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溪以前从未接触过‘灵’这种东西。
一切都来得太快了,黑潮带给他的噩梦,他甚至都没有时间悲伤一下过往。
在他模糊而简短的记忆当中,他是生长在帝国边陲的一座小村庄当中,童年的欢乐时光就仿佛昨日一样,而如今他面对的却不再是熟悉的学校、老师、作业,而是从未听闻过的灵能、神明、生死。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
这间密室不怎么热,然而他手心却全是汗水。
小江山站在他面前,只要他点头,那么他身体中的那捧火焰就将要燃烧起来。
苏溪深吸一口气。
帝国的东辖区是他从未见过的繁华区域,这座城市里的每一处风景都那么吸引他,然而他那么焦急,甚至连最为宏伟的三塔都没有仔细看上几眼。他忽然有些怀念,刚刚醒来的时候,那个名叫白花的姑娘递给他的那杯热水。
还有窗外的人声、他行走过的街道、以及身上这件普普通通的T恤。
恍惚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
“来吧。”他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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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小姑娘。”低沉的沙哑嗓音从阴影中传来。
白花背着那柄巨大的剑,堵在了巷口,在她身后,瑟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这不是你们的。”她挡在巷口,背对着阳光,脸庞彻底地埋在阴影当中,只有那头短发白得耀眼,“而且他们也不是什么‘东西’。”
“他们是人。我们一样的,活生生的人。”
黑暗的巷内传出一声嗤笑。
“无聊的笑话就不要说了,被你拿走的第一个货物我们不予追究,只要你现在离开,我们之间一笔勾销。”
白花背后的身影一阵颤抖。那是一个样貌清秀的小女孩,穿着破旧的衣服,浑身脏兮兮的,两只小手紧紧地攥着白花的衣角,生怕她就此离去。
一粒火星跃动在少女手中。
“我再说一次,他们是人,和你一样,和我一样,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货物。”白花昂起头,一双眸子的黑暗里烁着光,“他们有他们自己的命运,有他们自己的自由。”
“你拒绝了我们的友谊。”
巷子里的声音只说了这么一句。
骤然,气浪喷发,整座巷子轰地崩塌,连同旁边的楼房都摇晃着倒下,在一片烟尘中,一个巨大的黑影缓缓起身。
黑暗退尽,他终于在阳光下显现出清晰的模样。那是一匹足有四五米高的半人马,他的皮肤呈现出恐怖的青色,上半身赤裸,筋肉虬起,泛出钢铁的色泽;钢浇铁铸似的八只巨大马蹄蹬踏在废墟里,重新卷起巨大的尘嚣。
无色的气焰喷薄在他的周身,把他身躯的每一丝线条都勾勒出来,在他的右手上,一根与他等身高的巨大投枪徐徐从空气中凝结。
巨人缓缓前行,他每踏一步,地面便狠狠颤动一次。他停在白花面前,那杆长枪已然成型,他高高在上,枪尖指向少女。
“和你和我都一样?”他蛇样的竖瞳中闪过一丝嘲讽,尾字被他咬得异常清晰,“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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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已经不复存在了,然而白花仍然站在巷口的位置。
她周身同样萦绕着无色的气焰,包裹着自己和身后的小女孩,与眼前的敌人分庭抗礼。
“你的实力还不错,但脑子却有问题。”巨大的人马声音轰隆,“我很少给人第二次机会,留下你身后的东西,你可以活着离开。”
“我也很少把同样的话讲两遍。”白花身体微侧,挡住身后的女孩,认真地反驳道,“他们是人,不是货物。”
在她掌心,那粒火星愈烧愈盛,在两只手掌间左右滚动着,就在说话的功夫里,她的手中便已经满是沸腾的火光。
“但我承认我说的话有问题,因为你根本算不上什么人类,渣滓!”
她猛然将手里的火球扔出,拳头大小的火焰在空中飞速膨胀,势头之猛,短短数十米的距离,便拉出一条炽烈的火线。而白花看也不看结果,转身抱起小女孩撒腿飞奔。
半人马巨人面对这团火球有些啼笑皆非,别看来势汹汹,可这团火球的速度对于他来说太慢太慢,甚至还没有白花自己逃走的速度快,没有速度,威力再大打不中人又能如何呢?更何况这些火球对付普通人尚可,但是对付他?简直是在开玩笑,所以他甚至懒得击散它,只是微微歪头,便躲过了迎面的火球。
而往反方向奔逃的白花,也只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又是三五颗火球擦身而过,他身下八只巨大的马蹄轻轻一跨,便大步流星地追赶去,光凭速度而言,白花远不是他的对手,甚至不用动用那杆投枪,他追上白花也只是时间长短和愿不愿意的问题。只是他仍然摸不透眼前的这名少女的深浅,她明明只有那么浅薄的灵,但是却又如同一口古井,纹丝不动地扛住了他刻意而为的灵压。
而且她身后的那柄剑……
出了之前的巷子,眼前便是一望无际的麦田。
白花可没有身后的那位那么多忌惮,不过她抱着小女孩一路狂奔,而且专门选择空旷而宽阔的平原奔跑,还是有一点考虑的——灵能力者的能力千差万别,强弱不等,但自己和身后那位偏偏都是能造成大规模破坏的,她可不想让这场战斗波及到过多的普通人。
她也知道身后追着的那位敌人实力可怕,神皇‘奥丁’,在帝国已知的灵能力者之中,他甚至可以排到前十,一身自在域的能力堪称登峰造极。但是眼下的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传闻里自在域的人都比较偏执,说白了就是脑筋比较直,很难相信,这一条竟然是她制订作战计划的重要依据之一。
“祈祷你是个白痴吧。”白花边跑边喃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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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苦海塔连接到余生塔的通道。
帝国认证学者的苛刻程度决定了学者的稀缺程度,因此这座只对学者开放的苦海塔几乎一直都是闲置的状态。平常进出的学者也都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他们来到这里也大多以借阅为主,很少和守卫产生交集。然而苦海塔的守卫今天却破天荒地遇到了两件条例上的特殊情况,一个是关于学者邀请非学者成员进入苦海塔的权限,而另一个则是关于非学者身份资格的审查。
这大概算得上是一场小波澜吧。
苏溪和小江山一齐走出了三塔图书馆。
两个人的脸色都很奇怪。苏溪还好,他只是十分虚弱,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大病。反观小江山,脸色差得吓人,一脸的见了鬼的样子。
两人一路无话,苏溪跟在小江山身后,闷头走着,然而小江山在前面却忽然停了下来。他这么一停,苏溪差点没撞在他身上。
“不行,我脑袋都快想爆炸了,我还是想不明白。”小江山直直地盯着苏溪说道,“不论如何也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一直以来都没有这种情况的记载,我必须弄清楚为什么。”
他完全不顾这还处在闹市区,只是张开了灵,隔绝了周边其他人的声音。
“你怎么能点燃两种不同的神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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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花的狂奔没有持续多久。
甚至连脚下的那片麦田都没有跑出去,短短数公里的距离,她就被身后的那位追上了。那杆巨大的投枪直直地戳向她的背心,迫不得已,白花只能转身,狠狠地将枪尖一脚踢开。
幸好他出手的距离不远,在白花的了解中,他的这杆投枪威力会随着距离的提升而获得爆炸性的增长。
饶是如此,枪上的那股沛然大力也让白花有些招架不住。
这么一停顿,远处的马蹄声就到了眼前。
奥丁漫步似的停在白花面前,从一开始他就不担心她会逃走,既然他选择了出手,那么对手就绝无逃脱的可能,这是他对于自己强大实力的自信。
“还不拔剑吗,小姑娘?”
面对着半人马强大的压力,白花却始终没有动用过背着的那柄大剑,漆黑的剑身上哑然无光,仔细看上去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细碎的裂纹,然而却没有人怀疑这柄剑。
它沉默地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一股充满决然意味的灵萦绕在上面。
但是白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解下大剑,放在身前,然后轻轻地把怀里的小女孩背到身后,叮嘱道:
“抱紧我,闭上眼睛,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睁开。”
转过头来,她重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宽阔、空旷、空无一人,作为用那一招的场地再合适不过了。
“喂,大个子,你听过彗星吗?”白花轻轻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她歪了歪脑袋,“椭圆形的运行轨道,有着差异极大的近日点和远日点,很多人以为它会消失在星空深处,然而几十年后却又拖着长长的尾焰回归。”
“你在说什么?”奥丁完全被弄糊涂了。
白花向他身后努了努嘴。
奥丁骇然回头,从视线的尽头,一点火光正逐渐翻腾,那是……天边归来的、铺天盖地似的、足有数十米大小的巨大焰球。
“对了,忘记告诉你了。”白花挑了挑眉,“我根本不会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