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颜掀帐而出,虚弱地坐在林全身旁。
林全正奋力策马,可撇头一看,见慕容颜的白袍上早已染满鲜血,不禁惊呼道,“殿下!你。。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不碍事。。都是别人的血。”慕容颜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是其实她适才为了救冷宥,身上还是中了数刀,尤其是自己左肩后方的伤口,已经痛得发麻了,该是伤得不轻。
“殿下。。让小人给您看看!”林全放心不下,便想勒马查看慕容颜的伤口。
慕容颜却急道,“不必!都是小伤!咱们当务之急是得逃出燕京!你不用管我!”
她心道,绝不能让林全给自己包扎伤口,不然自己的身份就得暴露了。。。
“殿下。。您怎么可能会没事呢。。”林全望着慕容颜惨白病弱的面容,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王爷死都不肯让自己为他疗伤。
慕容颜无力地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却觉得肩后那伤口麻痛的越发难忍,似有千百只蝎子在狠狠的蛰自己一般,她终是问道,“嫂子和雪姨呢?”
她心想,要是雪姨在的话。。。就可以帮自己看看这伤口到底怎么了。
“燕京危险,小人便安顿她们在离燕京不远的桃花镇中等着了。”林全答道。
“还要多久才能到桃花镇?”慕容颜喘息着问道,额前渗出密密的一层冷汗。
“再一个时辰,便能到了。”林全扬起马鞭说道。
“好。”慕容颜咬紧牙关,只好先强忍着肩后剧痛。
可突然间,听见马车内传来冷岚歌焦急无措的哭泣声,慕容颜神色一变,慌忙转身掀帐入内,只见冷岚歌双手推着冷宥的身体,可他却一动不动。
慕容颜急忙伸手探上冷宥鼻息,只觉他的气息几乎微不可闻,若再不医治,怕是再不多时便会真的丧命。
慕容颜一咬牙,又冲出车外,一把夺过林全手中的马鞭,急道,“你快进去救冷相!”
她驱马往另一个方向奔去,冷相怕是再也撑不住路途的颠簸了,必须马上找地方给他医治才行!
不多时,慕容颜便来到了那户自己暂且安置杨忠的偏僻农家院前。
杨忠看到浑身是血的慕容颜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瞪着眼珠子,惊恐地望着她。
“小忠!快来帮忙!”慕容颜招手唤傻站着的杨忠过来,想和林全一起将昏迷不醒的冷宥抬入屋内。
而这户农家是住着一对年轻的男女,那农家青年本是收了慕容颜给的银两,才暂且帮她这两三日照看小杨忠,可此时见慕容颜和冷宥二人满身血痕,自知大事不妙,生怕惹上是非,便急忙上前拦在门口,哆哆嗦嗦道,“公子!我是个本分人,你这。。你这可不能连累我们夫妻俩,公子还是另寻地方吧!”
慕容颜听了,急得满头大汗,冷宥如今的情况,一刻都不能再拖了,自己又哪有时间另寻他处?!
这时,冷岚歌上前了一步,含泪轻声道,“这位大哥,家父被歹人所伤,如今性命堪忧,小女子并不会叨扰大哥太久,只求收留一夜。。。过了这一夜,无论家父是否能熬过去,我们都会离开,绝不会给大哥你添麻烦。”她从鬓边拔下了一枝镶着两颗珍珠的金钗,递给那农家青年,接着道,“这金钗请大哥收下,还望大哥行个方便。”
那农家青年直愣愣地望着楚楚可怜的冷岚歌,呆若木鸡,他从未见过这等国色天香的女子,她突然站在自己面前,仿佛从天而降一般,令他难以直视。
他见冷岚歌要将那金钗送给自己,虽不知钗上的那两颗珍珠有多贵重,可是黄金却是认得的,他涨红着脸,让开了道,说道,“你们进来吧,但这。。这钗子我不能要。”
冷岚歌却坚持将这金钗塞于那青年手中,轻声道,“大哥乃高义之辈,收留之恩,无以为报,唯有此钗,还望大哥务必收下。”
那青年听到冷岚歌夸自己是仁义之辈,心中登时涌起万丈豪情,体内热血沸腾,突然间觉得哪怕是要为她而死。。也是值得的。
他让出了自己和妻子的房间给冷宥疗伤,并自告奋勇去为林全抓药。
是夜,慕容颜独自一人坐在农户的柴房之中。
她口中紧咬着一根粗实的树枝,自己用力扯下早已被血渍干结成块的衣衫,瞬间便引得一阵钻心刻骨的疼,令她似困兽一般低吼了出来,几欲将口中树枝咬断。
她微微松开树枝,大口大口喘息着,从怀中摸出金创药,颤抖的便要将药撒在伤口上。
这时,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慕容颜一惊,急忙披上衣衫,抬手时又一阵伤口撕裂,令她忍不住呻/吟了出来。
“是谁?”慕容颜咬紧了牙关,警惕地喝问道。
门外传来冷岚歌有些担忧的声音,“你。。你还好吗?”
冷岚歌一直把心思放在重伤的父亲身上,直到方才,要不是林全提到慕容颜怎么都不肯让他检视伤口,这才意识到她也该是受了伤。。。而她应该是顾忌会被揭穿身份,才不肯让林全医治吧。。。也不知她伤的重不重。。。
念及至此,冷岚歌迟疑了良久,但还是决定去瞧瞧慕容颜。
哪怕自己许下重誓,从今往后跟她不得再有儿女私情,可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对她的死活坐视不理。
她才刚走近柴房门前,便听到里面传来阵阵痛苦的低吟,令她的心一提,便急忙敲门询问。
过了好一会儿,门扉才打开,冷岚歌一抬头,正对上慕容颜憔悴枯槁的面庞。
慕容颜一手吃力地搭在门柱上,强忍着身后的剧痛,说道,“你。。你怎么来了?冷大人情况如何了?”
“林大夫说已无性命之忧了,但尚不能太奔波劳累,得好生调养几日才行。”冷岚歌轻轻回道,她凝眸望着慕容颜,又何尝会看不出她满脸的隐忍逞强。
“那。。那便好。”慕容颜强笑着说道,心中却思量着该如何打发冷岚歌离开这儿才好。
“让我看看你的伤。”冷岚歌直视着慕容颜,开门见山的说道。
慕容颜听了,急忙摆手道,“我没有受伤。。天色已晚,我要歇息了!你也回去吧!”
自己那满身惨烈的伤痕,说什么也不能让她看到。
“你说谎。”冷岚歌紧咬着下唇,盯着慕容颜,幽幽地说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再骗我吗?”
“我。。我。。”慕容颜支吾其词,不知该如何圆话。
“让我看看你的伤。”冷岚歌又说了一遍,目光坚定。
昏暗的烛火下,冷岚歌轻轻褪下慕容颜的袍子,细细地看着她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以及那早已沾满血渍的绷带,一下子便红了眼眶。
这些年。。你终究也受了不少苦。。
慕容颜额前冷汗直冒,她紧闭上眸,不敢去看冷岚歌。
自己如此惨不忍睹的一副躯体。。。她会不会厌恶的紧呢?
突然,冷岚歌发现了慕容颜左肩背后有一大片已经泛黑的伤口,忍不住急呼了出来,“你。。你肩后面的伤口上有毒!”
此时,慕容颜左边半个身子都几乎快痛麻的丧失知觉了,可她自己瞧不到身后的伤口,所以一直才不敢确信是不是中了毒。
慕容颜沉默了一会,从靴中掏出那把七星宝刃,在烛火上烤了许久,才塞到冷岚歌手中,喘息道,“帮我。。刮骨疗毒。”
冷岚歌怔住了,她虽知道古有神医华佗为武圣关云长刮骨疗伤,可关二爷是豪气吞天的盖世英雄,可如今。。自己既不是医者,而她。。亦不是伟丈夫。
慕容颜瞥见到冷岚歌持刃的手猛烈的颤抖着,知道她心中害怕,便努力扬起一丝笑容,说道,“别怕,我死不了。”
说完,她便又大义凛然的紧咬住那根树枝,用眼神示意冷岚歌快点下刀。
可即便是慕容颜这么说了,冷岚歌握刃的右手还是止不住的颤抖,这算是她第一次手握真正的兵器,可怎么都没想到,却是要割在她的身上。
良久,她缓缓伸出左手,牢牢握住颤抖的右手,咬了咬牙,终是举刃朝慕容颜的伤口上割了下去。锋利的刃一刀又一刀,就似切剜着自己的心,黑色的血一滴又一滴,就似毒噬着自己的魂。。。
慕容颜早已将口中的树枝生生咬碎,满口都是零落的木屑和浓稠的血腥,这透肌刻骨的剧痛,几次疼得她死去活来,待冷岚歌将药敷上去的那一刻,那一阵刺骨的极痛终是让慕容颜再也撑不住了,眼前一黑,便晕死了过去。
冷岚歌仔细地替慕容颜包扎好伤口,咬着牙将她身上带血的衣衫尽数脱去,替她换上一套农家青年给的灰色粗麻布衣。
事毕,冷岚歌缓缓举起衣袖拭去脸上的汗和泪,凝眸呆怔地望着自己眼前的这人,她的眉眼,她的鼻梁,她的薄唇,她那双温润如玉的手。。。
良久,冷岚歌突然苦笑了起来,自己当初真跟瞎了眼一般,这等容貌,又哪里会是男子能有的,若她恢复女儿身的话,或许该同那位兰妃娘娘一般风华绝代吧。
那她呢?她该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却还是决定义无返顾的爱着她吗?
唉,她终究是比自己勇敢的多,又何尝不也幸福的多呢。
至于你我。。终究是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
曾经那场山盟海誓的梨花梦,终究化为不堪回首的梨花泪。
昏昏沉沉中,慕容颜感到脸上有冰凉的水珠一滴滴溅上来,她想睁眼瞧个究竟,可身体却没有半点气力,怎么都动弹不得。
她记得很久以前,自己在漠北打仗的时候,有一夜也曾有过这相同的感觉。
是了,是自己被那丫头刺伤的那晚,可当年的自己太迟钝了,那该是她留下的泪吧?也不知。。她如今在哪呢?她要是知道自己没去找她,该会恨死自己了吧?
恍惚中,楚夏缇似乎站在了自己面前,满脸怒容,指着自己嗔怨道,“慕容颜,你为什么不找我?!你死定了!”
慕容颜忍不住手指微动,口中喃喃梦呓着她的名,“小缇。。小缇。。”
亲耳听到慕容颜不停地唤着另一个女子的名,冷岚歌浑身一颤,心中不禁泛起一片铺天盖地的凄凉,她将指甲狠狠地掐进手心,死死地盯着她。
良久,她悲戚的苦笑了起来,终是黯然的转身离去。
“我只有一颗心,也只能给一个人,而那个人只能是你,你信我好不好?”
那人昨日的誓言仿佛还在自己耳旁掷地有声,可今日想来却真是荒唐的可笑。
呵,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当初这个口口声声说要对自己一心一意的人,如今还不是又口口声声念着她人的名。
可怪不得她。。男人也好,女人也罢,或许这世间本就没人能真正做到从一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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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又过了多久,慕容颜只觉得越来越多的冰冷液体打在自己脸颊上,竟有些隐隐生疼,而耳边似乎有人在大声呼唤自己的名,她终是挣扎着张开了眼,顿时满眸惊诧。
“殿下!殿下!”林全手中正绞着一条湿毛巾,看到慕容颜总算醒来了,他急道,“宫里的人来了!咱们得赶紧逃!”
原来,那农户青年取药回来的时候,告诉林全,看到宫里的侍卫正在挨家挨户的盘查。
慕容颜猛然坐起了身,只觉眼前昏沉沉的一片,还来不及回过身来,便被林全拽曳着出了柴房。
她听到农户院外传来侍卫的粗声喝骂,百姓的求饶,以及声声令人心惊胆战的犬吠。
慕容颜急忙和林全将怎么都昏迷不醒的冷相抬进马车中,她对着冷岚歌和杨忠说道,“你们快躲进马车中!”
“滚开!”一名侍卫长不耐地拔出腰间佩剑,朝那挡在院子口的农家青年胸膛上狠狠刺去,那青年被剑贯穿了身体,身子晃了晃,便应声倒地。
那农女急忙扑到那青年身上,吓得只知道哭泣。
那侍卫长一把揪住那农女的头发,将她的头粗鲁的拉起一瞧,狞笑道,“小妞儿长得倒还有几分姿色!”
只听嗤的一声,已撕破她的衣衫,那农女悲愤交加,伸手便在他脸上狠狠一抓,登时抓出五条血痕,那侍卫长大怒,一把掐上这农女的脖子,竟将其生生拧断。
那侍卫长对着农女的尸体呸了一声,骂道,“真是不知死活的臭娘们,进去仔细搜搜!”
话音未落,从院内突然跃出了一辆马车,那侍卫长面色大惊,急忙朝一旁打着滚避开。
“驾!驾!”林全死命地甩鞭抽打着马儿。
冷岚歌透过微掀的车帐,瞥见到那对农户夫妇的尸体,登时心中一滞,流下泪来。
都是自己不好。。都是自己不好,要不是因为收留了自己爹爹,他们也不至于惨遭双双杀害了。。。
那侍卫长望着那飞尘而去的马车,也急忙翻身上马,一边狂追,一边大声发令道,“拦下那马车!速速拦下那马车!”
这马车内人数众多,很快,后面的追兵便渐渐追了上来,慕容颜探头一看,只见后面的火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咬了咬牙,转身对上冷岚歌的眸,说道,“记住!你务必要活着到冀州,把国玺交给他!”
冷岚歌一愣,下意识地揪住了慕容颜的袍子,急道,“你。。你要做什么?!”
慕容颜狠了狠心,拂开冷岚歌抓着自己衣袍的手,说道,“我去断后!”说完,她拾起自己的长枪,便头也不回的跳下马车。
“别去!求求你别去!”冷岚歌的声音如撕裂的风声,她伸出手,却生生抓了个空。
忽然间,天空发出山崩地裂般的雷声,一道刺眼的闪电划过,撕破了黑夜的胸膛,一片惨白,冷岚歌瞧着那人手持长枪的羸弱背影,视死如归般扑向后面的追兵。。。
不要。。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她会死的。。。不要。。。
林全听到身后传来冷岚歌带着哭腔的叫声,便急忙回眸一看,刹那间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冷岚歌双足一蹬,竟跳下了车去!
“娘娘!”林全骇然唤道,他对着吓得手足无措的杨忠叫道,“小忠!你过来!记住一直往西,去桃花镇找你林婶!”
他待杨忠爬了过来,便匆匆解开一匹马,跳了上去,勒回马头,奋力朝追兵方向奔去。
轰隆,轰隆,伴随着几声巨响,滂沱的大雨从四面八方盖了下来,风雨混在了一起,顷刻间便熄灭了追兵手中的火把,到处都是黑沉沉冷冰冰的一片。
慕容颜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呼着浑浊的雾气,她强忍着身上传来的剧痛,如翻江倒海般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到处都是浓郁的血腥味,却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甚至让她分不清此时天上下的到底是血还是雨。
她只觉得越来越累,就似自己在科布多那日一般,再也挥不动手中的枪了。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自己竟要死在家门口吗。。
“慕容颜!”是谁在呼唤自己吗?慕容颜吃力地举目四望,天地却是一片混沌,大雨倾盆,雷电交加,一切都是那么惊慌失措,一切都如同大难临头。
是自己的幻觉吗?
“慕容颜!”这焦急且痛彻心扉的叫喊声越来越近,慕容颜又回头一望,刹那间如被利剑穿透胸膛,脸色倏地惨白,那纤弱得仿佛快被催断在风雨之中的女子,正摇摇欲坠地朝自己奔来。
泪水一下子便迷蒙了双眼,这个傻女人!为什么要跟来?!
“不许过来!”慕容颜嘶声大叫着,又重新用尽全力举起手中的枪,拼死抵挡着眼前错乱的刀光剑影。
“殿下!”林全飞奔而来,大叫道,“快上马!”
林全伸手用力将慕容颜拉上马匹,而自己却跳下了马。
“快跑!”林全拾起地上的一把断剑,死命地挥舞着。
“林全?!”慕容颜错愕的叫道。
“小人甘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只可惜。。。”林全含泪大吼道,可话音未落,迎面已是一刀,将他的头颅完全砍下。
只可惜,再也不能见到自己的妻女了。。。
“不!!!”慕容颜撕心裂肺的叫了出来,而冷岚歌亦跌跪在泥泞中,怔怔地望着林全死不瞑目的头颅。
慕容颜眦目欲裂,恨不得生啖敌人之肉,可看到失魂落魄的冷岚歌,自知当务之急是带她逃出生天,只好挥泪丢下林全的尸首,朝冷岚歌奔去。
她一把将冷岚歌带到马上,用枪尖猛刺马臀,向前狂奔而走!
雨势似乎更猛烈了,直直的雨,扯天扯地的垂落而下,仿佛永远永远也不会停。。
借着夜色和大雨的掩护,后面的追逐声终是越来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颜歌大逃亡ing...
缇党不要心急,小缇在压轴。
所有人,终会再次相遇的。166阅读网