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砚应是,掉转车马的方向,往万青寺赶去。
万青寺坐落在万寿山,而万寿山又是巍峨一片的存在,下了马车,抬头一仰,纵横在眼前的是高低不一的山峰,高低不一的佛寺,高低不一的圣塔,高低不一的梵钟,林林错错,从漫天的尽头一直延伸在眼前。
秦暮雪是第一次进京,自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她看着面前庄严肃穆的大片佛山,心中的敬畏油然而生,她赞叹地说,“不愧是京都圣地。”
云苏点头,表示深以为然。
他伸手指了指某个方向,低声说,“走吧,从那里上山,离正佛主殿最近。”
秦暮雪不知道路,自然听云苏的。
云苏领着她往前走,墨砚跟在后面,宝虹和星玉在知道秦暮雪安全回来后也回来了,此刻随侍在两边,也尾随在后面。
一行五个人,上了万青寺。
而此刻,万青寺光明殿后院的客居厢房里,吕止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从吕如宁把他救回来,带到万青寺,让住持青丈以佛法帮他清掉了叶知秋那把剑的伤害到现在,已经养很久了,可一直不醒,青丈每次来看,都说他没事,只是在度劫。
吕如宁不明白,度什么劫。
青丈说,混沌之劫。
吕如宁想问清楚,可青丈却又不来了,每日都有固定的一个小沙弥过来送饭送药,青丈没有限制她的出行,但她却没办法出去。
再者,她能去哪儿呢?
吕子纶不在了,吕府也就名存实亡了。
吕止言受伤不醒,她也不能离身。
佛寺清静,没有外人过来叨扰,吕如宁唯一的乐趣就是看《心经》,这是青丈为了让她打发时间给她拿来的书。
吕如宁盘坐在圃团上,手中捏着书看,偶尔会抬头扫一眼吕止言,看他有没有醒。
近一个多月都没人来打扰她,当然,除了送饭送茶送药送慰问的小沙弥。
但今天,来了人。
吕如宁听着敲门声,以为还是小沙弥,就坐在那里没动,只声音平平地道,“进来吧。”
墨砚将门推开,云苏没有立马进去,眼睛先在屋内扫了一圈,这才慢慢抬步,跨过门槛。
秦暮雪跟上。
墨砚守在门口没进去。
宝虹和星玉也守在门口没进去。
吕如宁看到进门的人是云苏和秦暮雪,惊讶地大睁着双眸,呆愣了半晌,很快的她就放下书,朝云苏和秦暮雪俯了个礼。
云苏挥手,吕如宁站起身,云苏问她,“吕止言还没醒?”
吕如宁蹙着眉摇头,“没有,一直沉睡。”
云苏面上闪过担忧,朝吕止言躺的那张大床走去,靠近床边,在吕止言的脸上逡巡了一会儿,又弯腰探了探他的脉,脉搏跳动还挺有力,云苏收回手,站直身子,问吕如宁,“住持青丈有说是什么原因一直没醒吗?”
吕如宁道,“说了,说在度混沌之劫。”
云苏挑眉,“混沌之劫?”
吕如宁道,“嗯。”又道,“我其实没听明白。”
云苏说,“听不明白就算了,青丈说的话,十句中有九句是听不明白的,不过,他有说吕止言还有危险吗?”
吕如宁摇头,“已经没危险了。”
云苏面上的忧色一缓,淡声道,“那就好。”
站在原地顿了顿,目光望向外面隆冬的天空,看枯黄枝叶从高大芩树上落下来,拂过佛寺屋瓦,散落檐头,他微微沉了沉目光,轻声问,“子纶埋哪里了?”
吕如宁悲痛着腔调说,“万寿山的麒麟角。”
云苏说,“带我去看看。”
吕如宁唔了一声,带云苏离开,秦暮雪还是跟上,墨砚留下来看守吕止言,宝虹和星玉在发生了那件事后,现在真是片刻都不敢离开秦暮雪,自也跟上。
麒麟角是佛门禁地,那里埋的全是佛门高僧,不过,因为云苏老早就与青丈打过招呼,所以青丈就开了方便之门。
当然,这方便之门原不是为吕子纶开,云苏没想过吕子纶会死,在他的设想里,吕子纶最惨的情况是重伤,长期昏迷,所以他让青丈做的,就是救人,这里的救人指的自然是救活人,可在佛门住持眼里,救人的意思不单是救活人,还有救死人,超度灵魂,洗去罪孽,让他们死后得以升天,去极乐世界,是以,青丈就破例让吕子纶埋在了佛门高僧之地,如此,长埋地底的吕子纶能被佛光洗涤,净化杀戮。
云苏去麒麟角看了吕子纶,看罢,他回去,让墨砚从他书房的窗台上把那盆凤尾草拿过来。
等凤尾草拿过来,云苏接过,亲手摆在吕子纶的坟前。
他看着那个无字碑,伸手摸了摸,低声道,“这草是你生前最喜欢的,也是我后来最爱的,佛门不能饮酒,我没办法与你喝一杯,那就让这株草代替酒盏,为你栈行。”
从万寿山下来,云苏的心情就很不好了,歪在榻上,单手支着额头,眉头紧蹙,一副生人勿近生人勿扰的样子。
秦暮雪几次想开口说话,张了张嘴,却最终没说。
伤在自个身上,别人说再多做再多也无用,还得自己努力长肉,把那伤愈合。
一路上车厢都是沉默的。
云苏闭着眼,久久的周身的气息都是冰冷的。
到了松漠岭,他浑身的冷气终于缓了,因为吕子纶所带来的难过的情绪也被扫荡一空,他背手站在松漠岭的城墙前,看着工人们进进出出,看着周边的淡薄沙漠被挖出来开成了一片绿洲,听着远处传来的嘿哟嘿哟干活的声音,他在心里说,“娘,这是儿子建给你的皇宫,这片土地上洒有大伯的血,有鹰兵的血,他们的热血洒在这里,会让这里成为最繁华之地,往后儿子会住在这里,外公哥哥们也会住在这里,我们一家人,自此永远都不会再分开了。”
云苏在心里说完,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
一开始只有零星几朵,后来就成了大片大片,洋洋洒洒,飘成了鹅毛大雪。
大雪染在红艳艳的枫树上,一白一红,极为张扬显亮的色彩交绘,绘成了岁初年冬里最美丽的一场景致。
二月雪绯映山红,皇城江山自此开。
云苏好像看到了苏天荷,看到了她一袭白裙在冰天雪地里飞舞,云苏好像看到了苏项,看到了他血染城墙的悲壮。
云苏眼眶微红,却拼命地克制着,他伸手拉了一下秦莫雪的手。
秦暮雪正在欣赏眼前美丽的奇景,被他拉了一下手,她自然就往他这边看了来。
云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只紧紧攥着秦暮雪的手,安静地看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
墨砚撑了伞,挡在二人头顶。
去年的京都没有下雪,过完整个冬天,也不见一片雪花,可今年却下雪。
云苏想,他娘一定听到了他的话,同意他搬都这里,所以降雪表示她的喜欢。
其实,这都是云苏的腻想,苏天荷死了那么久,很可能已经投胎转世了,可云苏就是固执地相信,这是苏天荷对他做出搬都松漠岭的肯定。
欣赏完雪景,就进到城内看了看新皇宫的建设进程,看罢,回到九王府,目光就投向了各地的门阀军们。
段萧从不给云苏写信,每次剿灭一地的门阀军,向云苏汇报的都是莫志德。
这次也一样。
云苏看完信,将信搁下,视线错向窗户,良久的凝视,不知道他在看哪儿,总之,看了一会儿之后他叫来墨砚,让他备马车。
墨砚问他去哪,他说回琼州。
墨砚一愣。
云苏垂下眸子,将信收起来,开始处理事情。
墨砚立马下去备马车,马车备好,云苏把秦暮雪带上,往琼州去了。
而在他二人往琼州赶的时候,宋昭昭也在着急的想下山,秦陌说,“最好再养几天。”
宋昭昭摇头,“不养了,我没事了,这段时间我不管是走还是蹦还是跳还是跑都没有感到不适,如果是你说的还得补身子的话,我觉得下山还好些,这山上什么都没有,我家却什么都有,想吃什么就有什么,补品很多,我恢复的也比这里快”
秦陌一听,脸顿时黑了一大半,“我是嫌我没把你养好?”
宋昭昭噎了噎,小心地看着他,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想家了。”
秦陌看着她,半晌,他道,“不用我负责?”
宋昭昭眨眼,“负责什么?”
秦陌道,“我把你身子看遍了,穿衣服的时候也碰过你,你们闺阁女子不都很讲究清白跟名誉吗,被人看了身子,难道要当没这回事儿吗?”
宋昭昭面上一红,她没想到秦陌会当着她的面说这话,原先他都只言不提,怎么这会儿忽然提了?
宋昭昭百思不得其解,却是清清楚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你是为了救我才……我怎么能仗着这个讹你对我负责呢?你不说,我不说,这事儿别人就不知道,若是,”她说到这,顿了顿,又接着道,“若是我喜欢的人嫌弃我有这等遭遇,那我也不会嫁他的。”
秦陌抿了一下嘴,瞥开目光说,“想下山就走吧。”
宋昭昭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问鼎峰没有路,上山下山全凭本事,宋昭昭不会武功,自然由秦陌抱着下山。
高耸入天的山峰,寒风刮面,宋昭昭把脸往秦陌的怀里藏了藏,秦陌低头看她一眼,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把她的头压在了自己的肩窝处,那里最暖和,也最避风,他说,“靠在这儿别动。”
宋昭昭嗯了一声,手也往他怀里藏了藏。
秦陌由着她。
下了山,他松开她,沉默地在前面走。
宋昭昭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瑟瑟发抖地跟上。
宋繁花回到宋府,宋明慧忙的没时间搭理她,宋明艳原本是与她最“情投意合”的玩家子,可自从被宋明慧拉着学帐后,每天睁眼闭眼全是活,压根没时间去玩,也就没办法陪宋繁花,宋繁花去找冬青。
冬青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温千叶给他起名叫温起航,寓意重新起航的意思。
他这一辈的恩怨截止到他这里就行了,他不愿意让他儿子再背负仇恨。
当然,也没仇恨再背负了,吕止言若没死,他也不会来报仇了,毕竟他喜欢宋昭昭,为了宋昭昭,他也不会再拿起屠刀。
若他非要拿屠刀杀他,他只好奉陪,但绝不牵扯他儿子,也不会让他儿子给他报仇。
温起航是过年的时候生的,日子也很吉利,腊月初六,六生顺,顺生康,这一生都会顺顺利利、安安康康的。
宋繁花来到冬青的院子,冬青还躺在床上,其实月子已经过了,她只是躺在那里跟温起航玩乐,温千叶也躺在那里。
温起航很少让奶妈们看管,基本上全是冬青和温千叶自己在照顾。
温千叶很早就失了父母,失去了族人,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太久,甫一得到儿子,那简直像得了宝一般,几乎形影不离地捧着,吃喝拉撒他都经手,也不让冬青做,除了温起航吃奶的时候他没办法亲自上阵外,但凡他能做的,他都做了。
门口守着丫环,见到她来,俯了俯礼,进去,小客厅里有小翠的声音,还有王姨的声音,二人在说着话,见到宋繁花来了,忙笑着喊了声,“六小姐。”
宋繁花笑道,“我来看看冬青,还有小宝贝。”
小翠立刻把她引到内室,进去前,还是敲了门,听到里面传出“进来”的话后,小翠打开门,让宋繁花进去。
宋繁花进去了,环珠和绿佩也跟着。
温千叶已经从床上起身,坐在桌边,他原以为进门的人是宋清娇,因为目前就属宋清娇最闲,又生了两个孩子,时常会来冬青这里与她聊着身为母亲的喜悦,却没成想,进来的不是宋清娇,居然是宋繁花。
温千叶看着宋繁花,颇为惊奇,问她,“回来了?”
宋繁花笑道,“这语气,怎么听上去你好像知道我去了哪里似的。”
温千叶道,“你去了问鼎峰,宋府的人都知道啊。”
宋繁花掸了掸裙摆,这一掸,温千叶就看到了她凸起的肚子,笑着问,“快四个月了吧?”
宋繁花点头,“嗯。”
温千叶支着下巴,笑容盛在眼底,往屏风后面的大床看一眼,脸上密密集集的全是幸福之色,他说,“时间过的好快,我儿子都两个多月了,再过几天,就是三个月了。”
宋繁花额角一抽,心想,你炫什么炫,不就得了一个儿子?
她哼一声,穿过屏风,往后看冬青和温起航了,看罢温起航,她又去看宋清娇,陪岳子富和岳子贵玩了一会儿,她又去看宋阳和方意瑶。
不过,宋阳和方意瑶出了门,宋繁花没能见到他们,就去看望元丰、马怀燕和玉香他们,却被告知,他们已经离开琼州,回了三元湖。
元丰应该是带着元喜回了三元湖,不过,玉香肯定带着风樱和风泽回了燕洲玉府。
宋繁花想看望的人都不在了,她只好回自己的院子休息。
睡到下午,宋世贤回来了,他听说宋繁花从问鼎峰回来后立马折到她的院子里,去看她,见她在床上躺着,还没醒,宋世贤站了小片刻,瞅了一眼她瘦削的脸,眉心拢了拢,转身出院,找宋明慧。
宋明慧见到他来,问他,“姚宴江喊你过去只是吃酒?”
宋世贤道,“这事儿晚点说,我刚去看了六妹妹,她好像瘦了。”
宋明慧让丫环们分门别类,将礼品单子都摆好,又让钱掌柜和李掌柜核对,地域家门别弄错了,宋明慧对宋明艳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就格外谨慎。
宋世贤见她忙成一片,原本想说的话就没说了,他回去,把戚烟喊到身边,对她说,“去吩咐厨房,让晚上多摆几道菜,六妹妹喜欢吃肉,尤其喜欢吃鸡肉,让他们多做几道口味不一的,参汤也多加一种。”
戚烟说了一声好,转身就去厨房通知。
通知回来,她要去帮宋明艳整理帐册,宋世贤却拉住她的小手,不让她走,把她拽到怀里,抱住,密密匝匝地吻着,吻了一会儿,酒气上涌,慾色充了眼,他深吸一口气,把脸错开,埋在戚烟柔软的衣襟里,问她,“你爹娘不愿意你嫁给我吗?怎么一直不回信?”
戚烟摇头,“不知道呢。”
宋世贤抬头看她,片刻后又低下头吻她。
大概今天喝的真的有点儿多,宋世贤自那天打算娶戚烟后就没碰她了,好几个月过去了,他觉得他还是挺能忍的,可这会儿,自制力有点儿崩溃。
在薄弱的理智彻底瓦解之前,他推开戚烟,略为低沉地喘息,摁着眉心说,“你去帮明慧看帐吧。”
戚烟瞅他一眼,见他难受,就去泡了醒酒茶,又拿了一些能缓解酒腹的果饼。
宋世贤接了茶喝,喝罢,看着伸在面前的小果,默默地抿了抿唇,将茶杯放下,伸手接过小果,顺带的,又拉住戚烟的手,将她扯到了怀里,他看着她说,“我这会儿想吃的不是这个。”
戚烟道,“这不是给大少爷吃的,是帮你醒酒用的,含着就行。”
宋世贤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手在她腰上揉捏了几下,低声说,“不想含它,想含你。”
戚烟一愣。
宋世贤猛地吻住她,戚烟被吻的呼吸急促,宋世贤的气息也乱了,一把抱起她,压在床上,大概是好几个月没碰她了,一接触就失了稳重,把戚烟弄的疼的哭了。
宋世贤忍了忍,没忍住,吻住她的哭腔,继续。
事后,宋世贤搂着她,“等开春了,我跟你一起,去拜访你父母。”
戚烟一脸熏红地应腔,“好。”
宋世贤笑着抬起她的下巴,看她水气蔓延的眼,低问,“刚很疼?”
戚烟蓦地像袋鼠一般咻的一下子钻进了被窝里。
宋世贤大笑,也跟着缩下身子,在被窝里抓住她,诱哄,“再做一次就不疼了。”
戚烟想说不,可宋世贤不由分说地又吻住了她。
他没有尽兴,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少年,开了荤,不解渴解馋,誓不会罢休的。
宋繁花睡到日落黄昏醒来,环珠和绿佩进门伺候,她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帐顶,伸手往旁边摸了摸,空的。
宋繁花侧过头,看着旁边的位置,眼神久久地固定不动。
环珠说,“小姐,该起来了,刚常安过来通知要开饭了。”
绿佩去找衣服。
环珠见宋繁花一直不动,就把她从被窝里捞出来。
琼州不冷,哪怕是二月的冬天,气候也是温润的,宋繁花穿着雪白的里衣,长发披肩,慵懒似妖,可那小脸,瘦的不行。
环珠心疼死了。
绿佩也心疼。
这二个丫环在宋繁花回到宋府的第一时间就扑了上来,见她瘦了,两个丫环都哭了,此刻,环珠和绿佩都不会再让宋繁花睡,一定得让她吃饭,而且,还得吃的饱饱的。
宋繁花只是想念段萧了,并不是抵制吃饭,在丫环们伺候好洗脸穿衣后,她就去了饭堂。
饭堂很热闹,虽然走了玉香,走了元丰,走了马怀燕,走了风樱、风泽、刘宝米、刘大刀,走了元喜,可宋府人多,如今又加了岳忠良、陈氏、岳老太太、崔建,还有来帮忙札礼单的钱掌柜、李掌柜,热闹不减,桌子很大,菜摆的满满的,足足有三十多道菜。
宋繁花一来,所有的人都冲她打了声招呼。
宋繁花笑着回应,本想坐宋清娇身边的,可宋清娇身边被岳文成和陈氏霸占了,她只好去坐到宋明艳身边,叶知秋还没回来,宋明艳身边没人占领。
宋明慧坐在冬青旁边,时不时地问她几句话。
宋阳和方意瑶没来,他二人没来,霍海自然也没来。
宋世贤坐在上位,挨着他下首坐的是戚烟,再之后就是宋明慧、冬青、温千叶、钱掌柜、李掌柜等人,另一边坐了张施义、七非和夜辰。
宋繁花刚拉开宋明艳身边的椅子坐,宋世贤就喊她,“坐过来。”
宋世贤指指自己另一边的空位置。
那是两大主座中的另一个。
宋繁花说,“不好吧?我怎么能跟大哥一起坐。”
宋世贤道,“讲究那么多,二叔跟二婶又没在,我们这些小辈讲那礼数干什么,你快过来,大哥好久都没看到你了,坐近点。”
宋繁花看了宋明慧一眼。
宋明慧说,“大哥让你坐你就坐,他见你瘦了,心疼的慌。”
七非和夜辰不约而同的抬眼看向宋世贤,那眼中都摆着非常明显的意思——我家少夫人,轮得着你心疼吗?
宋世贤挑眉,分别瞪了他二人一眼,“怎么?她是我亲妹妹,我关心她不行?”说罢,嘀咕一句,“段萧又不在。”
大概在宋世贤心里,要是段萧坐在这,他绝不会说这话,不是不能,哥哥关心妹妹,这有什么错?他只是不敢。
宋繁花见宋明慧点头了,宋世贤又坚持,她就坐了过去。
坐稳之后宋世贤就给她夹菜,见她吃了,他就问,“怎么瘦这么厉害?”
宋繁花想到在问鼎峰上那一个月的煎熬日子,吃菜的动作顿了顿,虽然只有一个月,可印象格外深刻,大概因为在历经了上一世之后,她在这一世再也没尝受过失去亲人的滋味,所以陡然间面对着失去段萧的残酷,她又一次经受了焚心灭骨般的痛,那种濒临绝望的感觉又一次淹没了她。
幸好,那不是真的。
段萧活着。
宋繁花想到这里,嘴角轻轻挽起,笑着说,“山上清寒啊,都没有肉,成天吃素,自然就瘦了。”
宋明慧接一句,“那昭昭在山上怎么养伤啊?”
宋繁花道,“有人照顾她呢。”
宋明慧问,“谁照顾她?”
宋繁花哼一句,“秦陌。”
秦陌这个词一出,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宋世贤拧眉道,“怎么会是他?”
宋昭昭当初被人救走,段萧跟宋繁花都跟宋世贤说了,但那个时候二人虽然猜测是秦陌,却不敢肯定,就没向宋世贤透露。
而秦陌,宋世贤却是知道的。
上一次夜辰、韩稹、封啸天、江左追杀秦陌到横峰,最后把人追丢了,来宋府求人手搜城,宋世贤就知道这个人是敌人。
当然,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当初秦陌被宋昭昭救了。
如今听宋繁花这么一说,宋世贤就面露忧难,“秦陌救了昭昭,他就是我宋府的恩人,如此一来,段萧与他之间的恩怨……”
话没说完,宋繁花接腔道,“大哥不必担心这个,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等秦陌把五堂姐送上门,你该款待款待,该感谢感谢,他与我跟段萧之间的恩怨,我们自己算,免得扯在一起,扯不清白,让秦陌钻了空子,得了便宜。”
宋世贤觉得这个方法好,就点头应允。
然后,就说到了段萧。
一说到段萧,整张桌子上的人就兴奋了,七嘴八舌地开始热火朝天,夜辰、七非听着这一桌子上的人对段萧的议论,真是备感惊讶,他们可从来不知道这些人那么崇拜他家少爷,不过,听到这些人对段萧赞不绝口,他二人脸上也有光,饭都多吃了。
而在这么多的议论里,唯一奇葩的就属宋世贤了,他竟然说,“段萧戴的那个阎王面具是个很好的东西,有很大的商机。”
宋繁花一听,愕然抬眸,“哥的意思是?”
宋世贤笑道,“我上午被姚宴江邀去吃酒了,他说他在给川海一户大富之家送琴的时候,看到那家门头上镶了一副阎王面具,户主说,阎王面具是川海一带人们最近非常信奉的煞神,从门阀军们消失,川海一带彻底和平下来之后,百姓们就在门头挂起了这种阎王面具,说是这种面具虽狰狞可怕,却能保佑他们,所以哥想着,这是大商机,等段萧平定完全国回来,那得有多少家多少户的人要挂这种面具啊。”
宋繁花嘴角一抽,有点哭笑不得,我的天,她大哥也太有才了吧?这都能让他挖出商机来,乱世出英雄,杀伐里出富商吗?
但不得不说,宋世贤这赚钱的招还真不错。
他这一想法一说出来,宋明慧率先附和,她说,“确实是很大的商机。”
戚烟也赞同。
常安也赞同。
钱掌柜和李掌柜也赞同。
后来,事实证明,宋世贤真是经商的天才,因为这简单的一张面具,赚的盆钵满满的,前脚刚摘下衡州首富的牌匾,后脚就又冠上了全国首富的名头。
不过,这是后话了。
等段萧回来,何止是门头上挂阎王面具,就是街上玩杂技的,蹿街蹿巷的小孩子们也基本上人手一张面具,时常扮阎王,吓唬别人的。
宋世贤在饭桌上敲定了这一莫大的商机,下去后就喊了宋明慧、宋明艳、戚烟、常安,还有各大掌柜到他书房,议一议具体操办的流程。
宋繁花吃的很饱,以至于睡不着,就去宋清娇那里唠嗑。
唠嗑到戌时,宋繁花在环珠和绿佩的陪同下,回了自己的院子,继续睡觉,睡觉起来,精神备爽,收拾收拾,就带着环珠和绿佩出了门。
七非和夜辰自然跟着。
张施义没跟着,他向宋世贤告了别,找段萧去了。
段家军和黑军留在琼州,还是以隐秘的方式,守着宋府。
宋繁花没吃早饭,因为今天出奇地起的早,逛着逛着,饿了,就在附近找了一家酒楼,点了十几道招盘菜,喊环珠、绿佩、七非、夜辰一起吃。
四个人也不客气,围着她坐了。
吃饱喝足,五个人又下楼,继续漫无目地逛街。
其实,宋繁花不是逛街,她只是觉得心困了太久,得出来散一散,尤其,她如今内心里不抵触这个孩子了,自然高兴出来晃,走到哪,不管看到的是花,是草,是树,还是街景,墙景,人等,她都会摸着肚子,对宝宝说。
走到天字琴铺门前,她想了想,还是进去了。
姚宴江没想到她会来,简直受宠若惊,可宋繁花弹了一曲琴音后就走了,姚宴江眼巴巴地看着她走远,然后就看着她消失的地方,支着额头,失了神。
逛到中午,宋繁花带着环珠、绿佩、七非、夜辰去月华酒楼吃饭。
环珠道,“小姐,不回府吗?”
宋繁花道,“不回,等我们吃罢饭,去花村午休。”
花村终年四季花香不断,是琼州城内一个供雅士们陶冶情操的好地方,当然,也是别庄的不二选地,风景好,空气好,人少,鸟语花香,特宜人。
宋府在花村也有别庄,那不是宋世贤买的,是宋阳买的,方意瑶身体没好的那段时间,宋阳经常带她去花村住。
宋繁花不知道宋阳跟方意瑶在不在花村,不过,没关系,在的话热闹,不在的话清静。
宋繁花打算挑个包厢,美美地吃一顿,别说,月华酒楼是琼州的招牌酒楼,菜色非常正,味道非常好,别人喜欢吃什么宋繁花不知道,她最爱吃的,就是这里的盐酱鸡。
上了楼,还没挑包厢,就看到了韩稹。
宋繁花吃惊地一咦。
韩稹看到她,先是一怔,后很快反应过来,走上前来跟她说话。
宋繁花问他,“你不是在京城吗?”
韩稹道,“早就来琼州了。”
宋繁花道,“哦。”
韩稹那天去松漠岭找她,没找到,想看她,没看到,如今,伊人就在眼前,他细细地瞧着,年轻的眉色一拧,说,“好像瘦了。”
宋繁花摸摸脸,“这么明显?”
韩稹道,“嗯,下巴都尖了,原来是圆的。”
说罢,往她后面看一眼夜辰,又看一眼七非,七非和夜辰都用敌视的眼睛看着他。
韩稹笑了笑,蓦地拉住宋繁花的手,对她道,“既然撞上了,就一起吃饭吧。”
宋繁花扯回自己的手,问他,“你一个人?”
韩稹侧头,瞥她一眼,“拉你一下怎么了?”
宋繁花挑眉,反问,“我干嘛要给你拉?”
韩稹哼道,“段萧又不在。”
宋繁花又把眉梢挑高了些,“这跟他在不在没关系,是我没道理给你拉。”
韩稹瞪她。
宋繁花又问一遍,“你一个人吃饭?”
韩稹道,“不是,我哥。”又加一句,“还有我祖母。”
宋繁花怔愣,“家宴?”
韩稹嗤一声,“相亲宴。”
宋繁花大愕,“啊?”她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他,“你相亲?”
韩稹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七非立刻抬脚往他身上踹,夜辰伸手就要往韩稹脑袋上招呼,环珠和绿佩在旁边看的心惊肉跳。
宋繁花抱臂大笑,置身事外地看韩稹一手拦一人,怒声,“做什么?二欺一?有没有脸你们?丢你们少爷的脸是不是?”
七非冷声,“我家少夫人的头是你能弹的?皮痒了!”
夜辰道,“再动手动脚,咱们楼下单挑。”
韩稹冷哼,“谁要跟你打架。”拍开二人的手,他冲宋繁花说,“我祖母在跟杜家谈判呢,我哥糟蹋了人家千金,我祖母在赔礼道歉。”
宋繁花顺嘴接一腔,“谈什么判啊,成亲不就好了?”
韩稹嗤笑,“我哥倒说了娶,可那杜小姐不嫁啊,她说了,宁可一世孤苦,也绝不嫁我哥,倒是有骨气的很,就是有点傻。”
宋繁花额头一抽,心想,杜莞丝可不傻,她说,“在哪间吃饭?我去好吗?不会搅局吧?”
韩稹笑,“就带你去搅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