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昭岳眼上被蒙上了一层黑布,他只觉得马车飞驰了许久,似乎驶上了一座高山。
昏昏沉沉中,马车总算是停了下来。
只听车外赶车的那名黑衣人恭敬地说道,“主公,人已带到。”
却没听到有人回应的声音。
刘昭岳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手心开始隐隐出汗。
又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取下罩在自己眼前的黑布,低声说道,“下车吧,主公已在等你了。”
刘昭岳忐忑地走下了马车,只见一个高大的背影正负手而立站在山崖边。
那背影缓缓转过身来,是个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人,他淡淡的望了自己一眼,只一眼,却令人莫名的背后一凉,似能轻易的将自己看透一般。
那中年人又转过身,负手望着高崖之下荒凉的山川,北风萧瑟,吹得他衣袖飘拂,倒有几分仙骨风范。
良久,他轻叹道,“苍天不仁,红颜易逝,无限江山,谁主沉浮?”
刘昭岳心中疑惑,对这人的身份越发一头雾水,不知他到底是朝廷的人还是江湖中的人。
又过了一会儿,那人还是背着对自己,却一言未发,刘昭岳终是沉不住气了,便道,“你究竟是何人?请本王来此有何贵干?”
“本王?”那男子摇着头,轻蔑地冷笑了起来,他这才转过身,对上了刘昭岳的眸子,一字一句的说道,“刘昭岳,山东莘县人,出身贫农,自幼父母双亡,靠乞讨为生,少年时便落草为寇,后加入北嵩叛军,靠了杀伐和运气,才活到了今日,如今居然敢自诩为汉室皇胄之后,自封为汉王。”
这男子的话似重锤一般,一下子把刘昭岳从云端打到了泥泞之中,他不禁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喝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那男子唇角却依旧勾着一丝冷笑,继续道,“最可笑的就是,自从你做了汉王以来,北嵩就再没打过一场胜仗不是吗?”
“住口!”刘昭岳实在忍无可忍,便拔出了佩剑,指向这中年人。
可下一瞬,刘昭岳的脖子上便架上了一把冰冷的剑,他甚至都没看清那黑衣人拔剑时的动作。
刘昭岳额前流下涔涔冷汗,可嘴上却怒道,“你是朝廷的人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士可杀,不可辱!”
那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摆了摆手,道,“退下吧,可别吓坏了汉王殿下。”
他上前了一步,说道,“老夫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老夫是唯一能帮到你的人。”
刘昭岳心中不信,便冷冷地讽道,“阁下莫不是要借你这四名武艺高强的家臣给我,来助我北嵩杀退燕贼吗?”
那中年男子忽然仰天大笑,捋这胡须道,“哈哈,没错!老夫的确是要借兵给你,但老夫并不是个小气的人,借给殿下的可不是这区区四名家奴,而是匈奴的十万大军!”
刘昭岳瞳仁一紧,盯着这中年人,更加狐疑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竟想让我与匈奴鞑子同流合污?!”
那中年人听了也不恼,又转过身走到山崖旁,对刘昭岳招手说道,“你过来看看。”
高山绝顶,云气稀薄,俯瞰群山皆在眸下,刘昭岳阔步走到那中年人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放眼望去,深蓝夜空之下,视线的尽头,点点闪烁,万家灯火,璀璨如同漫天星空,四方王土绵延开去,似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刘昭岳眼睛一亮,他从未见过这等宏伟广阔的景致,瞬间被心胸处陡然升起的一种澎湃之感给攫住了。
只听那中年人声音萧索,哑声说道,“何为同流合污?世间成大事者,又岂能拘泥寻常!若想成就一番皇图霸业,弱肉强食,成王败寇,才是天道!殿乃下是识时务者,孰轻孰重,应该心中明白。”
刘昭岳沉默了良久,终是说道,“那你又要什么好处?”
“老夫么?”那中年男子目光苍凉,望着脚下的江山,衣袖随风鼓胀,藏匿着令人难以察觉的野心和阴谋。
“老夫别无所求,只要亲眼瞧见这慕容家的天下灭亡,便心满意足了。”
待那四名黑衣人送刘昭岳走了之后,那中年人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山崖边,目光深远,眸中闪烁着一抹湿意,双拳却渐渐攥紧。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或许人们早已忘却了你,可哥哥永远都不会忘记,也绝不会让你白白丧命!
妹妹,慕容家给你带来的伤害,哥哥定会让他们用江山来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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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那场铺天盖地的雨总算是停了下来。
可慕容颜眼眶里的雨却一直在流,她垂着头,不敢去看面前痛不欲生的胡氏,脑海中尽是林全惨死的模样,怎么都挥之不去。
她实在无颜去面对胡氏。。。还有他俩仍在襁褓之中的女儿。
泪水潸然而落,有痛意漫到四肢百骸,蔓延到灵魂深处。。。
自己真是罪无可恕,杨大为也好,林全也好,若不是为了救自己脱险,他们也不至于会身首异处。。。都是自己害得这些无辜的人们丧命的。
胡氏紧紧抱着怀中那正安静熟睡,尚不知自己才见过一面的父亲已经去世的女娃,死死盯着面前全身湿透的慕容颜,唇瓣不可抑止的颤抖着,她声音嘶哑而绝望,“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丢下他一人?!为什么你不把他带回来?!为什么你不让我们母女俩见他最后一面?!”
这三句撕心裂肺的为什么,直让慕容颜肝肠寸断,越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她流着悔恨的泪,抬起头来,抽出短刃举在身前,哽咽道,“错都在我,你杀了我偿命吧。”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脸色大变。
冷岚歌咬了咬下唇,上前说道,“不关她的事,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执意要回燕京,也不会害了你的丈夫,所以该是我来偿命。”
说完,她便伸手要去取那短刃,慕容颜慌忙退后了一步,脱口急道,“不行!这与你何干?!”
这时,胡氏却突然凄然冷笑了起来,指甲生生将手心掐出了血,诸人皆骇然诧异的望着神色癫乱的她。
她双目血红,死死盯着慕容颜和冷岚歌,一字一句地说道,“襄王殿下,太子妃娘娘,您们真是说笑了,我们做下人的本就命同草芥,民女即便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让殿下和娘娘来偿命的。”
“嫂子,你别这么说,我。。我从没把林大哥和你当做下人过!”慕容颜心中极不是个滋味,她宁愿胡氏一刀砍死自己,也比说这些话要好。
胡氏却将慕容颜的话置若罔闻,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儿,摇摇欲坠的向门外走去。
“嫂子!”慕容颜急忙喊道,“你。。你这是要去哪?”
“我要去找他。”胡氏边走,边失神落魄地低喃道,“他曾说过,等孩子出世了,要让我大燕的襄王殿下为她取名,要将毕生的医术都传于她,要一辈子都疼爱她。。。我要去找他。”
慕容颜听了心中越发如同刀割,她追上前,哽咽道,“嫂子。。是我慕容颜对不起你们!是我。。”
胡氏突然又仰天冷笑打断了慕容颜的话,她转过身,恨恨地盯着慕容颜,泣然道,“襄王殿下,这孩儿的名字你快取了吧。”
慕容颜猛然抬头,不明白为何时胡氏还要自己为她的孩儿取名,便道,“我已无颜再为小侄女取名了。。。”
“这是他跟我说过的最后一个心愿。”胡氏眸泛寒光,冷冷地说道,“怎么,殿下如今连一个名字都不愿施舍吗?”
“不。。不是的!”慕容颜连连摆手,沉吟了片刻,说道,“嫂子。。是我慕容家欠了林家太多,如此。。便叫小侄女为‘林慕’吧,从今往后我定会将她视同己出,以报林大哥舍命相救之恩。”
“林慕。。林慕。。”胡氏低头瞧着面色恬淡的孩儿,轻声念着慕容颜为她刚取的名。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对上慕容颜的浅眸,说道,“多谢殿下赐名,只希望。。。”
她顿了顿,勾起了一丝慕容颜看不懂的诡笑,“只希望往后日子久了,殿下可千万不要忘记了。”
胡氏这一抹若有若无地笑意,刹那间让慕容颜身后莫名的一寒,她不安地问道,“嫂。。嫂子,你这是何意?”
胡氏未答,只是迈步离去,不再回首,留给众人的,只是那个无比决绝又无比脆弱的背影。
慕容颜双手发软,腿如灌铅,也不知为何,竟不敢去追,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胡氏带着小林慕越走越远。。。终是消失在一片迷茫的白雾之中。
之后,慕容颜面如死灰地赶着马车,杨忠坐在她身旁,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胡氏的话着实令自己如芒刺在身,寝食难安。但尽管如此,也必须要将冷岚歌和冷宥带到慕容玄身边,事到如今。。也只有他那儿是安全的了。
就这样,慕容颜小心翼翼地驱车从燕京走山间小道,路上除了因为冷宥吃不消颠簸而被迫稍作歇息外,几乎马不停蹄。
三天三夜后,慕容颜一行终于快抵达到冀州。
是夜,慕容颜神色奄奄地折着手中的枯枝投入火堆,而冷岚歌和雪儿在一旁为冷宥换药。
冷宥含笑望着默默为自己包扎的冷岚歌,自打自己醒转过来后,这些天他见她跟慕容颜几乎一句话都没讲过,心中顿时欣慰了不少,想必她是能遵守自己许下的誓言的。
“襄王殿下,咱们还要有多久能到太子殿下那儿?”冷宥转头望向慕容颜,问道。
“明日一早启程,再走半日,便能抵达冀州城。”慕容颜垂头丧气地说道,林全的死和胡氏的离去实在令她深受打击。
冷岚歌也面色疲惫,郁郁不振,如今还是没有救出彦儿,令她根本没法心安,虽然父亲说等见了慕容玄,他定能杀回京城救出彦儿,可是在这段时间内,谁又能保证那个楚王不会伤害到彦儿呢。
想到这里,冷岚歌不禁眼眶湿润,她紧咬着牙关,走进车内,和衣而卧,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许是太疲倦了,不知不觉中,冷岚歌终是红肿着眼睡着了。
睡梦中,自己身着一袭白裙在未央殿正中翩然起舞,洁净而无暇,裙摆飞扬,舞步生风,自己边舞边笑,是何等的欢喜,可突然间,殿门被用力踹开,亮光直射在自己的脸上,令人睁不开眼,她使劲瞪大了美眸,才看清楚,是慕容颜惊慌地跑到自己面前大叫,“快起来!快起来!”
冷岚歌猛然睁开眼,却是冷宥在拍着自己大喊,“歌儿!歌儿!”
而雪儿正瘫软在一旁瑟瑟发抖,外面传来阵阵打斗声。
冷岚歌坐起身来,尚未完全回过神时,冷宥却突然用力推开她的肩膀,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箭竟从自己耳边擦过,入木三分。
冷岚歌满眸惊诧的盯着那支箭,看样式竟不似中原所铸,她像似想起了什么,猛地抬眸问道,“她。。她人呢?”
冷宥却不答,他悄悄爬到马车前方,手中攥紧马鞭。
慕容颜与杨忠各站一边护住马车,她怎么都不能明白,为何这些身着匈奴战甲的士兵会出现在这里!
慕容颜虽然身体负伤,但撑着一口内力尚能抵抗一阵,可杨忠却已渐渐力不从心,打的手忙脚乱。
慕容颜瞥见到杨忠周遭险象环生,要不是因为他身小灵活,好几次都险些丧命于敌人的刀下。
慕容颜吓出了一身冷汗,急道,“小忠,你快躲进车内!”
要是杨忠再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自己可真的只能以死谢罪了!
可杨忠却握紧了手中长枪,大喊道,“不,我要帮师父你退敌!”
自己不能让师父一人独自战斗!
慕容颜急坏了,她拼命挥舞着手中长枪,想要杀到杨忠身旁,保护他。
可突然间,只听自己左后方传来一阵破竹般的刀锋声响,杨忠惶恐万分地朝自己叫道,“师父,小心身后!”
可慕容颜因为之前左肩深受刮骨去毒之痛,如今亦尚未恢复,竟难以躲开背后这急如流星的攻势。
眼看慕容颜的左臂便要被卸下来了,说时迟那时快,只听‘铛’的一声响,背后那刀竟不知被何物生生打落在地上。
那名匈奴勇士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虎口震裂的手掌,惊恐迷惘地望向四周。
只见从树丛中跃出了一个人,身着青衣,手持铁杖,口中喝道,“鞑子!受死吧!”
而他的身后还跟这一名手持九龙棍的年轻人,面目冷峻,一言不发地朝匈奴士兵身上劈头盖脸的挥棍而下。
不多时,有了这二人的倾力相助,这队匈奴人马很快就败了下风,仓惶的落荒而逃了。
“小忠!你怎么在这!”那持杖男子疾步走到杨忠面前,蹲□,一把搂紧了他。
慕容颜眸子蓄满了泪水,她望着眼前这个一脸正气的持杖男子,颤声唤道,“薛大哥!”
薛义上下打量着这个面目清俊的少年,狐疑地问道,“薛某见过公子吗?”
“薛伯伯,他就是慕彦师父。”杨忠回道。
薛义站起了身,难以置信地问道,“他。。他怎会是慕彦!”
毕竟,相貌凶狠魁梧的慕彦跟眼前这个俊美羸弱的少年实在相差太大了,薛义一时之间也摸不着头脑。
“薛大哥,是我!这便是真正的我!”慕容颜神色激动,她实在没有想到能在此地遇上燕山四侠。
“你真是慕兄弟?”薛义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慕容颜见薛义不信,便强忍着身上的疼痛,使起了杨家枪法。
薛义见到这天下无双的杨家枪法,这才信了,当下也激动道,“慕兄弟,你。。你怎么和小忠在这?!”
“我们要去冀州,大哥又怎会出现在此地?”慕容颜问道。
“唉!如今燕门关已被那杀千刀的鞑子所占,我等只好打算来京城找到小忠,再另做打算。”薛义仰天叹道。
“什么?!燕门关被。。被匈奴所占?!”这时,冷宥从马车内探出头来,虚弱地问道。
慕容颜也大失惊色,急问道,“怎么会呢?!匈奴跟我大燕是有盟约的!更何况。。何况。。”
她想说,更何况匈奴王和苏伦应该知道楚夏缇已是自己的王妃了,就算是为了她,又怎能不收信约,出兵侵略呢?
那薛义直直的望着冷宥,只觉得十分眼熟,半晌后,才问道,“阁下莫不是。。莫不是冷丞相?”
冷宥也仔细对上薛义的眸,过了一会,才恍然道,“正是老夫,您是燕门关的薛大侠吧!”
原来在七年前,冷宥曾有一次在回京的路上遇到歹匪,若不是薛义出手相救,险些性命不保,故此结下了一面之缘。
薛义刚想回答冷宥,慕容颜却箭步上前,问道,“薛大哥!燕门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薛义气愤地说道,“还不是匈奴小儿暴戾恣睢,背信弃义,见我大燕内乱,便趁机出兵,占我河山,杀我子民!实在卑鄙无耻之极!”
慕容颜听了,脑中轰然作响,她喃喃说道,“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匈奴王怎能一点父女情意都不念?”
冷宥一听如今山河破碎,本已愤难自己,又听到慕容颜口中之话,忍不住捶胸顿足道,“襄王殿下!你糊涂啊!匈奴向来乃是豺狼之域,对我大燕虎视眈眈,你以为娶了一个公主便能让其收了狼子野心吗?说不定那公主便是匈奴给殿下使下的美人计,不然匈奴小儿如何能破城如此神速?莫不是那敌国公主从殿下这套取了我大燕军情?!”
“住口!”慕容颜瞪着冷宥,怒道,“你凭什么将责任推卸于她?”
冷宥见慕容颜满脸怒容,心中踌躇了半晌,终是欲言又止。
他心道,这个襄王终究是不成器,如此贪恋美色,连国家大义都不顾了,也幸好当初老天有眼,没让他归来娶了歌儿。
薛义却满眸震惊,望着慕容颜,问道,“你。。你是当今襄王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俺后面连着端午要出去玩几天啊,文要慢些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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