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萧在御书房里分析这一起意外而来的凶杀案,背后人直指云苏,薛尉和肖雄也意识到是云苏在动手了,可知道归知道,没凭没据,尤其,如今的九王云苏,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昏迷不醒,昨天的嗑血之景还充斥在每个大臣的脑海里,这样的云苏,从回京之日起就卧床不起,如何能使坏?
使坏的必然是别人。
没有证据,就拿捏不住人。
而且,找到了源头,还要找杀人凶手。
不说云苏如今卧床不起了,就是他完好无损,他也不可能亲自动手来杀肖锦莺,而真正的凶手,才是救宋繁花以及姜小黛和那三个无辜之人的关键。
段萧面色冷沉,知道凶手定然是在宋繁花她们一群人中,那就一一排查。
段萧把宋繁花和宋昭昭排除了。
温千叶把冬青排除了。
最后剩下的,就是杜莞丝和吕如宁了。
段萧微微蹙起眉头,沉着声音说,“我觉得不可能是杜莞丝,她远居琼州,与京城之人相交甚少,也基本不来京城,如果不是这一次云苏受伤,回京养伤,她也不会离开琼州,她没杀肖锦莺的动机。”
肖璟道,“吕如宁的嫌疑很大。”
薛尉说,“吕府已经明着保云苏了,自然是跟云苏走一路的,如今吕子纶听说闭关了,吕止言又领兵去了陵安城,这吕府的一切都是吕如宁在掌管,除了她,不会有别人。”
肖雄也道,“那就从她身上下手,查那凶手。”
段萧微瞌着眼想着吕如宁,一想到这个女人,他就心情不爽,主要是刚进京那会儿,她缠的太厉害,而她给他的唯一印象就是春宴河的那一回,她要拿毛巾给他擦水,为什么会记着那一次?因为那一次他对她的厌恶达到了最鼎峰,他不是记住了她的人,他是记住了那厌恶的感觉,所以,他对吕如宁的长相、脾性以及是不是有武功还真的不清楚。
他甩甩头,对薛尉道,“丞相的小女儿好像跟这个吕如宁关系挺好?”
薛尉道,“时常在一起玩,也称不上好不好。”
段萧说,“回去问问你女儿,近期吕如宁身上有没有特别明显的不一样。”
薛尉应声,“好。”
分析到了真正的嫌疑凶手,段萧就让薛尉和肖雄走了。
薛尉回家找薛贝紫问话。
肖雄回家处理肖锦莺的后事。
肖璟随同而走。
回到肖府,看到躺在凉席上的肖锦莺,看着那冷冰冰的尸体,肖雄一下子苍老了好多,他老泪纵横地说,“你娘死的早,我答应过她不纳妾,因为有你们兄妹二人我就很知足了,我一直封门不出,阻止锦莺跟云程往来,就是怕会有这么一天,却不成想,断了云程,却没有阻断掉莺儿的死亡之路。”
肖璟同样的悲痛,他爹说的对,因为他们打小没娘,又只有兄妹二人,感情自然好,可他爹悲痛,他不能悲痛,如此动荡之时,万不能因为失了至亲就忘记正事,他说,“爹,我要传唤千左门。”
肖雄大惊,脸色幡然大变,泪也顾不得擦了,急急地说,“不行!”
肖璟面色微凉地道,“云淳已经死了,爹还在怕什么?”
肖雄被噎了一下,却还是坚定地说,“不行!”
肖璟没跟他执意争论,只说,“千姬死了。”
肖雄一愣,片刻后身子又晃了晃,眼中的红圈又深了一些,喃喃地道,“她怎么会死的?她不是在千左门的吗?千左门不是隐匿到黄杨岐沙外了?”
肖璟微叹一声,说,“因为不久前寒云公子复出,千姬就擅自出了千左门,带着烈火,上了玉刹阁,然后,死在玉刹阁了。”
这件事,肖璟一直没对肖雄讲。
肖雄早年跟随云淳南征北战,去过一次黄杨岐沙,在那里,他认识了一个名叫杨真纱的女子,他非常喜爱,对她苦苦追求,因为这个原因,他还跟云淳闹过一阵子,云淳不让他找这种神经兮兮的人,为什么云淳说杨真纱神经兮兮?因为杨真纱只在白天出现,一到晚上就找不到人影了,云淳觉得杨真纱是鬼,肖雄说是鬼就不会白天出来,晚上消失了,那应该是白天消失,晚上出现,云淳觉得肖雄说的对,但他就是觉得杨真纱不是人,如果不是鬼,那就是妖物。
肖雄喜爱杨真纱,是真的喜爱的那种,他苦苦追求她,就是想把她娶回家,生儿育女的,若真是妖物,那怎么办?
肖雄一个人沉思了一夜,第二天再见到杨真纱,就形影不离地跟着,太阳一落山,杨真纱就向往常一样提出离开,肖雄面上应着,背地里却又跟了上去。
然后就看到杨真纱脱了衣服,跳到了一个木桶里。
后来他才知道,那木桶里装的全是药,正确的来说,是毒。
杨真纱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子居然是黄杨岐沙这个地方十恶不赦万毒教的试毒人。
肖雄在得知了一切前因后果和真相后就怒了,他要去捣毁万毒教,可单凭他一人,没办法成功,他就将详细情况告诉了云淳,让云淳领兵帮忙,云淳很犹豫,万毒教不是一般的教派,人人都会使毒,很难搞定,有可能搞不定敌人,敌人反倒把他们搞定了,他不想去,是真不想去,谁都不想为了一个陌生的人送命,可肖雄很爱杨真纱,鬼迷心窍了似的,为了救杨真纱,就拿结义时候的誓言来威逼云淳,有福同享,有难同挡,现在兄弟有难了,你挡不挡吧。
云淳没办法,只得领兵去了。
只可惜,没成功。
三个兄弟,包括当时的薛尉和黄义全都陷在了万毒教,万毒教为什么叫万毒教?因为是万毒的来源啊,各种各样的毒,还是以不同的载体出现的,有像杨真纱这样的真毒人,一滴血都能毒死你,还有各种毒虫,有可能随意地摆在桌上一个酒杯,那都是沾了毒的,云淳当时虽然也厉害,名声很响亮,可真的抵抗不了这么厉害的毒教,身陷囹圄,关键时刻,天灾来临,黄杨岐沙外卷起了狂沙暴,据说这种狂沙暴百年难得出现一次,可偏生,这一次,让他们遇着了,还救了他们,这就叫天意,天意注定了云淳不会死,要登基为帝。
万毒教被狂沙暴毁了之后,肖雄也顺利地得到了美人,幸好杨真纱是刚当试毒人不久,以至于不会对别人造成什么危险,不然,不说云淳容不了她,就是肖雄,可能也不敢碰她。
在黄杨岐沙,肖雄娶了她。
后来,生下肖璟和肖锦莺,杨真纱也因为早期的试毒原因,身体日渐衰败,肖璟看着自己母亲这样,知道她的身体是因为当年的万毒教引起的,就踏上了黄杨岐沙,找到当年万毒教的旧址,在那里,创建了千左门。
为什么要叫千左门?
因为千姬擅毒,左雪擅药,这二人是肖璟从黄杨岐沙找来的,听说,是当年万毒教教主的遗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姓氏不一样,可这两个女孩,确实很厉害,一毒一药,撑起千左门的大梁,后来他把千姬和左雪都带到了肖府,让她们为他娘治身体,也维持了一段时间,起了一点效果,但最终没能挽留住杨真纱的命。
杨真纱死后,肖雄很悲痛,千姬和左雪暂时留在了府上,她们是肖璟带来的,肖雄自然是把她们当作女儿看待的,说是女儿,其实,也看作了未来儿媳,只是,肖璟对什么都无情无欲,对这二个女孩除了照顾,并非别的想法,肖雄就把她们当作女儿了。
千左门的建立是秘密进行的,却还是被云淳得知了。
云淳当年是亲自感受过万毒教的厉害的,在听说肖雄,对,在当时的云淳眼里,能建立起千左门的,是曾经踏入过万毒教又娶了万毒教里一个试毒女的肖雄,肖雄为了保护肖璟,也承认了,云淳当时没说什么,等他登基为帝了,他就给肖雄颁了一张死亡诏书。
此诏书写,“朕与爱卿为兄弟,当年为了能让你娶到心仪的女子,朕也算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回,你那天说,是兄弟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挡,朕觉得这句千古名言确实不错,是以,朕送爱卿一句,有难同挡。”
如果是旁人看这封诏书,大概看不出名堂。
这诏书里的一字一句皆在言明兄弟之情,怎么会是杀旨呢?
可肖雄心里很清楚,云淳这个诏书的意思是,朕当年为你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回,爱卿也得为朕走一回。
至于怎么走,走到鬼门关前还能不能回来,那就不好说了。
其实,这就是一封死诏。
这封诏书一接,肖雄就沉寂了,不蹦跶就不会死,云淳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当然,这封诏书其实写的很有水平,一方面让肖雄不敢蹦跶,受云淳威胁,一方面肖雄又成了云苏最强有力的后盾,只要云淳有危,肖雄就要往前挡。
所以,肖府一直不出,直到后来云淳危了,肖雄才出,也是因为这封诏书的原因。
而也因为这封诏书,肖雄要杀云淳。
谁都不想每日都活在生命掌控在别人手中的感觉,云淳强大的时候,肖雄自然是不敢异动的,但云程有难的时候,既是肖雄往前帮他挡的时候,也是肖雄自后面杀他的时候。
忠君忠义,却也下手无情。
而千左门,也因为那一封诏书,归于了千姬和左雪之手。
千姬的性格比较强势,左雪比较软弱,在所有人眼里,千左门的千姬就是门主,但其实,幕后的真正主人,是肖璟。
肖雄听到千姬死了,越发的悲痛。
肖璟不忍心看到肖雄这样,把他劝到房里,不让他再看到肖锦莺的尸体伤心,他来操办肖锦莺的后事,而在他操办肖锦莺后事的时候,一封急信,连夜送出京城,直达黄杨岐沙。
黄杨岐沙里,宋明艳掏出药瓶,吞一颗药丸进去,左雪就坐在她的旁边,一脸讨好,宋明艳冲她哼一声,扭头不理,左雪软软地说,“好姐姐,你那天突然拿着千姬手中的令牌闯进来,我当然是认为你把千姬杀了,又夺了她的令牌,来我千左门耀武扬威的啊,我哪知道你是无辜的啊。”她软软地仰起脸笑道,“你就别生我气了,这解药不是给你了?”
宋明艳冷哼,“要不是我爷……”
“咳!”
爷爷二字还没喊完,只喊了一个字,封啸天就猛然咳一声,用着很有杀伤力的眼神看着宋明艳。
宋明艳撇一下嘴,冲他瞪过去,“你咳什么咳啊,你这个年龄,我不喊你爷爷喊什么?”
封啸天说,“我就三十一。”
宋明艳道,“三十一还不老吗?不够当我爷爷?”
封啸天翻白眼,“你爹多大?”
宋明艳想了想,说,“反正没你老。”
封啸天觉得宋阳绝对比他老,但这个女孩非要说他更老,真是没眼光,封啸天不理她了,若不是因为他现在是宋繁花的属下,若不是他现在有任务在身,他才懒得呆在这里跟她嚼舌根。
封啸天转开眼问左雪,“冠心草还得几天长好?”
左雪伸了三根手指头,“最快还得三天。”
封啸天说,“那就再等三天。”
这三天里,宋明艳也在养身体,谁叫那天闯入黄杨岐沙的时候被这个女孩给下了毒呢,但是,她跟叶知秋一起进来的,为何她有事,叶知秋没事?
宋明艳又看一眼身边的叶知秋。
叶知秋回望着她,“怎么?”
宋明艳摇头,“没事。”
之前问过很多次,叶知秋说自己没中毒,所以,她也没必要再问,虽然好奇他为何会没中毒,可是,又看一眼叶知秋,见他还在看着自己,宋明艳扭头就走。
叶知秋跟上。
晚上,叶知秋还是执意跟她睡一个房间,她睡床,他睡地,一刚开始宋明艳很排斥,现在也习惯了,一到晚上就习惯性地往地上看一眼,如果叶知秋没在那里躺着,她就会不习惯,总觉得屋里少了什么。
三天后,冠心草长好,左雪以薄纸包好,递给封啸天。
封啸天接过,说了一声谢谢,转身就走。
还没走开,就看到千左门的门徒拿了一封信,急冲冲地走来,把信递给宋明艳,没办法,虽然在这些门徒们的心里,这个宋明艳来历不明,可她手拿门主令,又受左雪大人的拥戴,他们不尊她为门主都不行。
信入宋明艳手,宋明艳信手就打开了。
看罢,她将信递给左雪,“京城,你说的那个肖公子,来信了。”
左雪大感意外,惊奇地啊了一声,一边喃喃自语地说,“他怎么会来信?”一边迫不及待地将信接过来,展开就看,信上内容很短,就俩字,来京,后面一个姓氏,肖。
左雪蹙着眉头将信合起来,“他让我进京。”
宋明艳说,“进京就进京呗,你在愁什么?”
左雪说,“我虽然很盼望进京,也盼望见他,但是我也知道,他一来信,就证明京城有危险,他有危险,不然,他不会重新启用这个身份。”
宋明艳是个行动派,她见左雪一会儿哀声叹气,一会儿又忧愁满面的,过了半天都还在惆怅叹气,纠结在,“他到底出了什么事?”这样的傻问题上,她直接把她的手腕一拉,命令的口吻说,“进京。”
宋明艳虽然跟左雪接触的时间不长,可也知道她是个遇事犹豫,拿不住主意的人,如果不是千左门之前有千姬这个门主在,大概这千左门老早就得瓦解了。
宋明艳说进京,就一时一刻也不耽搁。
整理行囊,赶往京城。
而在宋明艳往京城赶的时候,封啸天去了陵安城。
此刻的陵安城,兵荒马乱,吕止言率一万精兵攻入陵安城,陵安城内的白鹭一阵阵的嘶鸣长叫,腾空而飞,这个白鹭栖居的美丽都城,因为一场兵乱,又成群结队地飞走了。
曾经的白鹭归臣,如今的白鹭东飞,是一场宿缘,还是一场命定?
吕止言擒了安逸山、安夫人以及管家付先,陵安城主府也成了吕止言的战利品,攻入城门的时候,吕止言下令一万精兵驻守城外,不得扰民,不得扰城,所以,一番动荡血战之后,城内的大小商铺居民都在整装待修,也有一部分地方是完整无好的,第一衣铺虽然也在战乱中受到了影响,但影响不深,这于轩辕凌而言,没啥要紧,掌柜的统计好数据,等下次轩辕凌再来巡铺的时候给他看。
城主府里头,吕止言没有坐在大厅的椅子里,就坐在大院里那个通向前厅的门前石阶上,看着院子里兵败受伤的安逸山。
安逸山瞪着他,怒问,“是段萧下的旨让你来灭陵安,来灭我?”
这一句怒吼,惊天,泣地,铁鸣峥峥,不甘之极!
吕止言道,“不是段萧,是王爷。”
安逸山一愣,“云苏?”
吕止言道,“圣旨虽然是段萧下的,可这主意却不是段萧出的,王爷从你陵安回京,命悬一线,他能放了你才怪,就算王爷心胸开阔,网开一面,不治你罪,那些大臣们也不会允许,所以,说到底,都是因为你自己,若你不让他回京,不就没这么多事了?段萧受逼迫,你受剿灭。”
安逸山何其精明事故的人,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他皱皱眉,说,“你的意思是,当初不该让王爷活着回京?”
吕止言一副惊吓的样子道,“我可没说这话,你别乱扣罪名在我身上。”
安逸山看着他,问,“我女儿呢?”
吕止言道,“我哪知道你女儿是谁,在哪儿啊?”
安逸山说,“我女儿嫁给了……段家军中的非池。”
吕止言笑道,“哦,安筝,不,是柳纤纤。”
安逸山没听懂,瞪着一双圆盆般的大眼睛,问,“什么意思?我女儿就我女儿,什么柳纤纤?”
吕止言道,“那不是你女儿,那是柳纤纤。”
安逸山惊道,“不可能!”
吕止言看着他,把吕府里那一幕真假安筝的事说给了他听,当然,真假安筝的事是因为真假朱礼聪一事引起的,自然也带起了真假朱礼聪一事。
安逸山听罢,伸手摸了一把脸,“你的意思是,那个人不是朱礼聪?”
吕止言道,“嗯,不是。”
安逸山一下子就激动起来,大吼,“不可能,我不可能认错!”
吕止言摊摊手,说,“事实证明,你认错了,因为连薛丞相和肖太师都说了那人不是朱礼聪,是你认的准还是薛丞相和肖太师认的准?”
安逸山猛地往后趔趄好几步,手掌死命地按住眼眶,痛苦后悔之极,他突然一声大笑,然后又仰天长笑,他活过了朱帝一朝,活过了云帝一朝,却没想到,在段萧这里,栽了跟头。
他忍着钻心的疼意,问,“那我真正的女儿在哪儿?”
吕止言摇头,“不知道,这个你要问柳纤纤。”
安逸山一下子跪下去,为了他的失误,为了他的执念,为了他的女儿,为了他的城民,他这真的叫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心如死灰地说,“你杀了我吧!”
吕止言道,“不杀你,临走之前,段萧把我喊到他的书房,让我保下陵安城,他说,他喜欢这里,而你,继续守在这里。”
安逸山一愣。
吕止言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保你。”
吕止言不明白,安逸山却明白,那是段萧对他的忠义,他问,“你刚说,我女儿的行踪,柳纤纤知道?”
吕止言点头,“嗯。”
安逸山问,“此女现在在哪儿?”
吕止言眼中掠过一道冷光,慢慢地笑了,“正在我的军中。”
安逸山疑惑地抬头看他。
吕止言说,“一名军妓,你想见,我带你去见,她是在出嫁那天把你女儿换走的,是把你女儿弄死了还是弄走了,你还真得亲口问一问她,当然,你想怎么问,我都不会管。”
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就是,人交给你了,你想怎么折磨都行,只要能问到你女儿的下落。
安逸山眯紧眼眸,说,“带我去。”
吕止言亲自带他去了,像安逸山这种活了朱帝一朝,又活了云帝一朝,害了云苏却还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的人,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世面都见过,自然,什么折磨人的法子都懂。
吕止言站在营帐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凄惨的声音,面无表情,等到安逸山再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吕止言看他一眼,问,“问到了?”
安逸山沉着脸,一脸嫌恶地说,“问到了。”
吕止言问,“人在哪?”
安逸山道,“说是被她娘带走了,但她不知道她娘在哪儿。”
吕止言蹙眉,“这种骗人的话你也信?”
安逸山看着他,忽然一笑,“她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我辨得出来。”
吕止言看着他嘴角的笑,后背蹿起一层层的鸡皮疙瘩,心头也瘆的慌,他忙别开脸,让人带着他回了陵安城,回去后,半夜里,吕止言就把他杀了,当然,还有安夫人,管家付先,还有陵安城主府里原先的人,所有人,都被他在夜里血洗了。
封啸天赶到陵安城的时候,这一场血洗之灾已过。
陵安城主府被吕止言重新翻葺,然后,他又去了一趟花萧府。
花萧府的大门在锁着,门口贴的迎门联别有意味地昭告在每个走过这个院子前的路人眼里,吕止言看着门匾上“一世花萧”这四个字,终于明白段萧为何会让他保下陵安城了。
他说,他喜欢陵安城。
吕止言轻笑,怕不是喜欢陵安城,而是喜欢这个宅子,而宅子里,必然有他与宋繁花美好的回忆。
是什么回忆呢?
吕止言抬头看了一眼那院门,又看了一眼那高高的院墙,这个地方是段萧与宋繁花住过的,吕止言很想进去偷窥,但又不敢,他觉得段萧与宋繁花都是诡诈之人,很可能这院墙周围有什么危险东西。
吕止言驻足很久,不敢冒进,望洋兴叹半天,扭身就走。
结果,撞了一个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拿了冠心草解药赶回来的封啸天。
封啸天见花萧府的大门锁住了,低头就问吕止言,“这府里的人呢?”
吕止言被他撞了,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管这府里的人哪里去了?你莫非还认识不成?”
封啸天道,“我认识。”
吕止言一愣,“你认识?”
封啸天道,“嗯。”又道,“他们走了?”
吕止言道,“去了京城。”
封啸天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吕止言莫名其秒,没偷窥到段萧与宋繁花住过的宅子,还被莫名其秒的人撞了,他气哄哄地回到城主府,回去后写了一封信给段萧,对他说安逸山已灭,没有问到安筝的下落,他隔天会带着安逸山的头颅进京复命。
段萧接到这封信,给了一个字,准,准字后面又跟一句话,“我记得你在衡州的时候跟宋世贤关系挺好,回京途中,去看看宋世贤,他如今在琼州,离陵安城不远。”
吕止言拿着这封信看了半天,才琢磨出段萧话里的意思,这哪里是让他与宋世贤见面啊,是明明是让柳纤纤与宋世贤见面。
呃,柳纤纤……
吕止言合上信,段萧说的没错,他在衡州确实跟宋世贤关系最好,宋世贤也是他最真心交的一个朋友,原本,宋世贤爱柳纤纤这件事,他不插言,因为是兄弟,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他都力挺,所以,宋世贤喜欢柳纤纤那会儿,他是什么多余话都不说的,可如今,哎。
天意弄人,情路伤人。
吕止言吩咐一万精兵整装待发,回京,他则是带了柳纤纤,还有二十多名士兵,去琼州。
十九匹马,一辆马车。
马车是给柳纤纤用的,待遇极其好,可偏偏,这华香暖帐内,每日都会进来一个士兵,为什么是十九匹马?因为每天都会有一个人不用坐马,而是在马车里,与柳纤纤欢好。
柳纤纤被折磨的枯瘦如柴,原本丰盈的身姿也瘦了很多,虽然美丽的面孔依旧,可眸子里的亮光却没了,大概从那天被人拖出吕府后,她的心就彻底的死了。
她以为,从此以后,她的心再无波澜,可在看到宋世贤的那一瞬间,她的心,还是起了涟漪。
吕止言来看宋世贤,宋世贤自然很高兴,站在门口迎他。
吕止言翻身下马,走过来,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遍,打遍罢,右手伸出来,往他肩膀上一拍,笑着说,“这个样子的宋世贤,比我刚开始那会儿认识的还要英俊。”
时间弄人,吕止言记得他去年从衡州离开的时候,宋世贤还沉浸在被柳纤纤背叛,被爱伤的体无完肤,整日买酒饮醉的状态里,可如今,这个男人,没有被伤害压垮,他站了起来。
吕止言往后一招手,十九个士兵皆翻身下马,而马车内的不雅之声也停住了,然后,马车内的男人和女人都出来了。
其实,在马车靠近门口的时候,宋世贤就听到那种不太好的声音,但他没管,也没理会。
士兵长年在外出征,带军妓是正常的。
他虽然不当兵,却也略听过传闻,所以,并不多问。
可是,在看到从马车里面走出来的女人后,他整个人都一僵,从眼到脸,到身体,完全的僵硬住,薄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宋世贤大概永远不会想到,他再次看到柳纤纤,是这般光景,她几乎是被男人搂抱着出来的,而她的衣服,也薄的令人不敢直视。
她脖颈、手臂上的齿痕,发肿的红唇以及那双颤抖的双腿都在清晰地刺激着宋世贤的心脏,也在清晰地提醒着她,如今的柳纤纤,成了个什么样子。
宋世贤眼睛一红,看着柳纤纤,好像在看前世的梦幻。
那个他想一生一世呵护,笑一下他就会开心一整天,皱一下眉头他就会心慌一天,她只要愿意跟他吃饭,愿意跟他出游,愿意让他牵一下手,碰一下胳膊,或是拥抱一下,他都会觉得自己处在了天堂,她是他的天使,更是他的珠宝,他宁可惹家人生气也不愿意让她流泪,她但凡愿意让他吻一下,他就什么都愿意奉献,他不介意他被她利用,只要她真的爱他,可是,她不爱他,而在他心中,那么美好的她,又变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她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宋世贤眼中不忍,很想抬脚上前,将柳纤纤拆开那个男人的怀抱,可是,他不能,他死死地按住手。
吕止言看着他,知道他在感情与理智里挣扎,便不出声。
段萧让他带柳纤纤来的目地,大概就是给宋世贤心灵的最后一击,击垮柳纤纤摆在他心中的那堵墙,让他看得见那堵墙外面的天空,或者说,外面的女人。
柳纤纤很是难堪地任由男人搀扶着,她站不稳,她一路上都在被凌辱,如何站的稳?
她此刻的样子在宋世贤的心中,定然很丑陋。
可再丑陋,她还是柔着嗓音喊了一声,“世贤。”
曾经,她多少次这样唤着他,娇笑的,嗔怒的,生气的,可怜的,哭泣的,每一声每一声,落在宋世贤心中,都是甜蜜的。
可如今,再听着这一声世贤,他只觉心痛。
比当初她背叛他时更心疼。
宋世贤猛地一个转身,往门内去了。
吕止言跟着,进门前,他扭头,冲那个士兵说,“回马车上去。”
士兵立马抱着柳纤纤又回了车上。
吕止言又对另外的十九个士兵说,“你们找酒楼吃饭,不许扰民!”
十九个士兵应是,高兴地去大吃大喝了。
当天中午,宋世贤设宴招待了吕止言,岳文成也来了,宋清娇没来。
三个男人在一起吃饭,自然少不了喝酒。
宋世贤已经很久没喝醉了,可这天还是喝醉了,醉的连送人都起不来,还是岳文成去送的。
送罢回来,去宋世贤的东院看他,见他躺在床上,握着戚烟的手,喃喃的说着话,明明醉的一塌糊涂,说的话却很清晰,全是关于柳纤纤的。
戚烟平静地听着,时不时地拿帕子给他擦一下汗。
岳文成本来还挺担心宋世贤,看着屋内的这个情形,压根也不担心了,直接回去找宋清娇。
宋世贤醉了一下午,晚上醒了,醒来后也不吃饭,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戚烟进来伺候他,他也不动,只是盯着窗外的夜色看着,戚烟好几次问他困不困,他都不理,实在是戚烟自己都困的不行了,她就劝他睡觉,宋世贤依旧不动,好像老僧入定了一般。
戚烟吓死了,以为他中午喝酒喝坏了,立刻喊魂一般的大喊,“大少爷!大少爷!你醒醒!你醒醒!”
一边大喊一边用力的拍打着宋世贤。
宋世贤被她吵的一阵头疼,忽地就站起了身。
戚烟又吓一跳,还没来得及问一句,“大少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结果,宋世贤去了书房,在书房里翻腾了一阵子,翻腾罢就出了门。
戚烟担心他,自然是跟上。
现在已经很晚了,树林密集的地方都是乌漆抹黑的,但没有被树林遮挡的地方,一片月光洒落,很亮,宋世贤手中拿着一副卷成个轴的画,来到了院子偏西地方的一个大湖边。
戚烟一看到宋世贤站在湖边,吓的一下子冲上去,抱住他的腰,大喊,“大少爷,你别做傻事啊!”
宋世贤额头一抽,转头看她,“你认为我要跳湖自杀?”
戚烟见他说话了,把他腰间的衣服抓的更紧,“大少爷,这人生还长着呢,你可千万要想开点。”
宋世贤道,“我今天想的很开。”
戚烟这个时候可不敢反怼他话,直直地点头,“嗯嗯嗯,大少爷想开了,想开了就好,那咱们回去睡觉吧,这都好晚了。”她想说,她都困死了。
宋世贤却是一把伸过手臂,将她搂了过来。
戚烟一怔。
宋世贤将她搂到近前后又松开她,一手举起那副画,一手轻轻拉开那条缠着画轴的绳子,绳子解开,没有束缚住的半沓子画纸就滑了下去。
戚烟往下一看,看到女人的腰身和裙子。
宋世贤将画完全展开,上面的女人,清晰地印在月光下,美丽惊人。
曾经,宋繁花在天琴阁里问姜小莫,“你认为衡州第一美人是谁?”
姜小莫回答说,“柳……纤纤。”
宋繁花轻冷一笑,说,“那就画吧。”
当时,宋繁花让姜小莫画了柳纤纤的美人图,送给了宋世贤,不得不说,姜小莫的画功确实很好,将柳纤纤的媚态、神韵描绘的入木三分,那画上的女子魅力四射,潋滟倾城。
宋世贤一度把这幅画挂在书房他所坐的书桌的对面,一抬头就能看见,后来,发生了那些事后,他就将这副画收了起来,原以为,这一生,他都不会再拿出来,也不会再开启,因为,他把自己的心,连同这幅画一起尘埋了。
可今天……
宋世贤眼睛狠狠一闭,扬手一扔,那画随风而落,轻轻款款地荡漾着,落于湖中。
月中湖,湖中月,一碟仙子入画梦。
画中女子娇艳生香,却从此,随风随水而去。
宋世贤一瞬不瞬地睁着眼,看着那画慢慢的被水打湿,融化,看着那画上的女子从开始的美丽倾城到后面的墨汁溃散,面目全非,看着那画以及那画中的女子,沉入湖底,再不复得见。
纤纤……
一句心底的呼喊,换来男人眼中一泪。
曾经,我爱你。
如今,我放了你。
戚烟看着那掉进湖中的眼泪,神情好像很平静,她掏出帕子,递给宋世贤。
宋世贤伸手接了,却没有擦,他只是站在月光下,无声静默。
戚烟不敢开口说话,也不敢打扰他。
过了很久,不知道多少风吹过之后,宋世贤突然出声喊,“戚烟。”
戚烟一愣,紧跟着啊一声,“大少爷。”
宋世贤微微偏头看她,目色温暖,“你说的很对,人生还很长,那么,今晚,你来跟我睡。”
戚烟大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