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萧今日要让池乔现出原形,大街上早就做好了各种部署,从肖府到京都衙门,这一路所经过的地方大多都是官员府邸,又恰巧这个时候所有的官员都相继从肖府离开往回走,所以,天时,地利,人和,事事俱备,唯一差的,就是东风了。
而东风,在哪儿呢?
其实,段萧也不知道。
但意外来的时候,谁都防不胜防。
吕如宁的马车原本是行的好好的,段萧跟车行走,一路上人也不少,马车也不少,但都是各行各的,谁也不撞谁,但偏偏在夜辰将马车往另一条道上拐的时候,迎面与另一辆马车撞上了,这一撞真撞的不轻,人仰马翻。
夜辰被撞的甩出老远。
吕如宁也跟着被甩出马车,吓的尖叫连连,尖叫声还没停歇,人已经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段萧一怔。
池乔也是一怔。
很快的,后面跟上来的马车纷纷停住,不敢再近前,却都张扬了脖颈去看。
夜辰被摔的屁股生花,气的爬起来就冲那辆驾着罪魁祸首的马车的车夫怒骂,“你没长眼睛啊?那么大的马蹄声都没听见?非要撞上来?”
宁北看一眼火气很冲的夜辰,又往前看了眼段萧,很是客气歉意地跳下马车,冲夜辰长长地作了个揖,笑道,“这位壮士,虽然你的马蹄声挺响,可我的马蹄声也很响,你怎么说是我撞的你,而非你撞的我呢?”
夜辰一听,越发的怒了,横着脖子道,“你的意思是我撞了你?”
宁北道,“这种拐道,出了事故,不是一方造成的,双方都有责任。”
夜辰冷哼,往远指了指他那辆马车,又指指自己的马车,嗤鼻说,“你的马车稳稳当当,什么事儿都没有,连歪倒倾斜都没有,可我的马车完全的翻了,你还敢在这里狡辩,说我撞的你?我撞的你我的马车会有事,而你的没事?”
宁北笑道,“这是你驾马技术不好,你得去好好学学驾马术。”
夜辰一噎,生平第一次被人噎的想撂袖子揍人,他凶神恶煞的,宁北却温润书生的模样,站在那里,好脾气地对夜辰指导驾马术。
夜辰额头的青筋直蹦。
段萧看一眼被摔在地上很是狼狈的吕如宁,对池乔说,“先把你家小姐扶起来。”
池乔原本就要去扶吕如宁,只是被翻地的马车挡住了,她得绕弯,但段萧站在那里,她又不敢近前,是以,就没动,如今段萧一说,她立马动了。
段萧往后退开,走到夜辰面前,轻咳一声。
夜辰看着他,“少爷,这人撞了人还咄咄逼人。”
段萧还没应话,宁北就不乐意了,他说,“我怎么咄咄逼人了?我是在好心教你怎么御马才能避免你往后再发生今天这种事,你不虚心听就算了,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夜辰怒道,“你少在这里给我说教,谁说我御马不如你了?你要不要比一比?”
宁北正要应话,段萧一把将夜辰拉到身后,对他道,“先去看看马车还能不能再坐,不能坐的话我们就走到京衙。”
一句京衙让宁北怔了怔。
夜辰冲宁北冷冷地哼一声,甩下袖子,去检查马车。
段萧开口要与宁北说话。
那些尾随而来的各个京官的马车也在徐徐地找其它的道子或是从侧旁边不受干扰的地方走,结果,所有人的动作都还没完成,蓦地,一声惊恐的尖叫声从人群中传来。
有人大呼,“杀人了!”
有人大骇,“快!快保护大人!”
有人急急地在奔跑。
有马在嘶鸣扭叫。
整个场面混乱成一片。
而在这一片混乱里,池乔血红着眼,一柄冷藏的薄剑在手中出神入化地挥舞着,她见人就杀,完全不管对方是谁,吕如宁在一边儿看着,心惊胆颤,吓的手脚冰凉,她大喊,“池乔!池乔!”
可惜,她的喊声池乔没听见,池乔放声大笑,杀的快意之极。
段萧大惊,猛地冲过去将吕如宁拽到后面,又往夜辰那边一推,对夜辰道,“护好吕姑娘!”
说罢,他连忙上前去制止池乔。
吕如宁被夜辰护在身后,眼睁睁地看着池乔疯了一般地在大街上逞凶,跟上来的那些大臣们有多半都是文臣,都没有武力,可也有一部分是有武力的,比如后面跟上来的薛少阳、薛凌之、田家严、王朔、苏进、墨砚等,这些人也看到了池乔疯狂杀人的举动。
薛少阳大感惊异,扯着身边薛凌之的手,吃惊地道,“这个池乔姑娘原来是会武功的吗?”
薛凌之抿抿嘴,“大哥不是看到了吗?”
薛少阳道,“从来不知道吕如宁身边的这个丫头竟是个练家子。”
薛凌之眯眼看着池乔杀人的样子,又延长视线去看被夜辰守在一边儿的吕如宁,再看一眼极力想要阻止池乔,却被池乔逼的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使出刀法的段萧,忽然就笑了。
薛凌之对薛少阳说,“肖锦莺的案子要破了。”
薛少阳一愣,“找到凶手了?”
薛凌之冷笑地指着前方,而前方,池乔原本处在上峰,但段萧的断海斩情刀一出来,池乔就生生地落在下峰了,她不甘心,被逼的节节败退后,大喝一声,眨眼之剑气顷刻间就使了出来。
吕如宁脸色惨白地大喊,“不要!”
可是,已经晚了。
段萧勾唇冷笑,疾速往后一退,躲避那无处不在的眨眼剑气时,刀峰一挥,生生劈开那掀翻在地的马车,一块一块的断木或短木柱随着刀气的削入而向空中飞起,一片乱木纷飞中,有些木头中了眨眼之剑气,有些木头没有中,而在池乔放出眨眼之剑气的时候,隐在暗处的七非、夜不鸣、沈九陆续现身,抵挡空中隐而密集的剑气,一方面保护周围的人,一方面逼近池乔,与段萧配合着,将池乔拿住。
薛凌之如一个局外人般看着这个场面,等局势稳定下来,池乔被七非、夜不鸣、沈九三个人制服着压在地上,他轻轻背起一只手,掸了一下裤蔽,往前走两步,扬手接住一个中了眨眼剑气而落下来的木桩,木桩完好无损,但就在他接手的时候,那木桩咻的一声,一分为二,一半还在他手中捏着,另一半却如疾飞的箭般射了出去。
这情况,与肖锦莺死的那天,那个目击者讲述的一模一样。
薛凌之浓眉一凛,抬步走向段萧,用着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将军真是好心计。”
段萧也用只有二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薛大人不必感谢我。”
薛凌之忽然低声一笑,伸出拳头,锤了锤段萧的肩膀,又仰起脸来看天,天上白云飞腾,烈阳如电,他说,“真是甘拜下风。”
段萧将刀收回,拍了拍胸前其实并没有蹭到一点儿灰尘的衣服,转身,走向池乔。
同一时刻,吕如宁也走向池乔。
吕如宁很镇定,面色如冰,如果说一刚开始她不知道段萧约她去京衙干什么,如今也全看明白了,她想,好一出计,我算计了宋繁花,你来算计我!
吕如宁心底冷笑,白色长裙踏风而来,走到池乔跟前后,她捧起裙摆蹲了下来,她看着池乔,看着这个跟了自己十三年的少女,看着她脸上、手上甚至是胳膊和胸前都受了刀伤,伤口有轻有重,有血溢出,看着池乔眼中的狂乱慢慢的在消弭,看着她虚弱无力地被七非、夜不鸣和沈九压着,她扬起手臂,狠狠地冲着她的脸掴了下去。
“啪!”
很重很响的巴掌声响在四周。
这声音一落,周遭陡然一静。
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看着吕如宁。
七非、夜不鸣、沈九也看向吕如宁。
段萧往前走的步子一停,目光没有任何温度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女子,眉心微微一蹙。
吕如宁两只手都在刚刚跌地的时候擦破了皮,这掌风一落下去,生生地让池乔的脸也跟着落了血指印,看着那血指印,吕如宁的两手都在颤抖,而受了这一巴掌的池乔终于在混沌与清明中转醒,怔怔地摸着自己的脸,看着吕如宁。
吕如宁问她,“哪里来的武功?”
池乔讷讷地看着她,“小姐,我……”
吕如宁目光如炬,一声不吭,就等着她说完。
池乔垂下头。
吕如宁冷眼看着她,忽然一起身,转身望着所有拢聚过来的大大小小穿着便服的官员,声定如洪地道,“我吕府自奉皇家以来,家教甚严,上至主人,下至马夫,都不能背叛宗门,学别的武学,这是每一个踏进吕府门槛的人必尊谨条,若有违者,视为奸逆,非死不能脱罪,而今,我自己的丫环犯了这等戒规,我……”
她身子似乎晃了一下,眼中有清流激宕而过,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攥紧薄袖,一字一句,破釜沉舟地说,“昨日她背着我吕府偷学武学,今日又背着我吕府惊扰各位大臣,实在是不容原谅,那么,她既是我的丫环,就由我来亲自处罚她。”
说罢,手快速伸出来,捡起池乔落在地上的剑,一剑刺向她的心口窝。
这一剑,冷,狠,沉。
吕如宁一动不动地看着池乔胸口逸出鲜血,嘴角逸出鲜血,看着她瞠目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是难以置信。
段萧在刚刚吕如宁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就感觉不秒,还没来得及思清吕如宁想做什么,就看到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手了结了池乔。
段萧怒极,冲上去就将她的手震开,怒声问,“你做什么!”
吕如宁道,“她犯了错,犯了家规,身为吕府一员,我有责任了结她。”
段萧冷笑,“今日我真算是见识了吕小姐的真本事了。”
他说完,振臂一甩,将吕如宁甩出去老远,她踉踉跄跄地又倒在了地上,这一次,没人去扶她了,她伏在地上,长发垂落,挡住了脸,白裙让她此刻看上去份外孱弱。
可她弃卒保帅,杀人灭口的时候又是何等的狠辣。
啧!
段萧是真没看出来这个吕府的二小姐竟有如此让人不可小瞧的心思和定力以及魄力,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亲手杀了自己的丫环,还能把理由说的这般义正言辞,也真难为她了。
池乔一死,今天这一出戏就失去了很多色彩。
至少,一箭双雕,既能救出宋繁花,又能拖吕府下水的目地就达不成了。
段萧喊来薛凌之,让他给池乔看伤,薛凌之看罢,摇头说,“一剑刺心,没救了。”
段萧看一眼他手中的木桩,沉声说,“审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