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是李庆安得不到最新情报的主要原因,长安与吐火罗相距万里,就算用飞鸽接力的方式,最快也要十几天之后了,而此时安西军已经发动了对吐蕃人的战争。
吐火罗以阿姆河为界,分为南北两部分,吐火罗的主要城市和国家都分布在阿姆河两岸,但主要是集中在南岸,在北岸有解苏国、王庭国和姑墨国等国,其中的解苏国目前被唐军占领。
解苏国是费尔干盆地的南缘,这里群山连绵,地形十分复杂,既有雪峰冰山,也有沙漠瀚海,延绵百里的高山峡谷也随处可见。
从解苏国向南便是王庭国,王庭国是吐火罗一个极为重要的国度,有大片耕地,农业十分发达,人口仅次于月氏国,都城步师城是吐火罗的第二大城市。
正因为王庭国在吐火罗中的地位十分重要,吐蕃人在王庭国内驻扎有重兵,四万余吐蕃军便驻扎在王庭国都步师城的附近,唐军剑指吐火罗,第一战就是步师城。
三月,吐火罗的春天已经来了,春风吹绿了阿姆河两岸,坚冰破裂,河水冰雪消融,河水咆哮、奔腾湍急,数十里外可闻激水冲击河床的巨大轰鸣声。
阿姆河从步师城调头向北,一城一河相距约十里,站在步师城的城头,可以清晰地看见东方湍急的河水。
在吐蕃布兵之时,正是冬天,河面上结了厚厚的冰层,南北两岸往来便利,但随着河水消融,吐蕃军过河便开始变得很不容易了,为了加强河两岸之间的联系,防止王庭国被割裂,吐蕃军便动用两千工匠,在阿姆河和支流俱鲁河的分岔之处,一片比较平缓的河面上修建了一座浮桥,将四十艘平底船用粗大的铁链相连,联系在河面上,使浮桥呈一个弓形,又在浮船之间搭上了木板,吐蕃军在上面行走迅速,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万吐蕃大军便可渡河开赴北方。
因此这座浮桥便成了吐蕃军防范的重点,吐蕃军在北岸的浮桥边驻扎了一万重兵,若唐军来进攻这座浮桥,一时半会儿肯定是拿不下来,而吐蕃援军便可即时赶到了。
唐军主力约八万大军已经走出了解苏国的峡谷,兵分两路,一路三万军沿阿姆河南下,逼近步师城,而另一路五万大军迅速拿下了忽论城,又继续南下割断了姑墨国和王庭国之间的联系,在西面逼近步师城,这样,两支军队形成了对步师城的合围之势,唐军的用意十分明显了,就是要集中兵力全歼步师城附近的四万吐蕃军。
步师城形势危急,驻步师城的吐蕃军主将早在发现唐军主力之初便派人向阿缓城的尚息东赞求救了,已经三天过去,按照正常速度,吐蕃援军最迟在后天便可以渡过阿姆河赶来。
吐蕃军主将论息珠自从派人南下报信后,便天天站在城头上引颈向南眺望,渴盼着援军的到来。
这时,唐军的主帅李庆安已经抵达了距离步师城以西约三十里的唐军大营内,从这里往西,都是平坦的高原地带,适合骑兵作战。
大帐内,李庆安正在沙盘前全神贯注地查看步师国四周的情况,在他身后站着几名大将,其中一人便是安禄山的降将田乾真。
田乾真在安禄山进军关内道失败后,率军投降了李庆安,起初李庆安并不放心他,命他为荔非元礼手下的副将,负责修建唐直道,但随着李庆安西归,河西的一万唐军也在荔非元礼的率领下赶赴安西助战,田乾真主动请缨,愿去安西立功,荔非元礼便答应了他的请求,将他带回了安西,在且末城之战中,田乾真率三千唐军第一个杀进了吐蕃军的队伍,杀敌累累,正是且末一战,田乾真赢得了李庆安的信任,升他为中郎将,一同进攻吐火罗。
田乾真文武全才,能征善战,被称为幽州第二帅,也就是说他在范阳军的地位仅次于史思明,虽然久跟安禄山,但田乾真却是一个极有抱负之人,他也渴望能为大唐开疆辟土,流芳千古。
尽管历史上田乾真跟随安禄山造反,并为安禄山立下赫赫战功,但中唐历史因为李庆安的到来而转了一个弯后,田乾真的命运也随之改变了,无论是严庄、崔乾佑还是田乾真,他们都是一把锐利的刀,刀本身无罪,关键在于用刀之人,安禄山掌刀,这把刀便成为砍向普通民众的屠刀,使他们坠入历史的黑暗,而李庆安掌刀,他们则变成了为大唐开疆辟土的战刀,成就声名。
此刻,田乾真默默地注视着沙盘,沙盘上的情报极为详尽,每一地的吐蕃军驻兵多少都由小旗标注,尽管李庆安没有给众人说起,但田乾真却明白李庆安的战略所在,吐蕃赞普被刺杀后,当时很多唐军大将都极力主张立刻进攻吐蕃军,这里面也包括了荔非元礼和贺拔余润等主要战将,但李庆安却始终按兵不动,让很多人都不解。
但田乾真却明白李庆安按兵不动的原因,首先是赞普初亡,吐蕃人急于报仇,士气正旺,所以暂时不打,等吐蕃军平息下来后,内部很可能就会因为赞普亡故而造成分裂,如果当时就急于攻打,反而会使吐蕃人同仇敌忾,抛弃了他们之间的矛盾,所以李庆安一直按兵不动,这其实是一种以不动来制动的高明策略。
其次便是李庆安在等待阿姆河河水消融,自然地将吐蕃军一分为二,这样唐军就可以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这也是田乾真极为赞成的策略,正因为他读懂了李庆安的策略,田乾真心中便升起一种惺惺相惜的敬佩,跟着这样的主帅,要比跟着安禄山更有前途,尽管他原本是将军,而现在只是中郎将,但田乾真并不在意,他只希望能有更多的立功机会。
这时,田乾真再也忍不住,便低声建议道:“大将军,卑职建议立刻在怛没城搭建浮桥,在吐蕃人发现我们的策略之前,我们的先头部队能抢先渡过阿姆河。”
李庆安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问道:“假如我们围城打援,等吐蕃援军北上后再摧毁他们的浮桥,断绝他们的后路,你以为此计如何?”
田乾真为李庆安大胆的计划而感到一阵膛目结舌,但他很快便冷静下来,道:“我以为此计太过于冒险,不是太妥当。”
“你说说看,哪里冒险了?”
李庆安站直了身子,对所有人笑道:“大家都来听一听,集思广益嘛!”
周围的人都围了上来,在主帅的鼓励下,田乾真胀红了脸道:“关键是我们不知道吐蕃人会来多少援军,如果来一两万人,或许还能一战,如果他们来五万人以上,那么兵力对比就对我们不利了,我们分兵两路,反而容易被他们各个击破,而且吐蕃大军渡河后,便将战场北移了,同时他们也不会被河水一分两半,河水便失去阻碍作用,所以卑职以为,此计太过于冒险,大将军采用此计,弊大于利。”
旁边的贺拔余润有些不服,手叉在胸前问道:“如果吐蕃援军只有两三万人呢,那岂不是让他们渡过河来更好?”
田乾真摇了摇头道:“不可能才两三万人,步师城的兵力本身就有四万了,按照援军对等原则,他们至少也会派来四万以上的援军,如果只派两三万的援军来,这援军就没有意义了。”
“你又没和吐蕃人打过仗,你怎么知道吐蕃人的习惯?”
“好了,大家都别说了。”
李庆安看出众将对田乾真都有些瞧不起,他知道这因为田乾真是降将的缘故,便打断了众人的话,道:“我已经接到了斥候的鸽信,尚息东赞调集五万大军北援阿缓城,已经在桥南一百三十里外,现在我担心的并不是吐蕃援军过河北上,而是担心步师城的吐蕃军在援军到来后趁机南撤,那时我们就被动了,所以我决定,我们还是要尽快毁掉浮桥。”
说到这,他又回头对田乾真笑道:“田将军,怛没城只有四千吐蕃驻军,我给你六千人,你给我全歼怛没城吐蕃军,从那里搭建唐军的浮桥,如果你能成功,我记你大功一件。”
田乾真心中振奋,急忙抱拳道:“卑职遵命!”
李庆安却没有说完,他又淡淡道:“若你失败了,我同样也要追究你败军之罪!”
........吐蕃军连接南北的浮桥位于步师城西南三十里外的阿姆河上,由四十艘宽边平底船组成,桥面宽阔,可同时容纳三匹战马并行,这座桥可以说是吐蕃军的生死通道,一万吐蕃军扼守桥北周围,并筑起了城堡,唐军即使用火攻,他们的弓箭也难以射到桥面,在桥南也同样有重兵把守。
这时,守桥的大军已经接到消息,尚息东赞亲率五万援军已经在桥南面一百二十里外了,最多还有半天,前锋便可抵达桥头,尚息东赞命他们加强戒备,不准唐军毁桥。
吐蕃军立刻四散派出去十几支巡逻队,探查周围的情况,又派了千人在桥上巡逻,防止唐军从河面上破坏桥梁。
吐蕃军考虑得非常周详,他的预料也没有错,唐军果然是要从河面上袭击浮桥,中午时分,正是一天中河面风力最小的时刻,浮桥上游约两里外,忽然出现了两只小船,又快又稳,正迅速地向下游驶来。
由于浮桥是建在一处水流稍微平缓之处,而这段平缓的距离并不短,足足有五六里长,而在更上游的河中却是乱石嶙峋,水流湍急,根本无法行船,很显然,这两艘船就是从上游两三里处下水。
这一点吐蕃军也预料到了,他们在上游平缓的这段距离内部署了近千名哨兵,但吐蕃军智者千虑,却终有一失,他们没有考虑河对岸,这是一种本能的想法,唐军都是在北岸行动,不可能出现在南岸。
偏偏一支唐军斥候便是从南岸发动了攻击,两支小船内各有一名水姓极好的唐军士兵,他们负责点燃小船内的震天雷。
小船上装有特制的蓬,前后左右都有草人,可以抵挡吐蕃士兵的箭矢和泼水,此时,桥上巡逻的吐蕃已经发现了小船,他们张弓搭箭,严正以待,不少人还端着水盆,准备泼灭船上的火。
两只小船越来越近,已经驶入七十步内了,这时吐蕃士兵千箭齐发,密集的箭雨射向小船,箭矢叮叮当当地射在船篷上和草人身上,瞬间,两只小船便扎满了箭矢,却难以伤及船中人分毫。
已经三十步了,两名唐军士兵从缝隙里发现已逼近浮桥,他们几乎是同时点燃了船上的震天雷引线,顿时船上‘嗤!嗤!’地冒起了白烟,两名唐军士兵一翻身坠入了河中,一进河水中便拼命地向两边潜水,他们都深知震天雷的威力。
引线只有一尺五寸长,正好是三十步的距离,为了炸毁这座浮桥,唐军斥候已经在上游多次试验,桥面上已经挤满了数百多名吐蕃士兵,他们每个人都端着水盆,一旦火势燃起,他们就将泼水灭火。
当船触及桥面的同时,数百盆水一起泼去,就在这一刹那,两艘船突然爆炸了,而且是连续爆炸,每艘船上都有三枚震天雷,只见船上迸射出一道道赤亮的红光,巨大的冲击波将船和浮桥一起炸得粉碎,爆炸声如惊雷,滚滚黑烟腾空而起,白浪滔天,水柱溅起了两丈多高,不少吐蕃士兵被炸得飞向天空,惨叫声被巨大爆炸声淹没了.......岸上的吐蕃士兵都被惊呆了,有参加过石堡城战役的老兵都惊恐万分地叫了起来,“天雷!唐军的天雷来了!”
不少吐蕃人更是吓惊慌失措,以为这时雷神发威,他们纷纷跪下,拼命磕头,向雷神请罪!
硝烟渐渐散去,浮桥被炸开了两段各二十几丈长的大口子,断成了三截,其中长长的一段没有了束缚,带着铁链子向下游飘去,两外两段则被河水冲向两边靠岸,浮桥已经完全在河面上消失了,河水上到处是船只的碎片和吐蕃士兵的残肢断臂,顺水飘走。
近万名吐蕃士兵默默地注视着河面上惨象,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们心中升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