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驻防长安的军队共有两大体系,长安人称之为南北二军,北军是指羽林军体系,包括两万羽林军和一万万骑营,均由羽林军大将军长孙全绪统帅,一般驻扎在皇城和西内苑,负责保卫皇城和宫城的安全。
而南军是指金吾卫和新成立的关中军,金吾卫有一万人,驻扎在朱雀门外,负责巡防长安各街坊,而关中军则有八万人,驻扎在长安南城外的三座大营内,因此被称为南军,南军除了长安的外围防御外,还负责掌管长安各个城门,由于关中军是由现任金吾卫大将军孟云统帅,因此金吾卫也被并入了南军体系。
但不管是南军还是北军,都受天子李豫的直辖,凭李豫的手令和金牌调兵。
就在李豫离开长安半天后,长安南军也发生了异动,五万南军离开了军营,在孟云的率领之下向渭南县方向疾奔而去。
关中军也就是李豫先后在关中招募的二十万大军,在最近两个月的危机中,八万人被调往潼关驻守,受潼关大帅王思礼的统帅,而孟云和罗正义则率十万人奔赴汉中,和荆州军对峙,但由于王珙使用了反间之计,迫使荆州军退回了襄阳,在留两万军镇守子午谷等重要关隘后,孟云和罗正义便率八万大军返回了长安,保卫长安的安全,他们回到长安才刚刚十天,南军便再次发生了异动。
尽管南军是驻扎在城外,它的离去一般普通民众很难察觉,但对于一些处于风暴边缘的敏感人士,南军的突然离去还是引起了他们的警惕,由于局势未明,各种猜测便悄然而生,其中最让人疑惑的一点是,圣上明明是由长孙全绪亲自护卫,即使要增兵护卫,也应该追加羽林军才对,而调南军去渭南,显得不合理也不同寻常。
兴庆宫,李隆基也处于一种紧张和不安之中,自从安西军大败范阳军后,李隆基便沉默了,尤其剑南军又突然撤军回汉中,更让李隆基措手不及,他既恼怒又害怕,他知道李庆安一旦进京,他李隆基必将困死于宫中了,就像长子庆王李琮一样,至今生死不知,几乎所有的人都将他遗忘了,他李隆基也同样会被人遗忘,意识到这一点,李隆基便开始自保了,他的自保办法只有一个,逃离长安。
目前围困兴庆宫的军队一共有两千人,分别来自南军和北军,李豫的本意是想让他们各自为阵,互相监督,但他万万也想不到,两支军队的头领都被李隆基许以高官厚禄而买通了,兴庆殿内,李隆基正在紧急接见南军中郎将王甫。
“上皇,孟将军突然离去,导致外城军队不足,卑职今晚将被调去城外驻扎,届时会有羽林军来接替卑职的防卫,上皇若要离开长安,今晚便是唯一的机会了,也是最后的机会,请上皇定夺。”
李隆基心中乱成一团,他已经无心去思考孟云为何突然离去,他的心中只有两个选择,走还是不走,从他的本意来说,他不想走,他离皇位远一步,他的心就会绝望一分,可他又很清楚,若他不走,他离皇位只会更远,这是很让他纠结的决定。
“你什么时候离开?”
“卑职将在一个时辰后离开,若陛下要走,可换上军服混迹在军队中出城,趁天黑,可保万无一失。”
“那好吧!让我再想一想,你可多准备几套军服。”
“是!卑职这就去准备。”
中郎将王甫走了,李隆基心烦意乱,他想了很久,始终拿不定主意,便回头问一直沉默的高力士道:“高翁,你说我是走还是不走?”
“上皇,老奴只能代表个人意见。”高力士慢吞吞道。
“我知道,你快说就是了!”李隆基有些不耐烦道。
“陛下,老奴的意思是留在长安。”
“留下?为什么?”
高力士的想法和李隆基相差甚远,令他一阵惊愕,高力士缓缓道:“上皇已经老了,应该是颐养天年,修身养姓,寻求长寿之法,不应该再去争夺那些虚无的权利,上皇留在长安,只要不问政事,老奴相信,以长孙的仁厚,他一定会用心来照顾上皇,给上皇最好的赡养,可去了巴蜀,十三郎会怎么对待上皇,老奴就不知道了。”
高力士的劝说语重心长,他其实是在暗示李隆基,他去巴蜀和李璬争权,未必能占上风,巴蜀地方小,一山怎么能容二虎,高力士是一番好意,但他的好意却从一个反方向坚定了李隆基的决心,他若留下,就完全受李豫的摆布了,李隆基毅然下了决心,走!
“高翁,若我去巴蜀,你走不走?”
高力士淡淡道:“老奴在世间已无留恋,就死在上皇身边吧!”
........黄昏时分,李豫按照原计划抵达了皇庄馆舍,皇庄馆舍便是皇庄的管理机构,是有一组深宅大院组成,约二百余间房屋,其中楼台亭阁、小桥流水的风景也随处可见,说得再通俗一点,这里其实就是皇帝的私人别墅,皇帝偶然来住一两天,享受一下真正的田园农舍风情,所以仓库麦场等设施这里是没有的,而在别处,当然,农庄的设计者考虑到皇帝的农趣需要,也象征姓的在皇庄馆舍中修建了一座缩小版的粮仓和一块晒麦场。
李豫浩浩荡荡的队伍已经离开宽阔的官道,转入一条田间小路,他的马车开不进这条狭窄的小路,李豫便改为骑马,在数百羽林军的严密护卫下,向数里外的馆舍而去,时值黄昏,夕阳照在一望无际的麦田上,金黄的麦田如同浩瀚无际的金色海洋,在夕阳的和风中波澜起伏,人走在麦田中,俨如劈波斩浪而行,蔚为壮观,李豫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壮丽风景,看得他赞叹不已,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一阵小小的搔乱,似乎有人在叫骂,李豫眉头一皱,问左右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名侍卫奔上前去,片刻回来禀报道:“回禀陛下,是十几个老农在哭求。”
“把他们带上来!”
旁边的长孙全绪刚要反对,李豫却一瞪眼道:“你们要阻止朕探访民意吗?”
李豫盖了一顶大帽子,众人便不敢阻拦,只得加强防护,很快,十几名老农被侍卫带了上来,他们在李豫面前跪下泣道:“草民参见陛下!”
李豫温和地点点头道:“你们不要害怕,有什么委屈,尽管对朕说,朕会给你们做主。”
一名最年长的老农道:“陛下,我们是代表皇庄周围三十几个村,近八千户佃农向陛下请命,恳求陛下准许我们收麦,再不收麦,插秧就来不及了。”
关中气候温和,一般是稻麦两季,在五六月时抢收麦子,再抢种稻子,时间非常紧迫,李豫一路而来,看见各地的麦子几乎都快收完了,许多麦田里已经开始放水育秧,但皇庄却依然麦浪金黄,没有半点收割的迹象,经农人一提醒,李豫这才觉得有些奇怪,便问道:“你们为何不收?”
老农磕头道:“我们早就想收割,但皇庄执事不准,说陛下要来巡视,不准我们毁了麦田的景色,可如果再不收割,育秧就来不及了。”
李豫顿时沉下脸来,不悦对李砚道:“李尚书,这是你的意思吧!”
他来皇庄巡视是李砚一手安排,虽然是前天他才决定下来,但这件事李砚早就开始策划了,李砚被圣上质问,他心中惶恐,连忙下马躬身道:“陛下,臣就是早就吩咐下去,说陛下要来巡视,但臣绝对没有让下面的人为了保留景色而不惜耽误农时,臣不会做这样的安排。”
李砚以清誉耿直而著称,不会做那种阿谀之事,这一点李豫很清楚,他知道这必然不是李砚的意思,必然是下面人刻意揣摩圣意而为,他不由轻轻叹了口气道:“上有好者,下必甚焉,朕春天是说过,喜欢看丰收的麦田农景,没想到下面人便刻意讨好,不惜害农,这是朕之过也!传朕的口谕,准农民抢收麦子,任何人不得阻拦。”
长孙全绪大惊,连忙道:“陛下,大量农人入田,会对陛下的安全不利,不如等陛下离去后再抢收。”
李豫摇了摇头,语气坚定道:“农时如金,不容再等,传朕口谕下去,农人可随时收麦。”
“谢陛下!”几个老农激动得连连磕头,李豫微微一笑道:“你们先去通告乡亲收麦吧!明天有空,朕想和你们谈一谈。”
十几名老农被带下去了,李砚叹道:“陛下悯农,真是仁德之君也!”
李豫也万分感慨道:“农者,国之本也,但朕要的不是佃农,更不是奴农,朕要的是自耕农,这样大唐的军制才不会败坏,朝廷才会有税赋,民才会安居,才不会铤而走险去造反,大唐江山才会稳固永续,李尚书,授民于田,意义重大啊!”
此时,李豫已经没有心情再看麦田的壮丽景色了,这种壮丽是建立在农民的焦急和哭泣之上,让李豫内疚万分,便加快了速度,向皇庄馆舍而去,半个时辰后,大量的农人从各个村子奔出,男女老幼,几乎是倾村而出,钻进麦田里开始连夜抢收麦子。
.......藏身在树林里的五百黑衣人已经潜伏了一个白天,原以为白天会有农人来收麦,发现他们,因此黑衣人忙碌了一个时辰,将唯一通往树林的小路挖断了,使树林成为被小河环绕的孤岛,但奇怪的是,整整一个白天过去,他们没有看见一个农人的影子,李承宁的情报体系还不完善,竟不知道皇庄大管事在十天前便下了严令,任何人不准下田收麦,使他们白白忙碌了一通,随着夜幕渐至,一名探子飞奔而来,急声禀报道:“王爷,他们已经来了,目标进入了馆舍。”
“有多少军队护卫?”
“有三千羽林军,长孙全绪居然亲自来了。”
“这个老油条,这种表现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李承宁冷笑一声,又问道:“有多少侍卫?林胜有消息吗?”
林胜就是隐藏在侍卫中的卧底,他在这次行动中将起非常大的作用。
探子答道:“回禀王爷,约一百余名侍卫,林胜还没有消息,估计等会儿巡逻时会出现。”
“继续去探查,不可有半点大意!”
探子应了一声,便下去了,这时,大树上传来了岗哨的低喊道:“王爷!有情况了。”
李承宁仰头问道:“说清楚一点,什么情况!”
“麦田里出现了大量农人,在抢收麦子。”
李承宁一怔,三两步跃上了大树,凝神向麦田望去,果然,昏暗的夜色中,到处是人影晃动,这不是巡逻的士兵,而是在收麦子的农人,农民居然在夜里开始收麦了,李承宁大喜过望,这简直就是老天在助他,他忍不住一声长笑,对下面的属下道:“大家准备一下,我们也要去收麦了。”
.......李豫进馆舍收拾停当后,已经是深夜了,四周一片寂静,只听一阵阵虫鸣和蛙噪声传来,李豫住在馆舍中一座叫牡丹楼的院子里,位于馆舍中央,周围种满了牡丹而得名,牡丹楼共三层,李豫住在顶楼,下面则住他的侍卫,寝房内的布置几乎和大明宫一模一样,李豫在吃穿方面很节俭,也很少出宫巡视,怕铺张浪费,但他对寝房却十分讲究,四周三丈内不准住人,以求安静,从登基以来,他的睡眠一直不好,尤其在财政危急时,更是整夜整夜失眠,因此他的皇后对他的睡眠环境非常苛刻,没有鲜亮的色彩,松软宽大的床榻,也不让李豫去别的嫔妃那里过夜,而是把嫔妃送到李豫的房内来,云雨后便离开,以保证李豫的安静睡眠。
在这座别馆房舍,许多宦官提前到来,也就是为了布置李豫的寝房。
此时,李豫坐在窗前批阅奏折,登基一年多来,他每天都要批阅奏折到深夜方睡,一天也不敢懈怠,这是一个勤奋的皇帝,本应可以开创一个大历盛世,怎奈他登基便遇到了大唐百年积累的危机爆发,他耗尽心血,企图平衡各派利益,让所有人都支持他的改革,但残酷的现实将他惊醒了,登基一年多,他非但没有解决危机,危机还向深层次发展,他的退让非但没有平衡各派利益,各个利益集团还欺他的软弱而对他步步紧逼,几乎将他逼死,万般无奈,他采取了最极端的手段来强行消除危机的根源:土地兼并。
李豫并不愚蠢,他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是众叛亲离了,除了李砚和裴旻等极少数大臣支持他外,官员的普遍罢朝和此起彼伏的军事威胁便足以证明这一点,但他绝不后悔,他已铁下一条心彻底铲除利益集团对土地的占有,还地于民,使耕者有其田,这是他的理想,纵然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也要把一个重生的大唐交给他继任者,让大唐能在继任者手上重新中兴,无论这个继任者是他的儿子还是他的敌人,只要他还姓李,还是大唐的宗室,那便足够了。
李豫思绪万千,他慢慢地放下,回头望着墙上的一幅字,‘耕者有其田’,五个大字,明天,他将亲手把皇庄土地分给每一个耕种的农民,这将是他向天下人宣布,田亩改制,他李豫也不例外。
这时,他的目光落在条幅下的一个瘦小的宦官身上,房间里站着三个宦官,而横幅下的这个小宦官叫姚四郎,从广成王府时便跟随他,他的头顶正好对准了横幅上的‘田’字,就放佛这个卑微的身躯将承担起天下土地的重担,姚四郎见李豫注视他,他连忙讨好地笑了笑,李豫也笑了,自嘲地笑了笑,他怎么会有这么荒诞的念头,把天下田亩和一个卑微的小宦官联系起来,他又回过头,继续沉浸在奏折中的一桩桩天下大事中去,他却不知道,他身后的小宦官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恶毒的笑意,这一丝恶毒、这种狰狞的笑,使他头顶上的‘田’字也似乎变得扭曲了。
.......皇庄馆舍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夜幕中,数以万计的农民正在麦田里奋力抢收,到处是一群群弯腰割麦的农民,人影在麦田中晃动,一片片麦穗已经割倒了,农民们感激皇帝的仁德,他们大多在麦田边缘割麦,远离皇庄馆舍,以免打扰圣上的休息。
但在离皇庄约三百步外的一片麦田中,也有一群人在割麦,动作整齐,就像在表演割麦的祭舞,一边割麦,一边向皇庄步步逼近,他们便是李承宁率领的五百武士了,农民在夜间割麦帮了他们天大的忙,使他们竟能轻而易举地靠近皇庄馆舍,而没有引起守军的怀疑,离高大的皇庄围墙只有两百步了,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岗哨楼上有身影在晃动,李承宁不敢再前进,便原地匍匐,让麦浪遮掩住他们的身影,这时,一名探子跑来,低声禀报道:“王爷,已经得到了林胜画的防卫图。”
李承宁大喜,接过了一卷图纸,借着淡淡的月光,依稀可以看清图纸上的内容,羽林军主要分布在四个角落,但这个不重要,一旦打起来,他们都会转换位置,关键是李豫在哪里?很快他便找到了李豫所在,位于馆舍中间,是一座八角形的三层小楼,周围长满了花卉,写着‘牡丹’二字,看到这一点李承宁便明白了,他对皇庄馆舍的结构了如指掌,李豫在牡丹楼上。
时机已经成熟,他毅然下令道:“最后一次,所有人检查兵器。”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