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轻轻松松说出“陪我吃饭”这样的话。
赵有时凶神恶煞,快要把眼珠瞪出来,她想指着翟闵的鼻子骂,又想快点逃跑,最好能够骂完再逃。
赵有时扭头就走,找到班主任后跟她打了一个招呼,周围好几人都在叫翟闵,问他怎么刚来就走,赵有时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跑出校门,即将穿越马路时,她被人从背后揽住,拖向人行道。
赵有时毛骨悚然:“你放开我,翟闵,你放开我,救命——”
翟闵气炸:“我喊救命还差不多,你看看我的脸和脖子被你抓成了什么样,我妈还问我怎么回事,要不我马上回去跟她说,我亲了你,又被你揍了一顿?”
赵有时最听不得他亲了她这样的话,她羞愤至极,挣脱他喊:“你要不要脸,你人面兽心,凭什么理直气壮,我马上去找翟阿……”顿了顿,赵有时扫了扫他完好无损的脸和脖子,指着他气急败坏,“骗子,我马上把你抓出血,随你怎么跟翟阿姨解释!”
翟闵唇角带笑:“这都四五天了,伤刚愈合,你当我骗你?不信你去问李江和丁士磊。”他又叹气,“冰冰她们说快开学了,今天最后一次集体行动,下午去购物看电影,晚上聚餐,她们打你手机你一直没接。”
赵有时掏出手机,关闭静音,回拨冰冰的电话,解释说:“我刚才在学校演讲,手机开静音了。”
冰冰告诉她地点,让她赶紧和翟闵过去,赵有时斜睨翟闵,小声说:“我没看见他。”
冰冰奇怪:“咦,大哥说他去把你找出来,没找到你?那我一会儿给他打电话,你先过来。”
翟闵坐到了人行道的长椅上,点燃香烟目送赵有时奔向对面的公交站,隔着行人和车辆,两人的视线偶尔在空中交汇,又被赵有时切断,学校门口候车乘客不多,赵有时没有被人挤,也不再需要翟闵护着她。
冰冰和蒋方瑶已经逛了半小时,见到赵有时出现,立刻一左一右架住她的胳膊,挟持她逛街,赵有时只能随便买点食物充饥,没多久,她们的队伍越来越壮观,李解他们也已到齐,冰冰说:“我再打个电话给大哥,就不信他不陪我们逛街!”
李解嗤笑:“你当你美若天仙呢,男人陪女人逛街是有原因的,大哥凭什么陪你逛!”
冰冰和他杠上:“嘿,那你是男是女,怎么就陪我们逛街了?”
边上同学起哄:“那不是赵小时难得出来吗!”
下午三点看电影,蒋方瑶团购电影票,大家AA制,电影尚未放映,翟闵的电话就打来了,问她们在哪个影厅,蒋方瑶兴奋地扬了扬下巴,冲李解他们说:“大哥说他马上过来,待会儿他要是买不到临近的位置,你们谁跟他换个座位。”
赵有时自顾自吃爆米花,李解分了一圈零食,又回到赵有时身边,把剩下的零食递给她,赵有时小声道:“我够了,谢谢。”
李解说:“那我帮你拿着,你吃完爆米花我再给你。”
赵有时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吃爆米花。
电影开始放映,蒋方瑶那头的几人走来走去,赵有时也不知道翟闵坐在哪里。她想专心看电影,可心里紧张又惶恐不安,她无法解释自己现在的情绪,归根究底,罪魁祸首就在附近,幸好直到电影结束,她都没有看到翟闵,蒋方瑶失落道:“才看了一半大哥就说有事先走了,真没意思!”又挤眉弄眼说,“我刚才就坐你后两排,看你跟李解卿卿我我的,你们……”
赵有时扯了扯她:“你怎么也跟他们一样瞎说!”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现在大家都高中毕业了,想干嘛就干嘛,谈恋爱也可以光明正大,以前李解是看你太乖,所以一直藏着掖着,现在大家都要念大学了,他才开始主动,忍那么久他容易嘛!”
蒋方瑶越说越离谱,赵有时全当她在唱戏,可她心中莫名烦乱,等晚饭时见到翟闵,她的烦乱更甚。
翟闵一屁股坐到了赵有时的左侧,边上同学让他去坐主位,翟闵笑说:“什么主位不主位,你们才多大,和领导吃饭呢?”
赵有时忍不住,抓着筷子说:“这是蒋方瑶的位子,她去厕所了。”
翟闵拆开碗筷,直接夹了一道冷菜入口,又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就像禽兽撒尿占据领土,赵有时磨磨牙,对坐在斜对面的孟思捷说:“思思,我和你换个位置。”
谁知道她刚说完,大家就起哄:“不换不换,别给她换!”
她的右侧坐着李解,大家自然不答应,赵有时无端端又被大家拿来打趣,只能转移话题说:“什么时候上菜?”
翟闵冷哼一声,指挥别人拆酒,让每人都倒一些,又给赵有时倒了一大杯,笑里藏刀:“还是老规矩,女生也要沾一点,剩下的男生可以帮忙!”
果然又是李解帮赵有时的忙,赵有时拦不住,小声对李解说:“你别管翟闵,一杯酒而已,倒掉就是了,这次是大杯,不能这样喝!”
李解笑道:“这次是啤酒,啤酒我当水喝,你放心,我没事,不信喝给你看。”顿了顿,又吞吞吐吐,“要是我醉了,你送我回家?”
赵有时还没回答,边上一颗脑袋突然凑过来,翟闵和李解碰了一下杯,笑说:“今天喝个痛快,你们谁要是醉了,我负责送你们回去,大胆喝!”
翟闵一仰头,一杯啤酒立刻清空,李解不甘示弱,也一饮而尽,翟闵笑笑,继续倒酒,和他连碰三杯,赵有时终于坐不住:“李解,我跟你换个位置吧,你和翟闵慢慢喝。”
可惜李解已经醉了,嘻嘻哈哈傻笑,只会吃菜和说话,这就是拿啤酒当水喝的人的酒量,翟闵哂笑,慢慢替赵有时倒了一杯啤酒,说:“你爱喝不喝!”
他语气不善,赵有时又不再理他。大家酒喝多,后半场又哭又笑,他们是相处最好的小团体,一起参加过辩论赛,也一起为同学和别班争吵打架,他们中有人家庭幸福,有人家庭支离破碎,有人会继续留在这座城市,有人会远行异乡,来不及说的话,他们现在也说不完,他们认定将来还会有无数次的聚会,感情也会依然如初,每个人都会为彼此付出真心,友谊天长地久。
他们还处在最单纯美好的年纪,物是人非和千疮百孔是他们无法理解的词汇。
赵有时被气氛感染,也站起来和大家干杯,豪爽又干脆,像要豁出去,边上的李解正在偷偷给赵有时盛汤,他们两人离得近,不像翟闵和赵有时之间被刻意隔离。翟闵懒洋洋地靠着,右手慢慢搭到赵有时的椅背,把椅子一点一点拉到自己身边,等椅子终于神不知鬼不觉的远离了李解,赵有时也终于摆手:“不能喝了,你们继续。”
说完立刻坐下,“嘭”一声,屁股着地,顺便碰倒了碗筷,赵有时蒙了,仰头看着大家一脸惊讶,动也不会动,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屁股真的好痛,她怒吼:“翟闵——”
饭局在哄笑声中结束,赵有时认定翟闵故意,恼羞成怒一路飞奔,越想越窝火,半途默默抹泪,大家都在哭的时候她在笑,她现在才觉得心酸疲惫,头晕眼花,才几杯啤酒而已,她就觉得胸口在燃烧,可是她无处发泄。
翟闵走近说:“你的反射弧真够长,现在才哭?”
赵有时没理会他的嘲讽,又抹了一下泪,随便坐到了一处台阶,马路对面是时代广场,时代广场再过去一些,就是时代大厦,她呆看半天,用力抹干眼泪,小声说:“你跟学校的音响师认识?”
翟闵不说话,赵有时又说:“谢谢。”她望着时代广场,已经十点半,这里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今天他们都在兴奋开学的事情,我也想兴奋。从这里去华大,坐火车要五个小时,我如果想家了,要五个小时以后才能赶回来。”
翟闵陪她坐下,问:“担心你姐?”
赵有时垂着头:“你记不记得念小学的时候,每年九月一号,校长都会在升旗台前提到我姐姐,一开始我也很骄傲,可是我从一年级到六年级,从初中到高中,念着和姐姐一样的学校,反复听别人说我们家的事,那些人的眼神都很善意,很怜悯,他们都是好人。”她嘴唇微颤,声音更轻,“大学,我不想再和姐姐念同一所。”
翟闵一顿,有些诧异地看向赵有时,果然、原来、这才对,这些词涌进他脑中,他就知道,莫名其妙地就是知道,任凭她如何乖顺,如何优秀,如何老实巴交,他就是知道。
反复拿别人的苦难来教育和警示,其实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她成长于这种重复循环之中,即将逃离。
赵有时抱住膝盖:“可是我后悔了,我不想离姐姐这么远,她不会换灯泡,不会修水龙头,万一摔跤……”她不敢想象姐姐离开她会如何生活。
翟闵说:“不管你愿不愿意,有更好的选择,你姐姐一定会让你去更好的地方,这和你自己的想法无关,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有过自主权,哪一件事不都是照着你姐姐的要求去做,小时候你最爱跟着我屁股后头跑,后来还不是你姐姐把你抓回去,不让你玩泥巴?就连华大,不也是你姐姐替你定下的目标?”
翟闵抓起赵有时的手,手指纤细,微有薄茧,那是拿笔的印记,他与她十指交握,用力捏紧,漫不经心说:“我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可以偶尔照应你姐,如果你不是什么别人的话。”
赵有时转头,神色莫名,眼泪已经收回,她的眼睛还有些疼,翟闵吻住她的嘴角,蜻蜓点水结束,把她拉起来,带她去坐公车,一路不放手,车上无话,下车后慢慢走回梧桐巷,行至巷口,赵有时把手抽出来,两人一前一后,默默走回家。
直到九月三日,赵有时起程,两人都没再见面,翟闵发来短信:到校给我电话。
赵有时心跳,火车启动时才回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