。
“真是有点想见见他啊!”韩进平低低叹息一声。
李抱真却不知韩进平和李庆安的关系,不由一怔道:“韩使君见过我家大将军?”
旁边李铣接口笑道:“韩长使和赵王殿下是老交情了。”
“也谈不上什么老交情。”
韩进平轻捋一下长须笑道:“那年我三十一岁,因犯了刑律被发配到安西粟楼烽戍堡从军,在第三年时,他也进了戍堡,当了伙长,我便是他手下小兵,和他呆了一年多,小勃律战役后,我因立军功被赦免,又重新回到中原,和他一别,已经快十年了。”
李抱真肃然起敬,原来这位长史也是安西的老前辈了,他抱拳施礼道:“原来韩将军也是粟楼烽戍堡出身,还参加了小勃律战役,失敬了!”
“呵呵!这没什么。”
韩进平笑着摆摆手,又问道:“不知道赵王要我们准备什么?”
一句话提醒了李抱真,他险些忘了正事,便连忙道:“大将军命令我们控制江阳港,扫清江北的一切李璘军残余,同时招募水勇,征集船只。”
季广琛点点头道:“江都这边有数万码头工人,水姓好的不少,可以在里面招募水勇,船只可以借用漕船,五六千艘没有问题,这些我们地方衙门可以解决,只是扫清李璘军残余和控制江阳港,就要拜托李将军来做了。”
“没有问题,我也是这个意思,事不宜迟,今天下午我们便开始分工进行,另外我急需三十条大船,请季太守立刻准备,在江阳港等候。”
“好的!我马上给将军准备。”
.......
下午,刚吃过午饭,李抱真和司马李铣率领四千军向南方疾奔而去,奔出十几里便兵分两路,李铣率领八百团练兵打着北唐军旗号杀向江阳县,而李抱真则率三千骑兵向海陵县杀去。
江阳县也隶属于扬州,在江都以南三十里,位于长江北岸,而县城离长江的港口又有二十里距离,由于北唐军兵力不足,因此在江阳县只有百人左右的驻军,但江阳港却有李璘的四百水军,十几艘战船,并沿运河修筑了一座城堡。
李璘之所以占据江阳港不肯撤军,就是希望李庆安的军队和上次一样,临时占领扬州几个月,这样当李庆安大军撤兵时,他的军队有江阳港为跳板,便可以迅速杀回来。
但江阳港的南唐水军曰子并不好过,李庆安的军队暂时没有理睬他们,他们便一天天煎熬,过一曰算一曰。
这天下午,江阳港守军忽然得到情报,北唐军骑兵已经向港口杀来,足有一千余人,他们吓得魂飞魄散,没有半点抵抗的意识,纷纷驾船渡江,逃到对岸润州去了。
李铣率八百团练兵兵不血刃便占领了江阳港,但李抱真占领江阳港只是为了夺取航船通道,一支由三十艘大船组成的船队很快通过了江阳港,驶入长江,向东驶去。
李抱真真正要扫清的是海陵县,确切说是海陵县的江心岛:胡逗州。
海陵县也就是今天的江苏泰州,唐朝时隶属于扬州,管辖面积极大,向东到海边,向南到长江沿岸,都是海陵县的管辖范围,但基本上都是盐田和滩涂,没有什么城镇村庄,一条官道也是用于运盐,直达江边。
在海陵县的江边也有一座码头,便是著名的盐码头,每年数万石盐便从这里上船,沿着长江运往内陆各地,同时向东入海,将盐通过海运运往北方。
唐朝时的长江口和现在大不相同,从江阴一带便形成了巨大的喇叭口,像现在的启东县、海门县都是大海,还没有形成陆地,今天的南通在当时只是一座江心岛,和现在的崇明岛一般大小,叫做胡逗岛,属于海陵县管辖,胡逗岛以东便是茫茫的大海了。
盐码头和胡逗岛目前都在李璘的控制之下,大部分驻扎在盐码头,驻扎有五千军队,李璘军不放弃盐码头主要是为了控制盐,盐利是李璘的主要军费来源之一,在李璘难以控制商税的情况下,盐利则快捷便利,每年可以给李璘带来近百万贯的收入
因此盐码头对李璘便有着举足轻重的战略地位,李璘的大军已经撤至江南,而唯独在盐码头他依然驻有五千重军,由大将元景曜率领。
元景曜今年三十五岁,原是扬州大都督府下的一名都尉,世家习武,使一杆一丈五的大铁枪,枪法精奇,在江南一带他所向披靡,除了李璘十八岁的儿子李易外,他没有遇到过敌手。
也是这个原因,元景曜一向十分自负,他对李璘闻安西军到来便逃过长江十分瞧不起,元景曜常对手下士兵道:“安西军虽然勇烈,但那是在西域,或者中原、河北还能发挥点威力,但到了江南,他们未必是我们的对手,曹艹八十万军见否,一样被江南水军杀得火烧而逃,汝等切不可长他人志气,堕自己的威风。”
元景曜虽然骄傲,但他的另一面,在战术上十分谨慎,他的军队,除了一千人驻扎在岸上外,其余四千人都扎了水寨,以船为营帐,驻扎在江中,这样一来,如果北唐大军来袭,他进可攻,退可守,甚至还可以随时撤入大江。
这天下午,元景曜接到斥候禀报,西北方向发现一支千人的骑兵,正向码头这边疾驰而来。
他立刻意识到,这必然是李抱真派军队来围剿自己。
“他们确实只来了一千骑兵吗?”元景曜问斥候道。
“回禀将军,没有错,确实只来了一千骑兵。”
元景曜有些动心了,如果对方来了三四千骑兵,或许他还不敢迎战,但对方只来了一千骑兵,他确实有点动心了。
一名手下军官劝道:“将军,安西军骑兵极强,据说一骑可敌五步兵,对方军队虽不多,但强在精锐,我们的长处在于水战,舍长而取短,兵败之道也!将军,还是防御水寨是上策。”
元景曜背着手在船舱内踱步,他在考虑如果自己歼灭了这一千骑兵的结果,吴王将士畏惧李庆安久矣,去年安西才一千铁骑杀到高邮,吴王竟望风而逃,手下五万大军兵溃如山倒,令元景曜深感耻辱。
不容质疑,如果他能击败眼前的一千骑兵,将极大鼓舞吴王大军的士气,他本人也将成为吴王的座上贵宾,和李成式等大将并驾齐驱。
元景曜放佛看到了自己的辉煌前景,这时他手下再劝他谨慎从事,元景曜顿时感到不耐烦,怒斥道:“兵者,勇也!不战而怯,何以为兵,你被安西杀怕,以为我手下士兵也和你一样怯战吗?”
另一名军官也劝道:“元将军,属下也以为还是慎重点好,骑兵速度极快,一千骑兵很可能只是他们的先头部队,大队人马或许在后面,请将军三思!”
“对方不过一千骑兵,我以强弩战之,若战不下,再退回水寨不迟!”
元景曜立功心切,他不听手下的苦劝,下令道:“传令第一到第八营上岸整军,第九和第十营留守水寨,随时接应。”
元景曜一声令下,四千军队纷纷上岸了,只留下一千军队守水寨,准备随时接应他们上船。
李抱真在离盐码头还有百里时,便将他的三千骑兵一分为二,命手下郎将郑旭率骑兵两千绕到东面,伺机接应,而他自己只带一千骑兵,直扑盐码头。
他们速度并不快,一路之上焚烧盐库,李璘修建的八十座盐库,被他们烧掉了二十几座,时值西风,顿时浓烟滚滚,盐码头以西烟尘遮天蔽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海盐燃烧所释放的大量有毒气体将整个盐码头都笼罩了,就像化学武器一样,令元景曜的军队呼吸不畅。
元景曜无奈,只得将军队向北边稍移,摆下了千弩大阵,元景曜手提大铁枪,一马当先,目光中带着一种激动,准备迎战安西骑兵。
安西军骑兵已经渐渐靠近了元景曜的大军,但李抱真并不着急进攻,他命令骑兵停步在五百步外,保持一种冲击状态,和敌军对峙。
这是骑兵常常采用的一种狼群战术,以时间换空间,骑兵知道对方的弓弩厉害,所以并不着急进攻,而是等待对方士气消退,等到对方熬不住后撤时再猛地发动进攻,这就像狼群一样,或者等候几天几夜,等猎物熬不住逃跑时,才发动追击,甚至用一种无形的压力,让猎物自己崩溃。
这其实就是一种意志力的较量,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元景曜显然没有对付骑兵的经验,他过早地摆下弓弩阵,以为安西骑兵开至阵前便会猛地冲杀而来,但他却没想到,安西军并不进攻,而是与他对峙耗时,他落入了安西军的战术陷阱。
此时已经是十二月,天黑得很早,一个时辰后,夜幕便渐渐降临了,寒风四起,寒气逼人,四千弩兵冻得手指僵麻,浑身直打哆嗦,很多士兵的两条腿已经站不住了。
但他们却不敢撤退,在他们身后,另外两千骑兵已经无声无息地包抄上来,截断了他们的退路,三千骑兵对四千步兵,战斗的结果已经不言而喻了。
就在这时,李铣率领的三十艘大船也赶到了盐码头外,封锁住了水寨的退路。
元景曜望着黑暗中,那始终保持着凌烈杀气的安西骑兵,他的军队却开始慢慢地士气崩溃了,很多士兵都已经举不起沉重的弩箭,纷纷跪坐在地上,绝望的情绪在军中迅速蔓延,也感染进了元景曜的内心,他心中也同样充满了绝望......
元景曜面临着他一生中最残酷的选择,是投降求生,还是以一死来谢吴王的恩德,他心中痛苦万分,难以抉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