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繁花活过一世,当然很清楚柳府的根底,柳元康为人低调,做事低调,从不给外人任何能够抓住他把柄的东西,这么多年,段萧不想杀柳纤纤吗?他不想对柳府动手吗?
他当然想!
而他身为衡州太守,手握兵政大权,想要灭一个柳府,那简直是易如反掌轻而易举之事,可偏偏,他没有动手,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尚且不能。
为什么不能?
因为柳元康效忠的,是云王朝皇室。
变相的说,柳元康是云王朝皇室放在衡州的眼线,他所盯的,就是段萧,但凡段萧有个风吹草动,云王朝第一时间就会收到消息,然后派兵镇压。
云王朝对段萧定然是不放心的,毕竟,段萧的父亲是死在云王朝军下,杀父之仇,恨比天高,怎能释怀?
对于云王朝皇室而言,段萧是远在衡州的一根刺,而于段萧来说,云王朝又何尝不是压在他心脉上的一根刺?要想拔掉这根刺,首先,得拔掉他旁边的眼睛,段萧心知肚明,所以这几年安安份份,可私底下,却又蠢蠢欲动。
他在欲动什么?
线人。
柳元康与云王朝之间通风报信的线人。
这些线人上一世段萧没有找到,可这一世嘛,呵。
宋繁花想到这里,不自禁的就勾了勾唇,前世段萧死的并不屈,柳纤纤加上柳元康,再加上宋世贤,最后,还有韩廖的背叛,他才被整死,他已经很像打不死的蟑螂了,而这一世,有她在,不会有宋世贤的添砖加瓦,不会有韩廖的背叛,就只剩下柳府。
一个柳府,就算有云王朝皇室的撑腰又如何?
她不单要助段萧杀了柳纤纤,灭了柳府,她还要助他……推翻云氏王朝。
宋繁花收回思绪,浅笑道,“唔,二叔是想借段萧的兵来灭柳元康?”
宋阳道,“正是。”
宋繁花默了默,说,“二叔有此意,而柳元康又与我父母的死有关,那侄女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的。你放心,段萧那边的兵,我会借来。”
这话听起来有点怪,可与宋繁花谈论至此,宋阳已经完全打翻了之前在心中对宋繁花的定位,他没再说什么,也没再问什么,他如今只想把方氏照看好,若有可能,带她去寻医问药,所以小辈们的事,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他点点头,似乎有些疲乏,挥手道,“那就回去吧,下次再见到段萧,记得带话给他,让他来一趟北院。”
宋繁花淡声应下,却没有照做,不管之后见过段萧多少次,她都没有提及此话。
她出了北院之后就在抄手游廊上走,游廊环墙而建,高瓦红桅,宝暖香阁,比然皆是,过了方池,便见到对面的石铺路上站了一个人,仔细观察一眼,才发现是岳文成。
岳文成来宋府,不是找宋世贤,就定然是找宋清娇。
宋繁花不理会他,直接往南院去了,回到南院,她先是去宋清娇的院子里瞅了一圈,没有瞅到宋清娇,她想,果然是约会去了,她笑着摇了摇头,折回自己的院子。
一入院,绿佩和环珠齐齐地迎了出来。
宋繁花看着自己的这两个丫环,笑着在院内环顾一圈,没发现有什么人,就问,“怎么这么热情?”
环珠吐吐舌头,上前扶住她的一边胳膊,问,“小姐在二爷那里用过饭了没有?”
宋繁花道,“用过了,你们呢?”
绿佩说,“我们也吃过了。”
宋繁花便点头又问,“我让你们准备的银票可有备好?备好了就随我出去一趟。”说罢,望了环珠一眼,说,“你留下吧,绿佩一个人随我出去就行了。”
环珠不干,嘟嘴说,“奴婢要跟着小姐一起!”
宋繁花看着她,想着前世的时候,环珠是最后一个陪在她身边的人,也是死的最凄惨的一个,她是被柳纤纤扔进帐营被凌虐至死的。
她没有看到经过,却看到了她的尸体,冰冷的,血迹模糊的,双眼大睁,死不瞑目。
宋繁花垂眸,眸间压着痛色,伸出手,拂了一下环珠散落在肩头的秀发,浅声说,“好吧,你想跟就跟着。”
环珠欢呼一笑,“就知道小姐不会撇下奴婢的。”
宋繁花没应声,只又问了一遍银票有没有带在身上,绿佩说带了,她才转身,出了院门。
宋繁花带着两个丫环出了宋府,她没有坐轿子,跟早上一样,陡步而行,是以,家丁以及府卫就没跟上,三个人,一主二仆,往街上去了。
韩廖在宋繁花走后也从宋府的敬香庙里下来,下来后他没有回韩府,直接奔向了太守府段府,段萧此时此刻正在膳厅里用早膳,无方不在,门口守着一个府卫。
韩廖一冲进来府卫就看见了,他忙冲膳厅内喊了一声,“少爷,韩公子来了。”
段萧从容吃饭,拿筷子的手顿都没顿,只道,“来就来了,你下去加副碗筷,他若吃就吃,不吃就算了。”
府卫连连点头,下去拿碗筷。
韩廖跨过门槛,听到段萧的这番交待,在宋繁花那里产生的一抹不愉快立刻就消失了,他往段萧对面的椅子里一坐,拂袖敛襟,挑眉没好气地道,“你知不知道你那尚未过门的妻子刚刚说我什么了?我以前只觉得她脑袋蠢笨,从来没觉得她嘴讨厌,如今我倒觉得,她那嘴比她那脑袋更令人生厌。”
段萧浅浅一笑,筷子伸在肉盘里稳稳当当地夹起一块肉,对于韩廖的报怨,他压根就不关心,风清云淡地掠过,只问,“她说你什么了?”
韩廖沉眸,邪肆的眼压着碎碎冰冷之气,“她说我终身不得所爱。”
段萧一愣,蓦地抬起眼眸看向他,“你得罪她了?”
韩廖抿抿唇,想到自己踩她宋府敬香庙庙门一事,他打死都不会承认自己得罪了宋繁花,他哼哼一声,“我能得罪她什么,我就是听了你早上说的话,觉得这个宋繁花变得太离奇了,去会会她,哪知她就那般说我,哼!他知道我喜欢谁吗,居然大言不惭地说我终身不得所爱,她才不得所爱呢!”
段萧又垂下眼,继续吃饭,对他的话不予置评。
韩廖见段萧不应自己,伸手拍桌,“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在听。”
“那你倒是发表一下啊。”
段萧沉声一笑,眉梢勾起来斜他一眼,笑着问,“发表什么?”
韩廖道,“你不觉得宋繁花很可恶吗?”
段萧眯眯眼,“不觉得。”
韩廖气结,刚要开口说话,下去拿碗筷的府卫回来了,韩廖只得咽了气息,止了话,府卫将碗筷摆放在他面前,摆好后又退至门外,他守在门口,韩廖想要批判一下段萧刚有未婚妻就置兄弟不顾的话就没法表达出来了,他气的将筷子一夹,掷入盘中,好巧不巧,挡住了段萧的筷子。
段萧挑眉好笑地问,“想切磋?”
韩廖哼道,“好啊,来。”
段萧摇摇头,松开筷子,拿搁置在一边的毛手巾擦了擦手,然后枕在脑后,靠进了高背椅里,他神情寡淡,却因为今天他穿了一套沉黑色的华缎锦袍,显得面容肃毅冷然,他慵懒道,“你生什么气呢,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的话,值得你放在心上吗?她说你终身不得所爱你就终身不得所爱了吗?”
语罢,轻嗤一声,腔调里逸出一抹不屑。
韩廖奇异地盯他一眼,“无关紧要的女人?”他接着道,“你不是说你昨天晚上答应了宋繁花,给她一年之期吗?”
段萧应声,“嗯。”
韩廖道,“那怎么会是无关紧要。”
段萧慢慢淡淡地笑了笑,说,“你真以为宋繁花能助我杀了柳纤纤?”
韩廖摇头,片刻犹豫都没有,很干脆地摇头。
段萧道,“所以,宋繁花于我而言,也只是一个有着虚无头衔的未来夫人而已,等到我得到了宋府财富,我与她,便不是一路人了。”
韩廖听着他这么薄情寡义的话,啧啧两声,“真无情。”
段萧抿唇沉声,“我不是无情而是根本就没情。”
韩廖止住舌头不再吭声,他将筷子重新拿起来,安安分分地吃饭,他知道,与段萧谈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谈情,这个男人,韬光养晦多年,为的就是揭杆起义,推翻云氏一族,报仇血恨,所以,这条路,荆棘披身,十面埋伏,他根本没时间没精力去谈情说爱,当然,他也不会浪费大好的时间去谈情说爱。
韩廖吃着吃着,轻叹一声,“还是岳兄最幸福啊。”
段萧扬眉笑道,“确实,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去提亲,原先宋清娇说要等宋繁花婚事定下她才会考虑自己,如今,宋繁花的亲事定了,她不会再推诿岳兄了吧?”
韩廖轻笑一声,说,“谁知道呢,宋家的这个三小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段萧点头表示承认,忽地想到昨晚的宋繁花,脑海里陡然就闪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就是宋府的这几个女子,大抵,都不会是省油的灯,所以,宋繁花……
段萧眯眯眼,忽地双手拍在椅子的扶把上,站起身。
韩廖问,“要出门?”
段萧“嗯”一声,双手往后一背,脚底生风,衣袂在半空之中掠出优雅冷冽的弧度,飘然落至门外,落定,却是衣衫片静,寂然无声。
韩廖暗赞这人的内力是不是又上了一层楼,扬声问,“去哪儿?”
段萧头也不回,漫声道,“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